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亦神亦祖:粵西南地區信仰構建的社會史
- 賀喜
- 1378字
- 2025-04-08 19:29:48
序
在珠江三角洲,神是神,祖先是祖先,當地人不會混淆這兩個概念。《亦神亦祖》挑戰這個看法。高州、雷州與海南距離珠江三角洲不遠,明清時期都屬廣東統轄。但是,那里的雷神又是神,又是祖。冼夫人更多一層復雜關系;作為女神,她的子孫從夫姓,她當然也是祖先。
要了解這些故事,以及更重要的,了解這些故事背后的漫長歷史變化,讀者需要讀這本書。在這篇短短的序言,我談一下本書的作者賀喜。
賀喜喜歡挑戰。她的研究特點,就是從來不會被某個課題“已經有人做過”幾個字嚇倒。在研究生的時候,很多人“已經做過”的廣東宗族歷史沒有讓她退縮;畢業后,她好像特別喜歡研究很多人“已經做過”的題目。她接著《亦神亦祖》的另一本專著——《宗族與共同體(1100—1500):族譜在江西的發明》,直接面對數位蜚聲國際的學者對江西的既有研究。我與她合著的《秘密社會的秘密:清代的天地會與哥老會》(我只寫了其中一章)當然也是在面對一個有著豐富成果的歷史課題。
研究課題是否“已經做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新的研究是否具有新的觀點。說這句話需要有點勇氣,也需要一點誠實。在今時今日的學術環境下,不少“學術回顧”只是片紙虛言,妄論在回顧之上創新。這是題外話。
我對于歷史學者稱什么為“新”,是有一點意見的。我相信其中存在中西學術傳統的分別。中國的學術傳統,注重資料考證,“新”的發現是“新”的資料與對資料的“新”見解。18世紀以來,西方學術傳統注重于回應問題,所以“新”的學術是“新”的問題與問題的“新”答案。這兩種傳統并不互相矛盾。沒有資料,什么問題與答案都無從判斷是錯是對;沒有問題與答案,也不知道什么叫作資料。但是這兩套觀點非常影響閱讀研究成果的讀者。在我看來,很可惜,我們越來越被西方的觀點帶著走。出版商在這方面可能應該承擔很大的責任。以往學者引用的資料大都置于文脈之中。后來,參考了西方的標準,把資料置于注腳。再過來,注腳也不需要引文,只要有資料來源就可以了。這樣一來,我們以前凸顯資料與問題的關系,起碼的標準是歷史學者只可以配合資料談見解。而現在閱讀研究成果的標準往往是研究者有沒有講出一個漂亮的故事,卻沒有多少人在意漂亮故事背后在注腳中有沒有實在支撐的資料。
賀喜講的故事很漂亮,但是她也非常嚴謹地處理歷史材料。她掌握中外前人的研究,她也說得很清楚自己與前人的分別。以這本書為例,她面對我們關于珠江三角洲的研究,提出“您以為神跟祖先一定有分歧嗎?看到高雷半島和海南島的例子,您需要承認您錯了吧!”我當然承認。珠江三角洲的經驗可能有其特別之處,但是究竟為何,只有通過比較,才能更好地理解。究竟什么情況下地方上“亦神亦祖”,什么情況下神與祖先截然分開?
賀喜并沒有停留在“亦神亦祖”的范疇。在雷州所見到的,是宋朝水利開發帶來深遠影響的社會;在海南所見到的,是黎族社會的歷史變化;在高州所見到的,還有上岸的水上人。第一個問題,把賀喜帶回她的家鄉江西;第二個問題,把她引向其后有關五指山黎族的深入田野,并撰寫了數篇文章。至于水上人,這一與宗族歷史有著千絲萬縷關系的人群,他們在《浮生:水上人的歷史人類學研究》中更加清晰地展現。隨后,從宗族的架構進一步實踐,即當秘密取代血緣作為人與人之間的聯系的時候,她關注清代秘密會社。我聽說她最近打算走更遠的路,我們靜靜等待吧。
欣然得知賀喜的《亦神亦祖》再版,慶賀之余,是為序。
科大衛
2022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