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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jié) 攝影之道:傳媒時代的文化表述

1900年10月,國家地理學會第二任會長即電話發(fā)明者亞歷山大·貝爾,在《國家地理》上發(fā)表文章,對該學會及雜志的前景做出短期與長期規(guī)劃,指出學會的基本目標為:

國家地理學會應該事實上成為其名之所指:代表國家表述的一個全國性組織。[44]

實際上,貝爾的雄心并非空中樓閣,而是有充分的社會條件。美國新聞史研究專家埃默里父子在對美國大眾傳播媒介史進行分析時,談到了貝爾的貢獻,貝爾于1890年發(fā)明的電話,到1900年在公眾中的普及率已達到1%,貝爾系統(tǒng)遍及全美國,西方聯(lián)合電報公司的電報線路已全面鋪開。尤為重要的是,1879年通過的《郵政法》,為廉價投遞出版物掃清了道路。埃默里父子強調了以上通信網的作用,并將1865~1900年美國出現(xiàn)的這些新生力量,如通信網、工業(yè)化、機械化和城市化,稱為“國家生活中的一場革命”,指出這場革命“將影響到國家生活的各個方面”,會帶來全面的社會、文化與政治變革。埃默里父子指出,“對知識和美好生活的普遍渴求推動了教育進步,這對報紙、雜志和書籍等大眾傳播媒介的擴展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45]

一 雜志“七原則”與尋找“阿富汗女孩”

基于如此有利的大眾文化成長土壤,《國家地理》的第一位全職編輯、貝爾的女婿吉爾伯特·格羅夫納認識到,國家地理學會要想擴大會員基礎,要想普及地理知識,把科學送到人們的客廳里,就必須“將學會的雜志從報道冷硬的地理事實,從門外漢們搞不懂的佶屈聱牙的術語中走出來,成為關于我們這個大千世界里的諸多活潑、生動、有趣的人生百態(tài)的傳播媒介”。[46]到1915年3月,格羅夫納將《國家地理》的編輯方針確定為以下“七原則”:

(1)首要原則是絕對準確。未經嚴格證實的材料不得出版。每一篇文章的準確性都要能經受住歲月檢驗。

(2)圖文并茂,多刊登美麗、有益而藝術的攝影插圖。

(3)雜志文章力爭具有長久價值。每一期雜志在一年、五年或十年后其價值與發(fā)行當時相比毫不遜色。這一原則旨在使我們的雜志成為成千上萬所學校、家庭和圖書館的教學讀物。

(4)避免所有太個性化與過于瑣碎化的描寫。

(5)不刊載帶有偏見與爭議性的報道。

(6)對任何國家與民族,只刊載美麗自然,避免不愉快和過度批評。

(7)每一期的內容都要有時效性。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地方,無論是因為戰(zhàn)爭、地震還是火山爆發(fā),只要引起公眾注意,國家地理學會便要負責在接下來的一期雜志中,向讀者提供此地區(qū)的地理、歷史與經濟狀況信息,并且以有趣而絕對無偏見的態(tài)度表述出來,要盡量配以其他刊物無法匹敵的高質量的精彩圖片。[47]

吉爾伯特·格羅夫納從1899年起擔任《國家地理》首位全職領薪編輯,到1954年退休,在55年編輯與34年的會長生涯中,將學會會員人數(shù)從1000增至200萬,被譽為學會與雜志的締造者與建筑大師。1954年,他闡釋自己在事業(yè)開創(chuàng)期所提出的編輯“七原則”,說那是對《國家地理》雜志的特殊性質進行精心考慮之后才提出的。什么特殊性質呢?“《國家地理》是由非營利學會組織為增進與傳播地理知識而出版發(fā)行的雜志,這份出版物的目的是促進科學與教育的發(fā)展?!备窳_夫納認為“七原則”正是實現(xiàn)雜志宗旨的最有效的方式——“運用大量攝人心魄的圖片與形象描述,清晰、準確而生動地反映這個激動人心的世界及其生命,而非使用呆滯、費解的冗語陳詞?!?a id="w48">[48]

在一個多世紀的發(fā)展歷程中,除了第五條(不刊載帶有偏見與爭議性的報道)、第六條(只刊載美麗自然),逐漸被后來的編輯挑戰(zhàn)或摒棄外,其余五條,盡管彈性極大,應當說,也一直是學會與雜志立身的基石。第五、六條之所以難以為繼,是因為20世紀70年代以后國際局勢動蕩,比如柏林墻倒塌、南非種族隔離、匈牙利革命等,以及生態(tài)危機,如生態(tài)破壞、動物盜獵、城市化問題等,在學會內部引發(fā)了極大爭議。1977年,學會曾組織了一個臨時委員會進行“編輯方針是否要改變”的討論。當時的主編佩恩認為,“雜志并沒有變,是時代在變”。他指出不隨時代變遷關注上述全球問題,不僅不符合學會和雜志的使命,而且將使學會和雜志走向死亡。1978年1月,佩恩在“編輯的話”里寫道:正像新聞業(yè)致力于客觀、無偏見的報道一樣,我們接受歷史給予我們的反映時代變遷的機會,因為只有歷史自身才能訴說完整的故事。[49]

2013年10月,《國家地理》創(chuàng)刊125周年,雜志將紀念號策劃為一期精美的攝影專輯。在封面文章《攝影的力量》中,作者羅伯特·德雷珀回顧了雜志的攝影史,并幽默地寫道:“每當我告訴別人我為《國家地理》雜志工作時,我會看到他們睜大雙眼放出光芒。然而我也明白接下來會怎樣——當我不得不說,對不起,我只是個文字記者時?!钡吕诅暾J為,《國家地理》的攝影師已經是“世界性”的化身、美麗寰球的見證者,是人們心目中從事著夢想職業(yè)的人?!皵z影師運用他們手中的照相機,將之作為探索世界的工具、進入心靈秘境的護照,記錄人類變遷的法器。他們的照片,就是攝影力量的證據(jù),從前如此,現(xiàn)在更甚?!?a id="w50">[50]

在這期攝影專輯的黃色邊框里,是雜志史上最著名的一幅肖像——阿富汗女孩莎芭·古拉(Sharbat Gula),而這已經是這名在阿富汗戰(zhàn)爭中飽受創(chuàng)傷的女孩第三次登上該雜志的封面。攝影師史蒂夫·麥凱瑞于1984年在巴基斯坦的難民營里第一次遇見這個時年12歲的女孩,女孩的形象出現(xiàn)在1985年6月《國家地理》的封面上。該期文章名為《在傷痕累累的阿富汗邊境上》,標題說明文字為:“驚恐的眼神和破爛的衣衫,講述了一個逃離到巴基斯坦的阿富汗女孩的困境生活?!?a id="w51">[51]德雷珀回顧道:“她的眼神刺透我們的集體潛意識,刺激了西方世界已然麻木的心靈。而這,是成千上萬名外交官和救援工作者未能做到的?!?a id="w52">[52]照片中,莎芭·古拉海綠色的雙眸冷峻又惶恐,更有幾許憂傷,她立即成為阿富汗沖突和世界各地難民的象征符號。

時隔17年,在2002年,也就是美國“9.11”事件發(fā)生后不久,國家地理學會成立了一個專門小組,發(fā)起聲勢浩大的“尋找阿富汗女孩”活動并制作電視紀錄片。在這次尋找活動中,美國聯(lián)邦調查局運用最新的虹膜識別與面部識別等生物測定學和監(jiān)測技術,最終在阿富汗東部“確認”一位已是3個小孩母親的婦女為當年的“古拉”,這位飽經風霜的女子在2002年4月再次登上雜志封面,攝影師史蒂夫·麥柯里說:“我能通過攝像機鏡頭看到她的眼睛。它們一如從前?!?a id="w53">[53]“二十年來,阿富汗一直處于黑暗時代。古拉的重新露面,也許是一個預言,一個希望的跡象。我們將拭目以待?!?a id="w54">[54]

莎芭·古拉的形象已成攝影經典,而拍攝和尋找活動本身也寓意豐富,引發(fā)很多研究者從不同角度加以討論和闡釋。斯蒂芬妮·霍金斯分析了這張照片,認為其力量來自紀實攝影與文藝復興油畫式的時尚攝影審美風格的融合,具體而言,“古拉破舊的衣衫讓人聯(lián)想到美國經濟大蕭條那艱難歲月的紀實攝影,而她厚厚的嘴唇與濃密的眉毛又類似于波姬小絲和麥當娜,此外,那暗紅的面紗和微側的臉龐,似乎是向古典油畫圣母瑪利亞表達的敬意”。[55]甚至有人將這張照片與達·芬奇的蒙娜麗莎畫像相聯(lián)系,稱之為“阿富汗的蒙娜麗莎”。[56]瑞伊·施瓦茨的博士學位論文《公共政策的修辭學重建:修辭學、后殖民主義與〈國家地理〉阿富汗女孩的重置》,以雜志、文學、紀錄片、網絡、戲劇、廣告等媒介對這一形象的再生產與流通為例,探討視覺話語與美國軍事政治和經濟政策的關聯(lián)。施瓦茨認為,在“9.11”事件之后,“阿富汗女孩”并非單純的形象生產,一系列修辭行為意在配合政府的議程設置,“重建”一個阿富汗乃至伊拉克,實際上是在美國文化與政治語境中,西方價值觀之個體理性與市場資本在全球傳播與接受的一個案例。[57]

《國家地理》“阿富汗女孩”封面

“美國《國家地理》125周年經典攝影展”重慶站街頭宣傳廣告(2014年1月,筆者拍攝)

檢閱雜志的報道文章以及電視紀錄片,我們看到這些媒介表述都重在渲染阿富汗戰(zhàn)爭的暴虐,全然不談“9.11”事件后美國在阿富汗的軍事行動,在敘事策略與符號運用中深藏著表述主體的權力宰制之術。

在格羅夫納執(zhí)掌《國家地理》的半個世紀里,他將“七原則”也應用于攝影報道中,強調圖片既應該是漂亮的、藝術的,又應該予人以一定的啟發(fā)性,換言之,圖片既要給人以審美上的愉悅感,體現(xiàn)高雅品位,又要表現(xiàn)現(xiàn)實主義風格。[58]可以說,阿富汗女孩的形象完全符合格羅夫納的攝影原則,而且該形象三次登上雜志封面,足以證明在長達百年的歷史中,這一原則被不同時代的記者、編輯認可并執(zhí)行。相應地,圍繞阿富汗女孩的形象生產及其引發(fā)的探討,也可視為長久以來關于《國家地理》雜志表述之道爭論的縮影。

二 相機與槍支:“真實”與“權力”

在國家地理學會成立的1888年,喬治·伊斯曼推出了新式的柯達相機,1890年7月,《國家地理》刊登了第一張外景圖片——由美國海軍助理軍需官拍攝的俄羅斯赫勒爾德島。但由于早期的圖片復制采用凹版技術,造價昂貴且速度很慢,因此雜志在1896年之前,基本上是只有文字的科學刊物。當凸版技術使印刷成本大大降低后,格羅夫納立即看到這種新技術的潛力。1896年1月,《國家地理》在《美國水陸關稅隊的極地巡航》一文中,刊登了三幅插圖,包括一張一群馴鹿躺臥在地的圖片,雜志走向“插圖”的道路。[59]同年11月,雜志首次刊登了一張“祼乳”圖片——上身赤裸的非洲祖魯(Zulu)新郎新娘并肩而立,直視鏡頭。

然而,這本“插圖”雜志真正聲名鵲起還要等到1905年1月:臨近截稿時雜志仍無足夠文章填補11頁空白,格羅夫納為解燃眉之急,在未獲董事局批準的情況下,從兩位俄羅斯“帝國地理學會”探險家提供的50張拉薩圖片中,選出11張組成了雜志歷史上的首次攝影報道專題。[60]當期雜志獲得了意外的成功,成為《國家地理》雜志發(fā)展史上的第一個里程碑與轉折點。到1905年底,國家地理學會會員人數(shù)由3662飆升至11479。[61]

《國家地理》雜志發(fā)展史上第二個重大的變革是彩色圖片的采用。1910年11月,一位富裕的紐約旅行家威廉·查普林,請一位日本藝術家將其所拍攝的朝鮮、中國黑白照片,用手工著色的方式描上色彩。[62]在這篇名為《朝鮮、中國見聞》的圖文游記中,負重的苦力、戴木枷的犯人、修行的尼姑、北京街頭以扇遮面的姑娘等鮮活的形象立即在美國引起了轟動,也成為雜志發(fā)展史上的又一個里程碑。1916年4月,格羅夫納在自己撰寫的《最好的土地》一文中,第一次使用了自然彩色圖片,32張用奧托克羅姆微粒彩屏干板技術拍攝的美國風景與民族圖片,開啟了攝影的新世界。[63]由于隨后美國對德宣戰(zhàn),以及拍攝的技術限制,比如色彩有限、沉重的相機、笨重的玻璃板底片、曝光較慢以及嚴格的擺放位置等,雜志直到1927年9月才開始每期必有彩插。20世紀30年代是彩色攝影的“革命時期”,1936年,由伊斯曼柯達公司發(fā)明的新型35毫米的柯達彩色膠卷問世,使野外拍攝運動彩色照成為可能,1938年4月,用柯達克羅姆彩色反轉膠片拍攝的圖片在雜志首次出現(xiàn)。從此,小型相機、卷型膠片使《國家地理》的攝影發(fā)生了革命性變化。格羅夫納在1963年寫道:“《國家地理》的歷史可以說是彩色攝影的歷史,在攝影方面——尤其是彩照,我們總是走在前頭。”[64]

1957年,雜志的第三代掌門人梅爾維爾·貝爾·格羅夫納,接過家族的指揮棒,繼續(xù)開拓江山砥礪疆場。從這一年9月開始,彩色圖片固定出現(xiàn)在黃色邊框中,以櫟樹和月桂葉環(huán)繞的《國家地理》時代逐漸隱退。電視頻道、地球儀、地圖集及各種書籍與電子光盤,把學會及雜志融入大眾文化時代的狂歡與奇觀中。

《國家地理》進入新時期,隨著日新月異的科技發(fā)展,水下攝影、三維空間的全息攝影[65]等新技術的發(fā)明,以及光學時代、網絡時代的飛躍,《國家地理》的圖片帶領讀者探索更高的太空、更深的海洋以及更遠的時間。憑借攝影的力量,《國家地理》展示出一個豐富多元的世界,無論是瀕危物種、殘酷戰(zhàn)爭,還是美麗森林、多樣族群,這一切使雜志更有效地實現(xiàn)其“報道世界及其一切”的目標。

正是因為攝影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所以早在1920年,《國家地理》攝影師威廉姆斯就充分認識并利用了攝影這一“武器”:

攝影猶如一張神奇飛毯,為平淡乏味的日子增添童話。攝影滿足人擴展視野的欲望,將他帶入未知的地方,在一個自己身處其中的世界中更加真切地確認自己。在陌生的土地上為陌生的人群拍照是一項迷人的消遣。為了向同胞展示另一半世界人們的實際生活狀態(tài),沒有哪一個漁夫能比攝影師更有耐心;當一個“獵物”落入相機的千里眼中時,沒有哪一個獵人比攝影師更心滿意足。旋轉格雷費斯(一種相機牌子,筆者注)的調焦圓盤,超過了扣動一支來復手槍的扳機所帶來的激動與興奮。[66]

威廉姆斯將相機比喻為來復手槍,將拍照比喻為“扣動扳機”,讓人不由想起攝影理論大師蘇珊·桑塔格的類似比喻:

一如相機是槍支的升華,拍攝某人也是一種升華式的謀殺——一種軟謀殺,正好適合一個悲哀、受驚的時代。[67]

在蘇珊·桑塔格看來,一張照片不只是一次事件與一名攝影者遭遇的結果;拍照本身就是一次事件,一次擁有更霸道權力的事件——干預、入侵或忽略正在發(fā)生的事情,因而,“拍照的行為仍有某種捕食意味。拍攝人即是侵犯人,把他們視作他們從未把自己視作的樣子”。[68]視覺人類學家陶西格,也曾經論述過照相機的神奇功能,他指出,這一功能“不僅體現(xiàn)在記錄和再現(xiàn)原始人對現(xiàn)代技術的迷信與膜拜的過程中,而且為照相機的持有者制造了色彩紛呈的自我鏡像”。[69]因此,無論從何種角度講,當《國家地理》把攝影作為一種最重要的表述手段時,其背后隱藏的“真實”“權力”等話語,不能不加以檢視。

在《國家地理》攝影師的眼中,攝影力量的本質在于其“直白”與“真實”。編輯拉·戈爾斯在1915年的一份宣傳小冊子上宣稱,《國家地理》發(fā)現(xiàn)了一種“新的通用語言,這種語言不需要人深入研究,無論叢林野人還是朝廷大臣,因紐特人還是婆羅人,玩耍的小孩還是大學里的教授,家庭婦女還是大生意人,都可以讀懂”。[70]在這里,戈爾斯暗示了攝影的無時間性與無階級性,它超越語言與文化的邊界,向所有人平等地傳達真實世界。這種傳統(tǒng)的攝影真實性,最初是根據(jù)攝影的技術特性來定義的,即攝影是真實世界中物體或人物的影像通過光的反射顯示在膠片感光乳劑上。[71]約翰·伯格從哲學的角度指出,在照相機發(fā)明的19世紀,資本主義世界正處在世俗化的過程里,上帝的審判被省略掉,并以“進步”為由改為歷史的審判,民主和科學變成了這種審判的代理人。約翰·伯格認為,攝影被認為是這些代理人的助手,于是擁有了代表“真實”的美名。[72]

那么,這種“真實”為何會受到質疑呢?即使不從哲學的角度而僅就實踐操作的層面而言,至少有兩方面的因素可供探討,一是照片的“色彩”,二是拍攝的流程。從照片的色彩而言,若仔細檢閱《國家地理》的攝影史,我們會發(fā)現(xiàn),彩色攝影不可避免地會改變表述的本質。由于色彩所具有的視覺沖擊力,它能激起觀者對彩照無窮的欲求。因此攝影師在選擇拍攝對象時,往往被色彩主宰,無形中便要優(yōu)先選擇引人注目的事件與人物,有時甚至為追求視覺效果而改變被拍攝對象。比如約瑟夫·洛克在中國為木里王拍照時,為了使其顯得“更莊嚴”,而重新布置了木里王的座椅與廳堂環(huán)境。[73]《國家地理》雜志在歷史上曾被諷刺為“攝影的紅衫學派”(Red Shirt School of Photography),因過度追求色彩而受到批評。所謂紅衫學派,是指20世紀50年代《國家地理》攝影達到頂峰時的“明信片風格”。批評者們用此語指攝影師們愛用紅色襯衫、帽子、運動衫、圍巾等作為道具以使照片明亮生輝。[74]這樣的攝影,審美多于記錄,獵奇多于真實呈現(xiàn)。

此外,從《國家地理》的拍攝流程來看,通常來說,雜志一旦確定一個主題,就會由三人組成報道組:作家(文字記者)、圖片編輯與攝影記者。圖片編輯會向攝影記者提供思路,甚至授意具體拍攝地點與意圖。凱瑟琳·盧茨等在《閱讀〈國家地理〉》一書中,以《庫克船長:塔希提島嶼航行》一文為例闡述圖片編輯如何影響攝影記者。圖片編輯首先給攝影記者一張拍攝地點單子和一本庫克日記,然后指導記者要去“展示大海之美,這種美要足以使庫克的船員們跳出船外”,并且最好能找到“純種的波利尼西亞人”。編輯在此的意圖,是要“忠實”地重構庫克航海到此之前塔希提島土著的生活情景。當然,圖片編輯也鼓勵攝影記者自己的創(chuàng)造力,在田野實踐中的敏感性和獨立性,但總體來看,兩者都要在《國家地理》的“黃色邊框”(猶如新聞的“框架”)內,遵守創(chuàng)造性與規(guī)定性之間的界限與尺度。這個黃色框架所規(guī)定的風格,正如一名圖片編輯所言:“我們要做的不是旅游見聞錄,也不是新聞報道,更不是藝術雜志。我們要做的,是講故事。”[75]

當以“講故事”來定義《國家地理》文章風格取向時,便不難看出《國家地理》的攝影記者與新聞攝影記者的區(qū)別。從主題上來看,新聞攝影記者要追逐“熱點事件”,因為“熱點事件”有較高的新聞價值。而新聞價值,按照傳統(tǒng)觀點,即新聞要優(yōu)先考慮的一些因素,比如“最近的、突發(fā)的、確鑿的、難以預料的、相關的與接近的事件”,[76]就在于世界的反常性、沖突性與顯著性。這樣的事件大多不會持久,因而新聞事件又極具偶然性。被譽為“現(xiàn)代新聞攝影之父”的法國攝影家亨利·卡蒂埃-布勒松提出了“決定性瞬間”理論,也就是說,某些時刻有著特別的歷史意義,這一時刻失之則不再來,因此,“攝影的任務,就是抓緊這樣的時刻,把它里面的平衡狀態(tài)拿穩(wěn),凝結動態(tài)的進行”。[77]亨利·卡蒂埃-布勒松認為,如果在適當?shù)臅r刻按下快門,新聞攝影記者便大功告成了。

與此對照,“講故事”的《國家地理》的攝影記者,卻不是在“事件”中突顯拍攝主題的意義,而是被要求在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真實的現(xiàn)實”。新聞攝影記者重在記錄一個特定的歷史時刻,《國家地理》的攝影記者則強調從更廣泛、更長時段的歷史理念出發(fā),全面呈現(xiàn)拍攝主題的完整語境。視覺傳媒專家蘇珊·穆勒針對亨利·卡蒂埃-布勒松的“決定性瞬間”理論,提出了“隨機時刻”理論(random moment),她認為,隨機時刻既是“任何”(any)時刻,也是“每一”(every)時刻,在隨機時刻,攝影強調的是“無時間性甚于歷史性,內在性勝于偶然性,持久的人類價值勝于當前的人類行為”。[78]

攝影報道的無時間性、內在性與持久價值之屬性,以及“在日常生活中呈現(xiàn)真實”的理念,契合前文提及的《國家地理》與人類學、博物館之關聯(lián)。如果說博物館是通過收集展品并以特別的陳列方式表述特定意圖,那么《國家地理》的“展覽”方式同樣可按時間與空間進行巧妙安排組合。比如,雜志可以通過文章的位置、版式和比例,通過新與舊、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并排,來傳達編輯意圖。在同一期雜志的文章編排中,我們也可以發(fā)現(xiàn),一篇講述美國的文章,旁邊會配一篇關于非西方國家或社會的文章;非洲“原始部落”的儀式照片,會與新英格蘭整齊有序的農田或城市里閃亮的工廠的照片并置,如此來彰顯美國和西方社會的“進步”。

因此,約翰·伯格告誡人們,在照片的四周,我們必須建立一套放射性系統(tǒng),以便我們能同時以個人的、政治的、經濟的、戲劇化的、日?;暮蜌v史的觀點來欣賞攝影。[79]攝影是這樣的放射性系統(tǒng),文字、地圖等表述之道也是。本書接下來,就將在這樣的系統(tǒng)中,參觀《國家地理》所建造的“中國鏡像”展廳。


[1] Editor,“Announcement”,NGM,Oct.1888.

[2] Sheldon Jackson,“The Arctic Cruise of The United States Revenue Cutter‘Bear’”,NGM,Jan.1896.三幅插圖中,其中兩幅為海上帆船,未標明作者;另一幅為一群馴鹿,標明“photographed by A.L.Broadbent,U.S.R.M.”。而雜志刊載外景照片,始于1890年7月,在“The Arctic Cruise of the U.S.S.Thetis in the Summer and Autumn of 1889”一文里由美國海軍助理軍需官拍攝的俄羅斯赫勒爾德島(Herald Island)。

[3] “The National Geographic Introductory”,NGM,Jan.1896.

[4] 在美國期刊發(fā)行量排名中,《國家地理》多年來一直處于前列,最高排名為第三(前兩名為《電視指南》和《讀者文摘》)。見Howard S.Abramson,National Geographic,Behind America’s Lens on the World (New York,Bloomington:iUniverse,Inc.1987),p.5。近年來,隨著期刊行業(yè)的變動以及國家地理學會向電視業(yè)、網絡等數(shù)字類媒體進軍,《國家地理》發(fā)行量排名有所滑動。此外,美國國家地理頻道以37種語言在173個國家中播放,走進4.35億個家庭。美國國家地理數(shù)字媒體每個月的訪問量超過1900多萬次。參見馬克·柯林斯·詹金斯《美國〈國家地理〉瞬間內幕:傳奇探索者、攝影師和探險家的精彩故事》,章元佳譯,中國攝影出版社,2013,第7頁。(為行文簡潔,馬克·柯林斯·詹金斯在本書中寫為馬克·詹金斯或詹金斯。其他人名同此處理——筆者注)

[5] C.D.B.Bryan,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00 Years of Adventure and Discovery (New York:Abradale Press,Harry N.Abrams Inc.,1988),p.19.

[6] Howard S.Abramson,National Geographic,Behind America’s Lens on the World (New York,Bloomington:iUniverse,Inc.1987).

[7]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1.

[8] Tamar Y.Rothenberg,Presenting America’s World:Strategies of Innocence in 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1888-1945(Hampshire: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7).

[9] Jo La Gorce,The Story of The Geographic (Washington,D.C.:James Wm.Bryan Press,1915).

[10] 約瑟夫·康拉德(Joseph Conrad,1857-1924),波蘭裔英國小說家,被認為是英語世界里最杰出的小說家之一。

[11] 〔美〕愛德華·W.薩義德:《文化與帝國主義》,李琨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3,第11頁。

[12] 〔美〕詹姆斯·克里福德:《論人類學的自我形成:康拉德和馬林諾夫斯基》,張京媛主編《后殖民理論與文化批評》,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第258頁。

[13] Joseph Conrad,“Geography and Some Explorers”,NGM,Mar.1924.

[14] 阿貝爾·塔斯曼(Abel Tasman,1603-1659),荷蘭探險家與商人,在荷蘭東印度公司的資助下,于1642年和1644年進行過兩次航海探險,發(fā)現(xiàn)了塔斯馬尼亞島、新西蘭、湯加和斐濟。詹姆斯·庫克(James Cook,1782-1779),人稱庫克船長。英國皇家海軍上校、航海家、探險家和制圖師,曾三度奉命出海太平洋探險,成為首批登陸澳大利亞東岸和夏威夷群島的歐洲人。

[15] Joseph Conrad,“Geography and Some Explorers”,NGM,Mar.1924.

[16] Felix Driver,Geography Militant:Cultures of Exploration and Empire (Wiley,2001).

[17] Daniel A.Baugh,“Seapower and Science:The Motives for Pacific Exploration”,in Derek Howse,ed.,Background to Discovery:Pacific Exploration from Dampier to Cook (Berkeley,Los Angeles,Oxford: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90),pp.3-4.

[18] 〔美〕馬克·詹金斯:《有待探險的世界:美國〈國家地理〉雜志經典游記及探險美文精選》,黃悅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8,前言第7頁。

[19] F.Driver,“Geography’s Empire:Histories of Geographical Knowledge”,Environment and Planning D:Society and Space 10(1)(1992):23-40.https://doi.org/10.1068/d100023.

[20] Lisa Bloom,Gender on Ice:American Ideologies of Polar Expeditions(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1993).

[21] Tamar Y.Rothenberg,Presenting America’s World:Strategies of Innocence in 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1888-1945(Hampshire: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7),p.28.

[22] 〔美〕邁克爾·埃默里、〔美〕埃德溫·埃默里:《美國新聞史:大眾傳播媒介解釋史》(第八版),展江、殷文主譯,新華出版社,2001,第231頁。

[23] 〔美〕艾倫·韋恩斯坦、〔美〕大衛(wèi)·盧布爾:《彩色美國史》,胡煒等譯,中國友誼出版公司,2008,第410~416頁。

[24] Henry Gannett,“The Annexation Fever”,NGM,Dec.1897.

[25] Gilbert Grosvenor,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 and Its Magazin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Washington D.C.,1957),p.7.

[26] 在1898~1908年的十年間,《國家地理》雜志對菲律賓的報道約有24篇,古巴11篇,波多黎各10篇。

[27] “Geographic Notes,F(xiàn)oreign Commerce of the United States in 1903”,NGM,Sep.1903.

[28] Julie A.Tuason,“The Ideology of Empire in 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s Coverage of the Philippines,1898-1908”,Geographical Review 89(1999):34-56.

[29] W.J.McGee,“National Growth and National Character”,NGM,Jun.1899.

[30] David Quammen,photographed by Robert Clark,“Was Darwin Wrong?”,NGM,Nov.2004.

[31] 〔美〕斯蒂芬·杰·古爾德:《自達爾文以來:自然史深思錄》,田洺譯,海南出版社,2008,第1~2頁。

[32] 轉引自斯蒂芬·杰·古爾德《自達爾文以來:自然史深思錄》,田洺譯,海南出版社,2008,第159頁。

[33] 〔美〕威廉·亞當斯:《人類學的哲學之根》,黃劍波、李文建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第8頁。

[34]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18.

[35]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19.

[36] Philip Pauly,“The World and all that is in it: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888-1918”,American Quarterly (1979).

[37] Gardiner G.Hubbet,“Introductory Address”,NGM,Oct.1888.

[38] Gilbert H.Grosvenor,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 and Its Magazine (Washington:National Geographic Soceity,1936),p.9.

[39] Howard S.Abramson,National Geographic:Behind America’s Lens on the World(New York:Crown Publishers,1987),pp.33-34.

[40] Tamar Y.Rothenberg,Presenting America’s World:Strategies of Innocence in National Geographic Magazine,1888-1945(Hampshire:Ashgate Publishing Limited.2007),p.25.

[41]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22.

[42] James Clifford,The Predicament of Culture:Twentieth-Century Ethnography,Literature,and Art (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88),p.220.

[43] Philip Pauly,“The World and All that is in It: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888-1918”,American Quarterly (1979).

[44] Alexander Graham Bell,“Address of the President to the Board of Managers,June 1,1900”,NGM,Oct.1900.

[45] 〔美〕邁克爾·埃默里、〔美〕埃德溫·埃默里:《美國新聞史:大眾傳播媒介解釋史》(第八版),展江、殷文主譯,新華出版社,2001,第183~185頁。

[46] Howard S.Abramson,National Geographic:Behind America’s Lens on the World(New York:Crown Publishers,1987),p.48.

[47] Gilbert H.Grosvenor,“Report of the Director and Editor of 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 for the Year 1914”,NGM,Mar.1915.

[48] Gilbert Grosvenor,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 and Its Magazine(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Washington D.C.,1957),pp.6-7.

[49] C.D.B.Bryan,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00 Years of Adventure and Discovery (New York:Abradale Press,2001),pp.378-379.

[50] Robert Draper,“The Power of Photograph”,NGM,Oct.2013.

[51] Debra Denker,photographed by Steve McCurry,“Along Afghanistan’s War-Torn Frontier”,NGM,Jun. 1985.

[52] Robert Draper,“The Power of Photograph”,NGM,Oct.2013.

[53] Cathy Newman,photographed by Steve McCurry,“A Life Revealed”,NGM,Apr.2002。

[54] Steve McCurry,“I could see her eyes through the camera lens.They are still the same.”講述尋找過程的文章在同期刊出:Cathy Newman,photographed by Steve McCurry,“A Life Revealed”,NGM,Apr.2002。

[55] Stephanie L.Hawkins,American Iconographic:National Geographic,Global Culture,and the Visual Imagination(Charlottesville and London:University of Virginia Press),2009,p.2.

[56] Greg Zoroya,“National Geographic’s Track down Afghan girl”,USA Today,2002-03-13.

[57] Rae Lynn Astion Schwartz,Rhetorically Refiguring Public Policy:Rhetoric,Post-Colonialism,and the Strategic Redeployment of National Geographic’s Afghan Gir l.Ph.D.Thesis of the University of Iowa,2006.

[58]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27.

[59] Sheldon Jackson,“The Arctic Cruise of The United States Revenue Cutter‘Bear’”,NGM,Jan.1896.

[60] Photographed by Buriat Tsybikoff and Kalmuck Norzunoff,“Views of Lhasa”,NGM,Jan.1905.

[61] C.D.B.Bryan,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00 Years of Adventure and Discovery (New York:Abradale Press,2001),p.95.

[62] William W.Chapin,“Glimpses of Korea and China”,NGM,Nov.1910.

[63] Gilbert H.Grosvenor,“The Land of the Best”,NGM,Apr.1916.

[64] C.D.B.Bryan,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00 Years of Adventure and Discovery (New York:Abradale Press,2001),p.206.

[65] 1984年3月,《國家地理》發(fā)行了第一次使用全息攝影技術拍攝的老鷹,1985年11月,用全息攝影技術拍攝了在南非出土的非洲猿人“湯恩幼兒”(taung child)的頭蓋骨。

[66] Maynard Owen Williams,“Adventures with a Camera in Many Lands”,NGM,Jul.1921.

[67] 〔美〕蘇珊·桑塔格:《論攝影》,黃燦然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第22頁。

[68] 〔美〕蘇珊·桑塔格:《論攝影》,黃燦然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第17~18、22頁。

[69]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

[70] C.D.B.Bryan,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00 Years of Adventure and Discovery (New York:Abradale Press,2001),p.133.

[71] 馬丁·李斯特:《電子影像時代的攝影》,載瓦爾特·本雅明、蘇珊·桑塔格等著,吳瓊、杜予編《上帝的眼睛:攝影的哲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第152頁。

[72] 約翰·伯格:《攝影的使用——給蘇珊·桑塔格》,載瓦爾特·本雅明、蘇珊·桑塔格等著,吳瓊、杜予編《上帝的眼睛:攝影的哲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第96頁。

[73] Joseph F.Rock,“The Land of Yellow Lama”,NGM,Apr.1925.在該文中,約瑟夫·洛克詳細敘述了為木里王拍照時所做的準備:“我選定了一個拍照點,在大肚彌勒佛下的一面墻前面,喇嘛們從四處抬來地毯、虎皮、金色織錦、黃色的繡花絲綢和披肩,開始布置場地。鋪上地毯后,寶座安放在選定的位置,地毯、坐墊和掛件,一切都布置得稱心如意。”雖然是黑白照,編輯還是在照片下面標注:“請讀者注意背景中的華麗絲繡?!?/p>

[74] C.D.B.Bryan,The National Geographic Society:100 Years of Adventure and Discovery (New York:Abradale Press,2001),p.295.

[75] Catherine A.Lutz and Jane L.Collins,Reading National Geographic (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93),p.56.關于《國家地理》對庫克的報道,參見Alan Villiers,photographed by Gordon W.Gahan,“The Man Who Mapped The Pacific”,NGM,Sep.1971。

[76] 〔美〕約翰·費斯克等編撰《關鍵概念:傳播與文化研究辭典》(第二版),李彬譯注,新華出版社,2004,第185頁。

[77] 〔法〕亨利·卡蒂埃-布勒松:《攝影的表述旨趣》,載顧錚編譯《西方攝影文論選》,浙江攝影出版社,2007,第55~56頁。

[78] Susan Moeller,Shooting War:Photography and the American Experience of Combat (New York:Basic Books,1989),p.409.

[79] 約翰·伯格:《攝影的使用——給蘇珊·桑塔格》,載瓦爾特·本雅明、蘇珊·桑塔格等著,吳瓊、杜予編《上帝的眼睛:攝影的哲學》,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5,第9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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