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場辯護，顧擇作為趙陽的代理人，已經將肇事案轉換成刑事案件了。

下庭時，法庭外的大理石臺階被夕陽烤得發燙，顧擇按住滲血的袖扣，血珠順著指縫滴在林聽夏遞來的證物袋上。

紅繩斷口處的銅銹混著血，像塊凝固的琥珀。

驅車緊急趕往四方醫院。

“剛才在候審室，有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撞我。”林聽夏扯了扯白大褂領口，耳后那道抓痕泛著薄紅，“他搶證物袋，指甲劃的。”她的聲音壓得很低，解剖室的電子門在身后“咔嗒”鎖上時，顧擇聞到了更濃的福爾馬林味——混著他傷口的鐵銹，直往喉嚨里鉆。

小張已經把冷藏柜的金屬抽屜拉出來一半，尸體覆蓋的白布邊緣結著冰碴。

林聽夏戴上乳膠手套的動作比平時慢，顧擇注意到她指尖在抖——上回見她剖尸時，臺風天斷電，她舉著應急燈剖了三小時，手都沒抖過。

“姐的筆記在第三頁夾層。”林聽夏突然說。

顧擇這才發現她翻的不是解剖記錄，是本硬殼日記本，紙頁邊緣發脆，夾著半片干枯的銀杏葉。

他湊過去時，瞥見最后一頁用紅墨水寫的“他們在找心臟”，字跡歪斜，像被人攥著手腕硬寫的。

“他們？他們是誰？”

“先看尸體。”林聽夏合上本子，手套拍在不銹鋼操作臺上，“死者唐磊胃內容物上次只做了常規檢測。”

顧擇搬來轉椅坐下，膝蓋抵著放解剖記錄的鐵柜。

他翻到驗尸報告第三頁時，聽見鑷子碰撞的脆響——林聽夏正用彎頭鑷從死者胃里夾出半粒米大小的藍色晶體。

“這不是食物殘渣。”小張湊過去，睫毛被無影燈照出一片陰影，“我上次取樣時沒注意到……可能沉在胃底？”

林聽夏把晶體放在載玻片上，顯微鏡調焦的手突然頓住：“放大二十倍。”她的聲音發緊，“小張，去試劑柜拿熒光顯色劑。”

顧擇看見她后頸的碎發被汗水黏成幾縷。

等顯色劑滴上去，載玻片上的藍點突然泛起幽綠——和他上周在四方醫院藥房監控里看到的一樣。

那天他替一宗兇殺案的當事人調取當晚的就診記錄，瞥見藥劑師給蘇金鼎的私人醫生多拿了三盒新型麻醉劑，標簽上的熒光編碼正是這種幽綠。

“這是S-703。”林聽夏摘下顯微鏡目鏡，“中樞神經抑制劑，起效快，代謝后無殘留。但死者胃里這顆沒完全溶解，說明他是被強行灌服的。”她扯下乳膠手套，指節抵著解剖臺邊緣發白，“這可不是交通肇事案啊，根本是先迷暈再偽造現場，我有一點不明白，為何嫁禍給趙陽呢？難倒都是巧合？”

顧擇的心跳突然快得發悶。

他摸向胸口——兩年前移植的心臟在發燙，像有團火要燒穿肋骨。

弟弟墜樓那晚，急救車頂燈也是這種紅，他趴在搶救室玻璃上，看著醫生把弟弟的心臟從胸腔里捧出來。

“目前推翻肇事案是板上釘釘了，但是我們還沒有找到一丁點兒有線索的東西，這樣導致我們根本無法清楚對立面的動機。”顧擇說，“如果這些案件之間都有牽連的話，那可是一張精心編制的網。”

金屬門被撞開的聲響驚得小張手里的載玻片差點摔了。

孫醫生站在門口，白大褂下擺沾著咖啡漬，平時總梳得服帖的頭發翹了一撮：“誰允許你們二次解剖的？證物要重新封存！”

林聽夏擋在尸體前：“孫主任，死者胃里有異常藥物殘留——”

“異常？”孫醫生冷笑，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光遮住了眼睛，“上回你們非要查林西檸的舊案，現在又來攪和交通肇事案？解剖室不是你們的私人實驗室！”他抓起桌上的證物袋，紅繩在他掌心勒出印子，“下午三點前把所有東西歸位，否則我向局里申請停你們的職。”

門“砰”地關上后，顧擇聽見林聽夏的呼吸聲。

她背對著他，手指摳著解剖臺邊緣，指節泛白：“孫主任上周剛升的正科，他妻子在蘇金鼎的慈善基金會當財務總監。”

顧擇摸出手機，屏幕亮起時，那條亂碼短信還在——【地下三層B3-17，監控已失效】。

他想起早上在法院停車場，有輛黑色邁巴赫慢慢滑過他身邊，車窗搖下一條縫，飄出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和蘇金鼎辦公室的一樣。

“我聯系小吳。”顧擇撥出號碼，剛按通就被林聽夏按住手腕。

解剖室的固定電話突然響了，鈴聲在空蕩的房間里像根細針。

小張縮著脖子去接，剛“喂”了一聲，臉色就白了：“顧……顧律師，找你的。”

顧擇接過電話，耳邊傳來電流雜音。

那聲音像是用變聲器處理過的，像金屬摩擦：“顧律師，林法醫，解剖室的空調溫度該調低點了。”背景音里突然傳來滴水聲，“再查下去，下一個躺解剖臺的，可能是你們其中一位，我保證。”

掛斷的忙音刺得耳膜生疼。

林聽夏從他手里拿過電話，按了重撥鍵——提示音說該號碼不存在。

“聽出來了嗎？這人處在什么環境中？”林聽夏問顧擇。

“有水聲，周圍比較嘈雜，聲音經過了加工處理，很難辨別。”顧擇思考著，“倒是很像醫院的噴泉池那邊水流的聲音。”

林聽夏準備說什么，顧擇沖一般去了醫院廣場的噴泉池。

周圍人來人往，說話聲音混著噴泉落下的聲音，確實很像。他環繞一圈，想把那個打恐嚇電話的人找出來，卻是沒有發現痕跡。

顧擇灰溜溜回到了解剖室。

林聽夏轉身時，顧擇看見她眼底的光反而更亮了，像被風吹旺的火：“姐的筆記里夾著四方醫院的停車票，日期是她出事前三天。”她摸向白大褂內層，掏出條銀鏈，墜子是半顆心臟形狀的琥珀，“這是她火化時在口袋里找到的，里面的血晶……和胃里的S-703，成分很像。”

“我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顧擇疑惑地站在窗戶邊。

顧擇摸出口袋里的半枚鑰匙，金屬邊緣硌得掌心發疼。

窗外的晚霞更紅了，把解剖室的玻璃染成血的顏色。

遠處救護車的鳴笛還在響，這次他聽清了——是往四方醫院開的。

“去地下三層。”林聽夏突然說。

她扯下脖子上的琥珀墜子，塞進顧擇手心，“今晚十一點，我們分頭行動，聲東擊西，一定要找到我姐留下的盒子，這是至關重要的線索。”

顧擇看著她耳后那道抓痕，突然想起弟弟臨終前說的最后一句話：“哥，我好像……聽見心臟在說話。”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這次他清楚地感覺到，有什么碎片從心臟最深處浮上來——是消毒水味，是金屬碰撞聲，是個女人的聲音在喊：“快！心臟保存液不夠了！”

解剖室的掛鐘敲響六點。

林聽夏已經開始重新封存證物，小張抱著記錄本站在她身后，眼神里有他沒見過的堅定。

顧擇把鑰匙和琥珀一起收進口袋，指尖碰到手機，小吳的未接來電跳出來——他知道，今晚注定無眠。

窗外的晚霞漸漸沉下去，把整棟法醫樓的影子拉得老長。

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有雙眼睛正盯著解剖室的窗戶，手指在鍵盤上敲出最后一行字：【目標已觸發，啟動B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