1.

七月，蟬鳴震耳欲聾，熱浪把空氣烤得扭曲。

教室里的風扇吱呀吱呀地轉，吹出來的風都是燙的。黑板上方掛著去年的高考倒計時牌，數字被曬得褪了色，像一塊干涸的血痂。

“重點班暑假補課，自愿參加。”方塊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盯著天花板，仿佛那里寫著“自愿”兩個字的真正含義。

沒人敢舉手說不。

自愿的真相：“自愿”的意思是，你“自愿”早上六點到校，因為“別人都來了”；你“自愿”午休縮成二十分鐘，因為“時間不等人”；你“自愿”晚上十點離校，因為“重點班要有重點班的樣子”。

我在“自愿補課同意書”上簽字的時候，筆尖戳破了紙。

“我不是自愿的”，我小聲對橙子說。

“誰不是呢”，橙子嘆氣，“再忍一忍吧，考上大學就自由了?！?

可我覺得，自由就像窗外的蟬，叫得越響，死得越快。

五十個人擠在一間教室里，汗味、風油精味、還有誰偷偷吃的辣條味混在一起，像一鍋煮沸的餿水。

“愣什么神？”物理老師突然點名。

全班死寂。

他看著我們一副死氣沉沉的樣子笑了：“青年的朝氣呢？你們這樣一天死氣沉沉的，也該沸騰起來了。”

后排的橘子小聲嘀咕：“再沸騰就中暑了……”

（我認同）

“還有人在睡覺，還有人在發呆！”物理老師敲黑板，“目光呆滯的這么明顯，我真是不想說了。”

我知道物理老師說的是我，但我的腦袋還是不聽使喚，依舊在外太空神游。

“啪！”粉筆扔在我課桌上。

“這道題，你上來做。”

我：……

十點放學，天也黑的不成樣了。

我和西瓜在操場啃冰棍，塑料包裝紙上的寒氣凝成水珠，滴在滾燙的水泥地上，發出“滋”的一聲。

“像不像在給地球降溫？”西瓜說。

遠處，五樓還亮著燈，像一截燒紅的鐵塊，燙穿了夜的皮膚。

“不是，咱班咋還不關燈？誰還在那兒學習呢？”，我用胳膊肘碰了碰西瓜讓她抬頭看。

“不知道啊”，西瓜又吃了一口冰棍，“也許是咱班的那些學霸們學不夠吧”。

2.

蘋果的涼席哲學：蘋果堅信涼席能提神醒腦。

“你沒拿被子??？”，我看了看躺在涼席上的蘋果。

“對啊，這么熱就不用蓋被子”，蘋果躺的四仰八叉。

“你不怕半夜冷？”，葡萄接著話茬說。

“不會的不會的，這幾天這么熱”，蘋果閉著眼睛說。

我蓋著薄薄的夏涼被心想：蘋果皮可真厚。

半夜外面下著特別大的雨，雨滴聲一下一下的打在窗戶上。

我冷的把疊好的厚被子拆開蓋上了，迷迷糊糊中我心想：蘋果沒被子咋整啊。

想完便深深的睡去了。

第二天起床，我看到蘋果的床邊放著卷好的涼席，而她蓋著床單縮成了一條蟲。

3.

地理課上的眼色江湖。

高二長臉是個人體信號塔。

（長臉是一個人的外號）

那天地理老師正講著氣旋，長臉突然瘋狂眨眼，右嘴角抽搐著指向蘋果。我們順著他扭曲的表情看去——蘋果地理書下藏著一本數學練習冊。

“這位同學，”地理老師踱到蘋果身邊，“解釋一下暖鋒過境時的天氣變化？”

蘋果緩緩抬頭，眼神清澈如智障：“??？不是說今天自習嗎？”

（不是，誰來懂一下，當時快給我笑暈了）

4.

蠢蘋果。

我是從這樣一件事開始懷疑蘋果智商的。

蘋果說她以前跑操鞋帶掉了，但她不知道是要去隊外綁還是在隊內綁。

于是她問旁邊的人，“我鞋帶掉了，我是要去隊外綁還是隊內綁？”

“隊內”，旁邊的人說。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蘋果便蹲在地上綁鞋帶，而后面的同學面對突如其來的情況差點摔倒。

最后主任揪著蘋果的耳朵把她帶出了隊外。

聽完這個故事，我嚴重懷疑蘋果的智商。

“我要考考你，檢測一下你的智商”，我盯著蘋果。

“神經”，蘋果無語。

“不行不行，我一定要考考你”，我繼續說。

“行，那你說人話”，蘋果無奈。

“你知道火警電話是啥嗎？”，我露出期待的眼神。

我的內心：如此簡單的問題，讓我來考考你吧。

“是120嗎？”，蘋果一本正經的說。

“你有好好回答我的問題嗎？不要開玩笑”，我嚴肅的說。

“我在好好回答啊，是120嗎？”，蘋果認真的說。

是的，你很聰明……

5.

蘋果的劉海。

由于蘋果太沉迷于學習，以至于劉海都長成了門簾。

“我幫你修修”，我摸出指甲剪。

“你行嗎？”，蘋果露出懷疑的眼神。

“我可是給芭比娃娃剪過頭發的！”，我大聲說。

三分鐘后，蘋果的劉海呈現出一種被狗啃過的藝術感。路過的葡萄倒吸冷氣：“這...挺像《俺娘田小草》里那個...”

當晚校園貼吧出現熱帖：《震驚！高二男生竟cos鄉村愛情女主！》

6.

草莓的大箱子。

高一放暑假的時候，草莓整理了一個大箱子的東西。

“咱要不走兩趟吧”，草莓看著地上的箱子和旁邊的書。

“麻煩死了，一下搬完唄”，我看著她說。

“這太重了，我抱不動”，草莓拉著箱子說。

“這能有多重，我來搬”，我抱著箱子就走，從五樓搬到了一樓。

“太厲害了，你就是我的大力士！”，草莓抱著我說。

我：……

7.

六個核桃的魔法。

高二那年，六個核桃老師給我們施了第一場魔法。

中秋節的月亮剛爬上教學樓頂，六個核桃便讓班長去辦公室取“教具”。我還以為是讓拿優盤什么的，結果班長回來時卻抱著一大袋月餅。每個油紙包上都印著“蟾宮折桂”，在日光燈下泛著溫柔的光暈。

“給爸媽錄句祝福吧”，她舉起手機，鏡頭掃過我們沾著月餅渣的嘴角。

“爸爸媽媽中秋節快樂”，五十個人齊聲說。

那晚家長群里除了視頻外滿是各個老師和家長的中秋祝福。

明明是很小的一件事，但總能觸動到人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寒冬來得猝不及防時，六個核桃的魔法升級了。

當教室此起彼伏的咳嗽聲蓋過早讀聲，她搬來了小電鍋。

五桶可樂咕嘟咕嘟冒著泡，姜片在褐色液體里沉浮，像一艘艘金色小船。辛辣的甜香驅散了流感季的陰郁，連最叛逆的男生也捧著紙杯說：“謝謝老師?！?

六一清晨，每個人的桌面上都躺著一根棒棒糖。

“給快要奔二的大孩子”，六個核桃特意在“奔二”和“大”字上加重了音量，仿佛這樣就能把我們從學習的壓力中暫時赦免。

升入高三后，魔法轉移到了隔壁班。

蘋果告訴我，六個核桃給他們定制了分卷文件夾，每個夾脊都手寫著科目名稱，為了防止他們再弄丟試卷。高考前，她挨個給學生們系上紅繩，說大家一定都會金榜題名的！

課間操時，我常看見那些紅繩在陽光下跳躍。有時風會把桂花香送到我們班窗口，混著六個核桃一如既往的笑聲：“跑操別捂耳朵！聽力要完蛋的！”

最神奇的魔法往往潤物無聲。

那些月餅的油漬還留在我某本教材上，而我再也沒喝過姜味那么大的可樂，她給我聽寫本上畫的笑臉我至今還在收藏。而此刻我腕間也多了條紅繩——是蘋果偷偷分給我的，她說：“魔法要共享才靈驗。”

教學樓下，六個核桃依然雷厲風行。她永遠不會知道，我念叨過無數遍：石露要是我高三班主任就好了，而她也不會知道，我正把她的魔法悄悄編進青春紀念冊。

很多個瞬間我都被她所感動，不是因為這些東西，只是因為她自己。那怕她是別的班的班主任，那怕我是旁觀者，那怕是那些與我無關的善意，但這都讓我感到溫暖，感到熱淚盈眶。

8.

我和香蕉之間很少說話，沒有太多的故事。

上了大學之后因為一個偶然爆火的視頻，我們才加了微信。

“太牛了，我就看著這個人長得像你，你火了，你都上熱榜了”，我看著屏幕上香蕉發來的消息。

“僥幸僥幸”，我按下發送鍵。

“你知道嗎，婷婷每次叫我出去談話，都會提到你嘞”，香蕉發。

我特別震驚，“真的假的？她都說些啥，我好想知道”。

（婷婷就是鯨魚老師，我很想知道在她心里我是什么樣子）

“我記得有次我作文沒寫完，她找我談話，說了我一會，然后她就說看看人家王豆月寫的作文，讓我坐辦公室把你作文看了大半天”，他又發過來一句，“哦對了，她還說她都不一定有你寫得好”。

我看著香蕉發來的消息，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一時間不知道該回什么。原來在某個平行時空里，我曾被這樣認真地記住過。

2023.4.23

我忽然很想給婷婷老師發條消息，問問她怎么在背后偷偷表揚我呢，問問她還記得那篇作文嗎，問問她最近過得怎么樣？

但我沒有發。

有些話，不說出口反而更珍貴。

就像有些認可，遲到了很多年，卻依然能讓人心頭一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