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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大因果

“噠……噠噠噠…噠噠…”

余家棺材鋪里。

少女的指節撥動算盤,發出清脆的響動。

按理來說,棺材鋪不似酒樓茶館,每天有那么多單生意需要清算入賬,但她面前的賬本卻要比那些酒樓掌柜的賬本還要厚一些。

只因她算的不是錢財,而是命數、功德。

許是算了太久,少女有些乏了,她停下來揉了揉手,抬頭看向坐在竹椅上的老頭。

“爺爺,我們這樣一點點地從祠祭司門縫里摳,得猴年馬月才能還清主家的債啊。”

余老頭依舊坐在竹椅上,小幅度地前后搖晃著。

“能討來這份差事,已算是主家宅心仁厚,你這才幾天就耐不住性子了啊,老爺子我可是摳了大半輩子了。”

“干脆我也進祠祭司跟著他們去伐廟算了,那樣功德攢得快些。”少女抬起手在面前擺了兩下,扇走自家爺爺那邊飄過來的煙。

“胡說八道,伐廟匠能攢個屁的功德,那只是在為朝廷賣命,從他們進了祠祭司開始,半生因果和身家性命就都記公家的賬上了。

即便真伐了什么不得了的大兇廟,那也都得算公家的,個人是攢不下任何香火功德的。

他們這種人吶,也只有生死道消,名字從祠祭司賬上被劃掉了,骨頭縫里剩下那一星半點的功德才算是離開了公家的爐子。”

“……”少女沒有答話。

余老頭則繼續碎碎念叨。

“公家不要的,咱們才能去撿。給死了伐廟匠料理了后事,那點公家不要的功德才算是落入咱自家口袋。

咱們老余家世代都是干這個的,你既然入了行,這里頭的門道不能不曉得,像那種要去干伐廟匠的話,以后可不準再提,叫同行聽見了是要遭笑話的。”

少女似懂非懂。

她低頭思索了一陣,問道:

“既然伐廟匠身上都留有功德,那我們為什么不直接去找那些死了的伐廟匠給他們料理后事,這樣不是更簡單一些么?”

少女始終認為,開鋪子做買賣拉攏生意這一環有些多余了。

但余老頭卻道:

“非也非也,要真有那么簡單,這差事可落不到咱們爺孫頭上。缺了討價還價的這一環,少了棺材鋪的這一樁樁生意,功德也就隨他們入了土,撿不回來的。

傻丫頭,你以為咱老余家的棺材用料做工都屬上乘,為什么還賣得比鄉野小作坊的要便宜?”

“缺了的差價,就是那功德?”少女開始明悟了。

“對啦對啦。”余老頭一副老懷甚慰的模樣,又嘬了一口煙桿道:

“一來啊,伐廟匠都是沒人要的孤魂野鬼,咱們給他們收尸,本就是攢功德的行當。

二來,咱棺材是賤賣給他們的,他們或許還以為自己占了什么大便宜,可天道一桿秤,誰也不會虧了誰,少收他們的這份銀子,日后就會以功德的形式還回來。”

“明白了。”少女點點頭,隨后又道:

“可這到底還是太慢了,怕是等我到了您那個歲數,都攢不夠份額去還給主家。”

余老頭:“傻丫頭,主家人都不催,你個還債的急什么,拖越久越好嘞。”

他哪里看不出來自家孫女的那點心思,這女娃娃日漸長大,心也越來越大,小小的一間棺材鋪容不下她。

可有些話,他是沒法向孫女交代的,自從欠下了主家的債,自己這一家老小的命數就算徹底綁死在了主家手中,這攢下的功德日后要還回去,也只有一個法子,那就是等自己百年過后,孫女嫁進主家……

慢才好嘞。

功德攢慢了,能在這棺材鋪里對付著過一輩子,也總比去主家遭罪強。

一想到這茬兒,老頭唇舌間就泛起了苦澀,那煙抽著也不得勁了。

少女忽然問:

“就沒有那種,不用做買賣,直接拿了就走的法子么?”

余老頭聞言神色一肅:

“不干買賣的法子當然有,但那么干,罪孽是比私聚功德的野神還要重三分的,那是篡奪香火,要遭天譴的嘞!”

老頭還想多說點什么,教自家孫女絕了這個念頭,卻見孫女扭頭望向鋪門外。

“咦?先前那人出來了。”

從夢回坊走出來的邵弦兜里揣著一本花名冊,手里端著一只糕點盒子。

花名冊里頭密密麻麻寫滿了祠祭司以及州衙門各衙署官員的姓名。

從官職、住址、所屬派系,到各人喜歡什么姿勢,可謂是面面俱到,只要是邁過夢回坊這道門檻的,都在這小本本上面記著。

那是那養鬼婦人在這槐樹巷里經營好些個年頭攢下來的簿子,是比賬本更加重要的東西。

后頭,姑娘們還在戀戀不舍地望著邵弦。

邵弦卻沒有回頭搭理她們。

他這一趟算是收獲滿滿,而且白花花的東西和白花花的東西都沒花費半分。

喊魂術加上這小本本在手,邵弦心里多了幾分底氣。

接下來就看那邵氏的仇家肯不肯拉下面子來使陰招了,低劣的手段越多,邵弦就越容易找到對方。

到時候直接把他們一家老小都喊過來開會。

至于夢回坊那婦人,邵弦也絲毫不擔心。

養小鬼的把柄只要捏在手里一天,自己討要這小本本的秘密就傳不出去,其實就算傳出去也無大礙,但總歸是把一切掌控在手里比較踏實。

“風月場果然不是人待的地方啊。”

邵弦感慨了一句。

在那堆鶯鶯燕燕叢中,光是壓制邪念都快耗盡心力了。

正想著尋個面條攤美美地搓一頓。

忽然發現對門那棺材鋪里一老一少正狗狗祟祟地打量著自己,里頭那老頭還朝著自己招手。

“晦氣晦氣。”

邵弦嘟囔了一聲,扭頭離開。

“居然沒有死在那些榨人精的床榻上?”

棺材鋪里,余老頭嘖嘖稱奇。

他要是曉得自己剛剛被全丹州城最晦氣的人嫌棄晦氣,估計得沖上去揪住邵弦衣領好好理論一番。

“爺爺,他身上真的有那么重的念力嗎?”

少女望著少年遠去的背影。

自家的望氣術她還沒學透,通常只能看到個大概,在她視角里,少年的身上確實纏繞著一些黑乎乎的東西。

“重,很重。”

余老頭點頭。

“估摸著這小子是在外頭砸了個了不得的兇廟,招惹了那廟主惦記,不,不是惦記,這是被盯上了,身上纏著大因果,大怨念!要是能跟這種人做一筆買賣,等他死后收回來的功德會比常人多很多。”

少女若有所思,她掃了一眼手頭賬本上的一個名字,問道:“就跟您先前總是念叨著的那姓吳的老伐廟匠一樣?”

余老頭十分篤定地道:

“不,不一樣,這小子身上的因果怨念比那老東西重多了!已是到了多活一日都不可思議的程度,有很厲害的東西盯上他了,不行,得抓緊。”

隨后他轉過頭來語重心長地對自家孫女說道:

“此乃大功德,丫頭啊,這筆買賣得由你去談下來,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

“啊,現在嗎?”少女有些猝不及防,她來到這里之后就只負責算賬,還從來沒跟人談過買賣。

“當然是現在,這小子一會兒走大街上踩個石子兒腳滑摔死了都不是什么奇怪事,要快。”余老頭催促道。

“可是他剛從夢回坊里出來,這會兒應該對我提不起什么興趣的吧。”

“死丫頭你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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