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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2011年,蒙古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與哈薩克斯坦國立古米廖夫歐亞大學聯合考古隊在蒙古國布爾干省巴彥諾爾蘇木東北烏蘭和日木地區的希潤本布格爾遺址(Шороон бумбагар,英文名:Shoroon Bumbagar)開展了發掘工作。該遺址位于北緯47° 57′ 792″,東經104° 30′ 887″,在烏蘭巴托西北295公里,圖勒河(Tuul Gol)南岸,海拔約1000米。中國學界通常將該遺址稱為“巴彥諾爾壁畫墓”或“巴彥諾爾墓”。通過這次發掘,考古學家發現了一座未經擾動、按唐墓規制建造的大型壁畫墓,墓內共發現唐代風格的壁畫40余幅,陶俑、木俑141件,薩珊銀幣仿制品、拜占庭金幣及仿制品共40余枚,各式金屬器具400余件。但與一般唐墓規制不同的是,該墓沒有出土墓志。據考古報告可知,該墓在被發掘時保存極為完整,故墓志并非被盜,而是在墓葬最初建造時就沒有放入。[1]

與巴彥諾爾墓情形相似,2009年7月,蒙古國與俄羅斯聯合考古隊在蒙古國中央省扎馬爾蘇木的希潤多夫墓葬遺址(Заамарын Шороон Дов)發現了仆固乙突墓。此處墓葬位于烏蘭巴托西北280公里,在圖勒河東岸和北岸。該墓出土各類器物770余件,并在主室入口處掘得唐代墓志一合,墓志蓋陰刻篆書“大唐金微都督仆固府君墓志”。可知墓主為鐵勒仆固部首領、唐朝金微都督府都督仆固乙突。兩座墓相距不遠,形制相似,因此,仆固乙突墓志的出土為進一步研究巴彥諾爾壁畫墓提供了參考依據。[2]

巴彥諾爾壁畫墓的發現,對考證7世紀漠北鐵勒居地的具體位置有重要意義。貞觀二十一年(647),唐太宗在漠北置六府七州,以回紇部為瀚海府,多覽為燕然府,仆骨為金微府,拔野古為幽陵府,同羅為龜林府,思結為盧山府,渾部為皋蘭州,斛薩為高闕州,阿跌為雞田州,契苾為榆溪州,跌結為雞鹿州,阿布思為蹛林州,白霫為寘顏州;又以結骨為堅昆府,其北骨利干為玄闕州,東北俱羅勃為燭龍州。[3]巴彥諾爾墓的發現,為考證漠北鐵勒諸部落居地位置提供了新線索,使我們能夠更加準確地了解漠北各部的所在位置。

從巴彥諾爾墓的墓葬形制、規格來看,該墓依照唐朝墓葬規制建造,又根據封土、墓室、墓道、壁畫上面的列戟等因素的規模來看,墓主人在唐代應身居高位。但與一般唐墓不同的是,該墓中還保存了諸多漠北草原族群的習俗,例如喪葬方式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土葬。墓室中有一木棺,木棺內有一小木箱,內置火化后的羊骨。可見,該墓在盡量不違背唐制的基礎上,保留了墓主人本民族的習俗。巴彥諾爾墓的發現,為研究這一時期唐朝統治下的羈縻制度以及漠北草原族群提供了新的材料。

巴彥諾爾墓中出土了大量仿制拜占庭金幣,還出土了金指環等西方舶來品,為探究唐代漠北地區與西方國家的交流提供了新線索,對草原絲綢之路以及中外交流史研究具有重要意義。該墓葬中壁畫以及陶俑的風格既與中原地區的唐墓類似,又別具一格,將不同地域同類墓葬的壁畫及陶俑等出土文物進行比較,有助于推進中國藝術史相關領域的研究。

中國學者在研究巴彥諾爾壁畫墓時有很大優勢,可以結合漢文史料和國內的最新考古成果,從唐朝喪葬制度、羈縻制度、唐朝與鐵勒的關系、草原絲綢之路等多角度展開進一步研究。不過,結合唐朝喪葬制度對巴彥諾爾墓和仆固乙突墓兩座墓葬的研究仍未全面展開。對這些問題的研究,將有助于我們更深入地了解唐朝的羈縻制度以及唐朝與漠北鐵勒貴族的關系。

巴彥諾爾壁畫墓位于漠北地區。根據學界的研究現狀,雖然不同研究依據壁畫、錢幣等不同的證據,在巴彥諾爾壁畫墓的具體年份判斷上有一些爭議,但巴彥諾爾壁畫墓屬7世紀已成為學界的共識。在這一時期,生活在漠北地區的主要部族是鐵勒,因此要研究巴彥諾爾壁畫墓,首先要明確巴彥諾爾壁畫墓所屬地區這一時期的歷史,以及鐵勒諸部與唐朝之間的關系。

19世紀末的西方學者首先在漠北鐵勒研究方面取得了較大的突破。古突厥碑銘《闕特勤碑》《毗伽可汗碑》《翁金碑》《塔拉斯碑》《暾欲谷碑》等被陸續刊布后,圍繞古突厥語言碑銘所作的研究大量涌現,碑銘中的部分內容和鐵勒研究有密切聯系。[4]夏德(Friedrich Hirth)在研究突厥碑銘的基礎上,使用漢文史料撰寫《薛延陀考》一文,主要貢獻是將漠北鐵勒諸部逐一與古音勘同,并且在碑文中找到了骨利干、拔野古等部落,考證了鐵勒中薛延陀部的歷史和政治結構,為后來的鐵勒研究打下了基礎。[5]自突厥三大碑被發現以來,鐵勒的族屬問題成為國內外學界相關領域學者關注的熱點,包括巴托爾德(V. V. Bartold)、沙畹(Edouard Chavannes)在內的諸多語言學家、史學家做了深入的探討,這自然也對鐵勒研究有所推進。[6]

自20世紀初以來,日本學者對鐵勒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小野川秀美結合漢文史料和突厥碑銘詳細考證了漠北鐵勒諸部的活動,認為漠北鐵勒諸部之間的融合是長期以來受共同威脅和利害逐漸發生的現象。作者詳細考訂了太宗、高宗朝唐廷與鐵勒諸部的關系,對這一時期唐對漠北的管理也有所涉及。[7]片山章雄在「Toquz Oγuz と『九姓』の諸問題について」中認為,鐵勒的九姓指的是鐵勒的九個部落,意味著更成熟的部落組織。[8]護雅夫探討了鐵勒諸部的俟利發、俟斤等官號問題。[9]

到了20世紀中期,中國學者關于鐵勒的研究興盛起來,其中貢獻突出的學者是馬長壽。他在專著《突厥人和突厥汗國》中,對鐵勒有詳細論述。[10]岑仲勉《突厥集史》中輯錄了漠北鐵勒諸部的史料,給后人研究提供了很多方便,同時,他還結合中西研究成果,考證了漠北鐵勒的居地。[11]段連勤是研究鐵勒問題的專家,他在專著《隋唐時期的薛延陀》《丁零、高車與鐵勒》以及多篇鐵勒研究的論文中,對7世紀漠北鐵勒各部的習俗、軍事、行政、與唐和薛延陀的關系以及漠北鐵勒諸部間的關系展開了研究,對唐統治漠北以后的局勢進行了探討。[12]

2013年,巴彥諾爾壁畫墓的考古發掘報告出版,關于巴彥諾爾壁畫墓的相關研究也很快展開。由于巴彥諾爾墓沒有出土墓志,因此學者們依據出土文物的時代特征,首先就巴彥諾爾墓的時代和族屬問題展開討論。

巴彥諾爾墓的發掘者敖其爾等學者在考古報告中認為,巴彥諾爾墓墓主人系突厥貴族,時代為突厥時期。日本學者東潮在「モンコ゛ル草原の突厥オテタ一ン · ヘレム壁畫墓」一文中,對巴彥諾爾墓整體做了詳盡的研究。他從墓葬形制和壁畫題材出發,吸收中國學者對北朝至唐同類型壁畫墓的豐富研究成果,逐類分析了巴彥諾爾墓中的壁畫題材,認為墓主人是接受唐朝冊封的突厥貴族,可能是安北都護府轄下的都督,也可能是突厥貴族阿史那忠一族的成員。[13]之后,他又撰寫了《蒙古國境內的兩座突厥墓——烏蘭克熱姆墓和仆固乙突墓》。該文章從兩座墓葬的等級和陵園、墓室結構入手,探討突厥到回鶻時代草原貴族陵園形制的變遷,并將該墓建造年代精確至唐朝羈縻統治時期,認為墓主應該是瀚海都督府、瀚海都護府或安北都護府有關的人物。[14]王國豪(Lyndon Arden-Wong)在“Tang Governance and Administration in the Turkic Period”(《突厥時期唐朝的羈縻統治》)一文中指出,巴彥諾爾墓的墓主人是唐朝羈縻體制下的貴族,他們不僅擁有特權,還通過獲取異域物品以及建造唐式陵墓等行為,展示自己的權力和地位。[15]林英、薩仁畢力格認為巴彥諾爾墓的墓主人是唐朝羈縻體制下的鐵勒貴族,并對墓主人的特權地位提出質疑。他們指出,大量錢幣仿制品的出現揭示出巴彥諾爾墓墓主人的貴族身份不夠顯赫,他在極力效仿突厥可汗的威儀。[16]李丹婕《初唐鐵勒酋長政治身份的多重表達——細讀蒙古巴彥諾爾壁畫墓》一文,詳細梳理了巴彥諾爾墓的形制、壁畫、出土金器、明器以及金幣,認為墓主人既堅守了突厥的固有葬俗,又接納了唐式的墓葬形制,該墓的種種因素體現了墓主人的精心考量,目的是表現自己的身份、權力和地位,進而強化本部族在漠北地區的權威。[17]

在巴彥諾爾墓附近發現的仆固乙突墓,由于有漢文墓志出土,又與巴彥諾爾墓的形制相似、出土文物風格類似,成為研究巴彥諾爾壁畫墓的一個重要突破口。仆固乙突墓的發掘者巴圖寶力道(Г. Батболд)對仆固乙突墓和巴彥諾爾墓做了詳盡的研究,并利用兩座墓葬的資料研究了仆固部的歷史、位置、與內亞其他游牧部落的關系等問題。[18]巴彥諾爾壁畫墓和仆固乙突墓的墓主人均為火葬,俄羅斯學者尼基塔·康斯坦丁諾夫(Nikita Konstantinov)等人的文章“A Review of Archaeological T Monuments in the Russian Altai from the 4th-6th Century AD”(《4—6世紀俄羅斯阿爾泰地區的T型考古遺址研究綜述》)研究了仆固乙突墓的葬俗,并總結了4—6世紀阿爾泰突厥考古遺存。他們認為,火葬是只有突厥貴族才會使用的喪葬習俗,平民依然采用土葬,因此有理由推測在這時漠北已經出現了貴族階層和平民的分化。[19]美國學者史書仁(S?ren Stark)在“Aspects of Elite Representation among the Sixth- and Seventh-Century Türks”(《6—7世紀象征突厥貴族的各種元素》)一文中,同樣認為巴彥諾爾墓屬于貴族階層,并進一步認為其族屬是鐵勒仆固部。不過他從火葬遺骸推測,可以將墓主人與突厥貴族階層聯系起來。[20]斯加夫(Jonathan Karam Skaff)在“The Tomb of Pugu Yitu(635-678)in Mongolia:Tang-Turkic Diplomacy and Ritual”[《蒙古國仆固乙突墓(635—678):唐朝與突厥的外交與儀式》]一文中,從墓中物質文化、葬禮儀式以及墓志和漢文史料同時入手,綜合研究這兩座墓葬,得出結論認為,兩座墓葬反映出唐朝和漠北羈縻府州貴族之間存在互惠和文化妥協的關系。[21]

通過梳理上述研究我們發現,隨著研究的深入,學者們在墓葬營建時間上逐漸達成共識,即巴彥諾爾墓為唐朝在漠北羈縻統治時期的墓葬,墓主人是唐朝羈縻統治制度下的漠北鐵勒貴族。但關于墓主人的詳細情況,仍有進一步考證的可能。

巴彥諾爾墓中的壁畫和陶俑、木俑保存完整,體現了鮮明的時代特征。墓中發現的完整壁畫為初唐時期關中地區貴族墓葬的壁畫風格,為研究唐朝的壁畫和喪葬制度提供了重要材料。巴彥諾爾墓中出土的陶俑、木俑保存完整,未經擾動。從陶俑的高度、數量、種類等角度來看,均基本符合初唐三品官員的墓葬級別,可作為樣本參照比對。針對巴彥諾爾墓中壁畫、陶俑的藝術風格和源流,韓國學者???展開了研究,在?? ?? ??? ???? ? ?? ?? ??? ??(《蒙古國布爾干省巴彥諾爾蘇木烏蘭和日木壁畫墓研究》)一文中,作者將巴彥諾爾墓置于更廣闊的時間和空間背景中進行比較研究。除了和中原地區發現的墓葬進行比較之外,他還結合固原等地出土的粟特人墓葬、吐魯番阿斯塔那墓群中的壁畫和陶俑以及更西端的粟特地區壁畫進行研究,并進一步推測撒馬爾罕阿弗羅西亞卜(Афрасиаба)大使廳壁畫中出現的高句麗使者是通過漠北地區與粟特人產生聯系的。[22]???和蒙古國學者勒·額爾敦寶力道、美國學者夏南悉(Nancy S. Steinhardt)合作發表?? ???? ???? ????? ?? ?? ??? ?? ??(《蒙古國巴彥諾爾壁畫墓和仆固乙突墓的陶俑和拜占庭金幣》),他們認為兩座墓葬中的墓俑雖然與早期唐墓中的陶俑相似,然而就材料、技術和顏料而言,這些陶俑和中原地區陶俑的特征不同,卻與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群中的陶俑相似,可能與中亞的雕塑和壁畫有著密切的關系。此外,墓中發現的仿制拜占庭金幣,也進一步說明該墓葬與中亞葬俗的關聯。[23]雖然目前已有眾多研究成果,但墓中壁畫和隨葬俑的研究價值依然有待進一步挖掘。在今后的研究中,從墓葬制度的角度分析墓中保存完整的壁畫和隨葬俑,將會有更多的發現。

歐亞大陸各地出土的拜占庭金幣和薩珊銀幣,一直以來都是學界關注的熱點問題。中國各地的墓葬中發現的拜占庭金幣,在同一墓葬中最多不過幾枚,但在巴彥諾爾壁畫墓中,一次性出土30余枚仿制拜占庭金幣及錢幣型金片,極為罕見且具有特殊價值。關于巴彥諾爾壁畫墓出土金幣的專題研究,耶申科(Sergey A. Yatsenko)的“Image of the Early Turks in Chinese Murals and Figurines from the Recently-Discovered Tombs in Mongolia”(《中國壁畫中的早期突厥人形象與蒙古國新發現墓葬中的陶俑》)一文率先分析了巴彥諾爾墓出土金幣的具體類型。[24]郭云艷在《論蒙古國巴彥諾爾突厥壁畫墓所出金銀幣的形制特征》中,就巴彥諾爾墓出土的金幣形制特征進行了專門研究,修正了耶申科的部分觀點,并結合拜占庭金幣在中國的出土情況,指出巴彥諾爾墓出土的金銀幣仿制品極大地擴充了模仿西方貨幣制作出來的金銀幣仿制品類型。[25]李強《歐亞草原絲路與沙漠綠洲絲路上發掘的拜占庭錢幣研究述論》一文,總結了拜占庭錢幣在歐亞大陸上的流傳情況,指出絲路上以往出土的拜占庭錢幣對研究巴彥諾爾突厥壁畫墓的錢幣仿制品具有重要參考意義。[26]在金幣的研究方面,史書仁獨具慧眼,他發現其中的幾枚仿制查士丁尼錢幣中人物形象與真正拜占庭金幣上的形象不同,人物的頭飾反而與片治肯特壁畫中貴族所戴頭飾相似。[27]李錦繡《從漠北到河東:薩珊銀幣與草原絲綢之路》則重點關注了墓中的仿制薩珊銀幣,她結合墓中發現的薩珊銀幣仿制品金片與1990年在蒙古國后杭愛省發現的400枚薩珊銀幣,對草原絲綢之路上薩珊銀幣貿易圈問題進行補充研究。[28]

仿制拜占庭金幣和薩珊銀幣仿制品金片的發現,引發了學界對蒙古高原上的諸政權與拜占庭帝國、波斯薩珊王朝交往等相關問題的研究興趣。而這些仿制品金幣的制作地點,有可能是中亞地區。統治中亞的西突厥汗國,可能是連接拜占庭帝國、薩珊王朝與草原游牧民族的紐帶。在這方面,張緒山撰寫了多篇文章,做了全面的研究和解讀。[29]以巴彥諾爾墓的出土文物為基礎進行的研究,將推進我們對草原絲綢之路與東西方交流的認識。

雖然巴彥諾爾壁畫墓中沒有出土文字材料,但蒙古國不斷發現同為羈縻府州時期的漢文史料。1998年,石見清裕和森安孝夫發表了「大唐安西阿史夫人壁記の再読と歴史學的考察」,文中考證了在回鶻都城哈拉巴勒嘎斯[Хар Балгас,又名斡耳朵八里(Ordu-Balik)]附近出土的《大唐安西阿史夫人壁記》。這件壁記的出土,直觀地說明哈拉巴勒嘎斯古城即羈縻府州時期回紇部所在的瀚海都護府(安北都護府)。該壁記為羈縻時期唐朝派駐漠北的文官撰寫,壁記的出現說明唐朝對漠北地區的有效管轄,同時證明漠北當地貴族與西域地區交流十分密切。[30]鈴木宏節「唐の羈縻支配と九姓鉄勒の思結部」一文,釋讀了蒙古國色楞格省蔓達勒哈喇郭勒碑上的漢文,并利用乙突墓志等新材料,對鐵勒思結部的歷史進行了研究,考證了唐朝羈縻統治下的思結部盧山都督府的歷史。[31]路虹、楊富學《鐵勒渾部及其在內亞腹地的游移》一文,則對渾部的游移做了新的研究,將渾部定位在獨樂河北偏南的地區。[32]蔡智慧「唐前期の羈縻支配の一類型—契苾何力一族の例を手か゛か りとして」一文,則利用契苾家族的墓志等材料,探討了榆溪州的設置以及唐朝對契苾家族的羈縻統治。[33]

蒙古國發現最重要的羈縻府州時期漢文史料,當屬仆固乙突墓志。關于仆固乙突墓的研究,國內學者發揮語言優勢,首先針對墓志展開了深入研究。羅新和楊富學分別發表了墓志錄文,初步探討了仆固世系、金微都督府位置等問題。[34]楊富學《唐代仆固部世系考——以蒙古國新出仆固氏墓志銘為中心》及《蒙古國新出土仆固墓志研究》梳理了乙突墓志,并進行了多角度研究,除用墓志重新考訂了仆固部的世系和漠北鐵勒諸部落的居地之外,還利用墓志內容,對初唐時多次西征阿史那賀魯、麟德二年(665)高宗封禪、乾封二年(667)九月唐征高麗以及咸亨元年(670)之后仆固乙突率漠北鐵勒部隊助唐征吐蕃等史實進行了考訂和補充。[35]趙靖、楊富學《仆固部與唐朝關系考》,利用仆固乙突墓志,結合史料記載,對鐵勒仆固部的歷史及唐朝與仆固部的關系做了梳理。[36]馮恩學《蒙古國出土金微州都督仆固墓志考研》將乾陵番酋像中的“仆固乞突”與仆固乙突聯系起來,佐證了高宗與武則天對仆固一族的重視。[37]日本學者石見清裕「羈縻支配期の唐と鉄勒僕固部──新出『僕固乙突墓誌』から見て」,則利用仆固乙突墓志,研究了唐對鐵勒仆固部的羈縻統治。[38]在此后的研究中,將同時期的《大唐安西阿史夫人壁記》《哈喇郭勒碑文》《仆固乙突墓志》與巴彥諾爾墓的研究相結合,是研究漠北羈縻府州問題的一個趨勢,推進了我們對唐朝在漠北羈縻統治時期歷史的認識。

仆固乙突墓和巴彥諾爾墓的出現,也讓同在這一區域的和日木·登吉古城成為新的研究熱點。馮恩學以考古學的視角,判定墓葬周邊所知的遼代城址和日木·登吉古城即金微州的都督治所,該城后被契丹沿用。[39]俄蒙聯合考古隊在和日木·登吉古城新發現了可能與突厥-回鶻時期有關聯的地層,俄羅斯學者瓦休金結合仆固乙突墓和俄蒙聯合考古隊的最新調查成果,認為和日木·登吉古城最初是回紇首領菩薩的牙帳,羈縻府州時期為仆固部落首領及金微都督府都督的治所,到了回鶻汗國時期,則成為回鶻汗國的東方牙帳。[40]這些學者將漢文史料中的金微都督府與考古遺址和日木·登吉古城對應起來,按照這個思路繼續研究,繼瀚海都督府(哈拉巴勒嘎斯古城)和金微都督府(和日木·登吉古城)之后,我們可能會找到位于漠北的更多羈縻都督府的具體位置。可見,由于新材料的不斷涌現,關于唐朝在漠北羈縻統治的研究,已經進入一個更為細致、深入的階段。

巴彥諾爾壁畫墓包含了大量的文化交流因素,對研究草原絲綢之路和唐朝與漠北民族的關系具有重要意義,因此受到國內外學者的高度關注,成為新的熱點問題。由于關于巴彥諾爾墓葬研究的主要成果涉及蒙古文、英文、俄文、日文、韓文、漢文等,搜集不易,研讀更難,因而相關研究還有不少空白,而各國研究者多對墓葬形制、出土文物獨立進行研究,彼此間也有脫節現象。因此,亟須對巴彥諾爾壁畫墓及出土文物進行全面系統研究,這樣才能在中外學者研究的基礎上更進一步,推進巴彥諾爾壁畫墓研究向更廣闊縱深的方向發展。

蒙古國發現了一枚保存較為完整的玉冊,上書“于天下氣無”,該句出自白居易所撰《冊回鶻可汗加號文》“聲有聞于天下,氣無敵于荒外”一語。本書主書名“聲聞荒外”即取自于此。

巴彥諾爾墓是一座位于漠北草原的關中風格唐朝貴族墓葬,墓中發現了大量陶俑、壁畫等初唐風格的文物,同時發現了中亞、拜占庭風格的器物。該墓葬和其他漠北鐵勒考古遺址的發現,為唐代北方羈縻府州和草原絲綢之路等的研究提供了新史料。

第一章主要依據巴彥諾爾墓蒙古文考古報告,對巴彥諾爾墓的墓葬形制、壁畫、陶俑和木俑以及其他隨葬品的基本情況進行詳細介紹。

第二章從墓中的隨葬俑數量、天王俑高度、三梁冠、鑲寶石帶具、列戟等角度進行研究,認為巴彥諾爾墓是初唐時期的關中風格貴族墓葬,很可能是唐朝為金微都督仆固歌濫拔延修建的大型墓葬。

第三章從唐朝的視角研究了唐朝羈縻制度下的巴彥諾爾墓。從陶俑、木俑、葬具、墓志立碑、賜物等角度,將巴彥諾爾墓和仆固乙突墓做了對比研究,進而依據巴彥諾爾墓墓道壁畫,探討了羈縻府州的官員設置,最后從列戟的角度探討了羈縻都督府相關問題。

第四章從草原絲綢之路的角度研究了巴彥諾爾墓中的金幣與佛教因素,重點對其中發現的30余枚金幣及錢幣型金片進行了研究。

第五章研究了蒙古國發現的與巴彥諾爾墓、仆固乙突墓同時期的其他唐朝羈縻統治時期遺物,包括西突厥貴族來到漠北草原后刻寫的漢文壁記、位于參天可汗道上的唐人題記、思結部盧山都督府首領的石碑、霫部貴族的魚符以及可以追溯到唐朝羈縻統治時期的城址。

相信通過閱讀本書,讀者將對巴彥諾爾墓、鐵勒及唐朝治下的漠北草原有更為直觀的了解。


[1] А.Очир,Л.Эрдэнэболд,С. Харжаубай,Х.Жантегин,Эртнии? Н??дэлчдии?н Бунхант Булшны Малтлага Судалгаа,Улаанбаатар,2013;〔蒙〕阿·敖其爾等:《蒙古國布爾干省巴彥諾爾突厥壁畫墓的發掘》,薩仁畢力格譯,《草原文物》2014年第1期,第14—23頁;А.Очир,Л.Эрдэнэболд,Эртнии? Н??дэлчдии?н Урлагийн Дурсгал,Улаанбаатар,2017。下文中巴彥諾爾壁畫墓相關考古資料均參見上述考古報告。

[2] А.Очир,С.В.Данилов,Л.Эрдэнэболд,Ц.Цэрэндорж,Эртнии? Н??дэлчдии?н Бунхант Булшны Малтлага,Судалгаа:Т?в Аи?мгии?н Заамар Сумын Шороон Бумбагарын Малтлагын Таи?лан,Улаанбаатар,2013. 下文中仆固乙突墓相關考古資料均參見該考古報告。

[3] 《舊唐書》卷一九五《回紇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5196頁;又見《資治通鑒》卷一九八,“貞觀二十一年正月丙申”條,中華書局,2011年,第6244頁。

[4] W. Radloff,Die alttuerkischen Inschriften der Mongolei,St. Petersburg,1895,pp.3-40.

[5] 〔德〕夏德:《薛延陀考》,陳浩譯,《歐亞譯叢》第2輯,商務印書館,2016年,第144—152頁。

[6] 〔俄〕巴托爾德:《蒙古入侵時期的突厥斯坦》,張錫彤、張廣達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254—256頁;〔法〕沙畹:《西突厥史料》,馮承鈞譯,中華書局,2004年,第193—204頁。

[7] 〔日〕小野川秀美:《鐵勒考》,《民族史譯文集》第6集,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歷史研究室資料組,1978年,第29—62頁。

[8] 片山章雄「Toquz Oγuz と『九姓』の諸問題について」『史學雑誌』90-12、1981年、39—55頁。

[9] 護雅夫「東突厥官稱號考:鉄勒諸部の俟利発と俟斤」『東洋學報』46-3、1963年、293—322頁。

[10] 馬長壽:《突厥人和突厥汗國》,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年,第50—64頁。

[11] 岑仲勉:《突厥集史》,中華書局,1958年,第662—760頁。

[12] 段連勤:《隋唐時期的薛延陀》,三秦出版社,1986年,第1—20頁;《丁零、高車與鐵勒》,上海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323—504頁。

[13] 東潮「モンコ゛ル草原の突厥オテタ一ン · ヘレム壁畫墓」『德島大學綜合科學部人間社會文化研究』第21輯、2013年、1—50頁。

[14] 〔日〕東潮:《蒙古國境內的兩座突厥墓——烏蘭克熱姆墓和仆固乙突墓》,筱原典生譯,《北方民族考古》第3輯,科學出版社,2016年,第31—43頁。

[15] Lyndon Arden-Wong,“Tang Governance and Administration in the Turkic Period,” Journal of Eurasian Studies,Vol.6,No.2,2014,pp.9-20.

[16] 林英、薩仁畢力格:《族屬與等級:蒙古國巴彥諾爾突厥壁畫墓初探》,《草原文物》2016年第1期,第124—129頁。

[17] 李丹婕:《初唐鐵勒酋長政治身份的多重表達——細讀蒙古巴彥諾爾壁畫墓》,《藝術史研究》第19輯,中山大學出版社,2017年,第143—168頁。

[18] Г. Батболд,Мартагдсан Пугу Аймаг,Улаанбаатар,2017,pp.5-227.

[19] Nikita Konstantinov,Vasilii Soenov,Synaru Trifanovaa,Svetlana Svyatko,“A Review of Archaeological T Monuments in the Russian Altai from the 4th-6th Century AD,” Archaeological Research in Asia 16,2018,pp.103-115.

[20] S?ren Stark,“Aspects of Elite Representation among the Sixth- and Seventh-Century Türks,” Nicola Di Cosmo,Michael Maas ed.,Empires and Exchanges in Eurasian Late Antiquity-Rome,China,Iran,and the Steppe,ca.250-750,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pp.333-356.

[21] Jonathan Karam Skaff,“The Tomb of Pugu Yitu(635-678)in Mongolia:Tang-Turkic Diplomacy and Ritual,” Competing Narratives between Nomadic People and their Sedentary Neighbours,Algy?,2019,pp.295-307.

[22] ???:?? ?? ??? ???? ? ?? ?? ??? ??. ???????,2014,19(2),pp.1-25.

[23] ???,??S. ?? ???? ???? ????? ?? ?? ??? ?? ??. ???????,2017,22(1),pp.73-99.

[24] Sergey A. Yatsenko,“Image of the Early Turks in Chinese Murals and Figurines from the Recently-Discovered Tombs in Mongolia,” The Silk Road,Vol.12,2014,pp.13-24;漢譯見〔俄〕耶申科《中國壁畫中的早期突厥人形象與蒙古國新發現墓葬中的陶俑》,楊瑾、梁敏譯,《河西學院學報》2017年第1期,第18—26頁。

[25] 郭云艷:《論蒙古國巴彥諾爾突厥壁畫墓所出金銀幣的形制特征》,《草原文物》2016年第1期,第115—123頁。

[26] 李強:《歐亞草原絲路與沙漠綠洲絲路上發掘的拜占庭錢幣研究述論》,《草原文物》2016年第1期,第109—114頁。

[27] S?ren Stark,“Aspects of Elite Representation among the Sixth- and Seventh-Century Türks,” Nicola Di Cosmo,Michael Maas ed.,Empires and Exchanges in Eurasian Late Antiquity-Rome,China,Iran,and the Steppe,ca.250-750,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8,pp.333-356.

[28] 李錦繡:《從漠北到河東:薩珊銀幣與草原絲綢之路》,《青海民族研究》2018年第1期,第106—111頁。

[29] 張緒山:《6—7世紀拜占庭帝國與西突厥汗國的交往》,《世界歷史》2002年第1期,第81—89頁;張緒山:《六七世紀拜占庭帝國對中國的絲綢貿易活動及其歷史見證》,《北大史學》(11),北京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7—45頁。

[30] 石見清裕·森安孝夫「大唐安西阿史夫人壁記の再読と歴史學的考察」『內陸アジア言語の研究』第13輯、1998年、93—110頁。

[31] 鈴木宏節「唐の羈縻支配と九姓鉄勒の思結部」『內陸アジア言語の研究』第30輯、2015年、223—255頁。

[32] 路虹、楊富學:《鐵勒渾部及其在內亞腹地的游移》,《寧夏社會科學》2018年第3期,第166—173頁。

[33] 蔡智慧「唐前期の羈縻支配の一類型—契苾何力一族の例を手か゛か りとして」『歴史文化社會論講座紀要』第15輯、2018年、1—15頁。

[34] 羅新:《蒙古國出土的唐代仆固乙突墓志》,《中原與域外——慶祝張廣達教授八十嵩壽研討會論文集》,臺北:政治大學歷史學系,2011年,第57—63頁;楊富學:《蒙古國新出土仆固墓志研究》,《文物》2014年第5期,第77—82頁。

[35] 楊富學:《唐代仆固部世系考——以蒙古國新出仆固氏墓志銘為中心》,《西域研究》2012年第1期,第69—76頁;《蒙古國新出土仆固墓志研究》,《文物》2014年第5期,第77—82頁。

[36] 趙靖、楊富學:《仆固部與唐朝關系考》,《新疆大學學報》2011年第6期,第59—64頁。

[37] 馮恩學:《蒙古國出土金微州都督仆固墓志考研》,《文物》2014年第5期,第83—88頁。

[38] 石見清裕「羈縻支配期の唐と鉄勒僕固部──新出『僕固乙突墓誌』から見て」『東方學』第127輯、2014年、1—17頁;漢譯見〔日〕石見清裕《羈縻支配時期的唐與鐵勒仆固部——以〈仆固乙突墓志〉為中心》,載氏著《唐代的民族、外交與墓志》,王博譯,西北大學出版社,2019年,第205—221頁。

[39] 馮恩學:《蒙古國出土金微州都督仆固墓志考研》,《文物》2014年第5期,第83—88頁。

[40] 〔俄〕謝·亞·瓦休金:《契丹古城和日木·登吉與和碩-柴達木碑銘上的托固城——八世紀早期土拉河城市的起源與種族文化屬性問題》,陳懇譯,《中國邊疆民族研究》第10輯,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257—26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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