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反思與重建:武陵山實踐
- 萬義
- 10071字
- 2025-04-08 19:36:06
第二節 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回顧和發展趨勢
一 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四個階段
1.1949~1979年,民族識別和文化普查階段
新中國成立初始,黨和國家舉全國之力,開展了規模宏大、史無前例的民族識別與認定工作。民族識別與認定工作按時間基本可以劃分為三個階段:1950~1954年,確認了38個少數民族;1954年至1978年底,確認了16個少數民族;1979年,確認了基諾族為單一的少數民族。民族識別是史無前例、規模空前的民族工作,也是一次涉及學科最廣、專家最多、歷時最長的集體性研究工作,“20世紀中國人類學界、民族學界、民俗學界的名家,以及大批普通學者、民族工作者都為此做出了杰出的貢獻”。[3]比如,潘光旦對“土家白虎崇拜儀式變遷進行了深入剖析,為土家確定為單一民族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4]傅樂煥描述了“達斡爾族婦女喜跳‘罕伯舞’、青年人喜打‘抱考球’,大型集會有賽馬、比箭、摔跤等游戲”;[5]楊成志對“苗族搖馬郎游戲、傣族潑水節、彝族鍋莊舞、壯族銅鼓舞等進行了描述”;[6]楊堃對“洱海及其周邊地區的白族‘火把節’和‘繞三靈’習俗展開調查分析”;[7]梁釗韜對“佤族宗教祭祀活動中的‘拉木鼓’和‘剽牛’等展開了調研考察”;[8]寶音套克圖認為“蒙古族安代舞被譽為‘中國蒙古族第一舞’,是古代踏歌頓足、連臂而舞、繞樹而舞等集體舞形式的演變和發展”;[9]爾東對彝族建水花燈,[10]陳雨帆等對彝族花燈、摸黑,[11]常任霞對傣族潑水習俗、潑寒胡舞的形式、風情、內涵等進行了解讀。[12]20世紀50年代的民族識別與認定工作,推動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優秀成果的集中涌現,也培養出一大批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先驅者,奠定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理論和實踐基礎。20世紀60年代,受多種因素的影響,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活動被強行壓制、割裂,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幾乎停滯。
2.1980~2002年,先行試點和搶救瀕危階段
1980年,中共中央發布《關于認真學習貫徹第四次全國文代會精神的通知》,明確了新時期的文藝工作任務,成為我國當代文化政策史上的一個轉折點,[13]推動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先行試點和搶救瀕危工作。1983年9月,全國藝術科學規劃座談會在長沙召開,旨在搶救、保護民族民間文化遺產,文化部、國家民委先后與中國音樂家協會、中國舞蹈家協會、中國戲劇家協會、中國民間文藝家協會、中國曲藝家協會等聯合開展了十部《中國民族民間文藝集成志書》的編纂工作,“它是對中國民族民間無形文藝資源進行系統搶救和全面整理的一次最壯觀的系統工程”。[14]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具有民間音樂、民間舞蹈、民間戲曲、民間故事、民間曲藝等多種復合要素,也受到國內學者普遍關注。比如,容觀夐認為“貴州清水江流域的苗族‘龍船節’,與屈原投水自盡的故事無關,而是古代越族的習俗”。[15]施聯朱對“臺灣高山族與廣西壯族‘舂堂舞’等習俗的對比分析,認為高山族是中國古越人的一個分支”。[16]莫俊卿認為“侗族撒媽、撒堂崇拜中‘哆耶舞’及其‘斗牛’競賽,有祈福消災、保村安寨、風調雨順、五谷豐登的社會功能”。[17]李竹青對“壯族的‘歌圩’、苗族的‘游方’、侗族的‘搶花炮’、布朗族的‘趕表’、傣族的‘開門節’、仡佬族的‘走坡’、景頗族的‘目腦縱歌’等習俗的社交性進行了研究”。[18]1995年,在中國體育博物館、國家體育文史委員會的統籌策劃之下,各省、自治區、直轄市體育委員會以及地方志編纂委員會共同努力開展了針對全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搶救、挖掘、編目、整理工作,編輯出版了《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志》這個劃時代作品,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開始立足現實、放眼未來。[19]1998年,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召開了“民族民間文化保護法”立法座談會和國際研討會,并于2002年形成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民間傳統文化保護法(草案)》,[20]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工作重心由先行試點、搶救瀕危向全面展開、重點保護轉變。
3.2003~2010年,全面展開和重點保護階段
2003年11月,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族民間傳統文化保護法(草案)》,“在全國范圍內實施中國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21]2005年,國務院在原有的民族民間文化保護工程基礎上出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構建了由文化部、發展改革委、教育部等中央部委統籌協作的部際聯席會議制度。自此,我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沿著兩條路徑展開:一方面,在《關于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普查工作的通知》[22]指導下,對全國范圍內的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普查建檔;另一方面,在文化部《關于申報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的通知》指導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進行重點保護。[23]與此同時,體育領域的專家學者也圍繞這兩項基礎工作展開了積極的討論。比如,倪依克等認為傳統體育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應結合民族傳統體育文化自身的特點,在發展中體現原真、生態和多樣性”。[24]虞定海等認為“太極拳應作為一個包含各式流派的整體‘申遺’項目,并抓住聯合國‘申遺’制度改革的有利時機,建立長效機制,完善準備材料,健全申報機構,為成功申報奠定良好基礎,并提出‘申遺’的具體步驟與方案”。[25]尹碧昌等從“國家文化安全、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武術文化產業發展與武術文化傳播等層面論證了武術文化發展與文化政策結合的必要性”。[26]王崗等認為“在保護我國民間傳統武術的進程中,國家和民間武術傳承人雙方各自應承擔的責任和義務”。[27]我國優秀的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世界文化多樣性的重要組成部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全面普查、重點保護兩項基礎性研究工作的拉動之下掀起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普查、整理、申遺、保護等研究熱潮。
4.2011~2020年,補充完善和健全機制階段
2011年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頒布,“標志著我國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存和保護進入了有法可依的歷史時期”。[28]《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對于推動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有三個方面的劃時代意義。首先,“傳統體育和游藝”得到了法律范疇的確認和保障,破壞“傳統體育和游藝”文化表現形式以及相關實物和場所的行為都必須受到相應的法律制裁。其次,樹立了“以人為本”的保護核心理念。非物質文化是依靠傳承人口傳心授的活態形式傳承下來的,一般不以固化的形式存在,具有典型的流動性和發展性特征,所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核心是“人”的保護和發展。相對于以前民族民間保護工程注重項目的挖掘與整理而言,《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重點強調了尊重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和當地居民的意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傳播活動也因此有了法律的保障。最后,確立了保護與發展并重的工作策略。《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法》第三十七條規定,“合理利用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開發具有地方、民族特色和市場潛力的文化產品和文化服務”。非物質文化遺產不僅僅作為存儲歷史信息的文化遺存,也應該作為文化服務產品來豐富人民群眾的物質、精神文化生活。因此,國內有學者提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體育旅游融合”[29]“學校教育結合”[30]“體育產業結合”[31]等保護與利用并重的發展思路,意味著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由檔案機制向健全機制轉變,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發展成為提升區域經濟、促進全民健身活動、展示國家形象等文化軟實力的重要手段。
二 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時代特征
1.研究定位從研究邊緣向研究中心的轉變
2004年8月,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通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激發了國內學者對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密切關注。由于封閉社會基礎被摧毀、生活方式的改變和搏殺技能的退化等原因,傳統武術已然成為“我們民族最大宗也最珍貴的瀕危非物質文化遺產”,[32]要被作為“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搶救與保護。[33]2006年,少林功夫、武當武術、滄州武術、太極拳、邢臺梅花拳等傳統武術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雜技與競技”類別,土家儺堂舞[34]、陜北腰鼓[35]、新疆方棋[36]、遂溪醒獅[37]等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也結出了碩果。但是,在早期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由于“傳統武術并沒有引起文化部門的太多重視;文化部門對傳統武術一定程度的陌生和隔閡;體育主管部門未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部際聯席會議制度”等原因,[38]有的省市將傳統武術列入“雜技與競技”類別,有的列入“游藝、傳統體育與競技”類別,有的列入“傳統體育與競技”類別,傳統體育項目與非物質文化遺產類別之間的歸類界限模糊不清。在該時期,我國學術界一般將傳統體育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下位概念來理解,用“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傳統體育”的方式進行表述,[39]強調了傳統體育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普遍性,忽視了傳統體育作為身體運動行為的特殊性。2008年,文化部在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增列了“傳統體育、游藝與雜技”類別,之后國內學者開始熱衷于用“體育類非物質文化遺產”進行研究表述,[40]希望通過“類”字既強調傳統體育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普遍性,又強調傳統體育作為身體運動行為的特殊性。2011年,國家體育總局體育文化發展中心舉辦了首屆“中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學術大會”;2013年出臺了《中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推廣管理辦法》,進一步明確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概念與范疇;《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推廣集萃》《齊魯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路徑研究》等專著也相繼出版。從“非物質文化遺產之傳統體育”“體育類非物質文化遺產”到“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表述的改變,意味著傳統體育從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研究邊緣走向了研究中心。
2.研究技術從單一學科向交叉學科的轉變
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是一項系統工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展示、開發、利用和創新等需要多種研究技術的介入,多樣復合的保護手段有利于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發展。數字化技術常用于文物、古籍、壁畫、碑刻、民居、服飾等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工程中,目前也應用于對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靜態保護中。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招標課題“中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數據庫建設研究”立項,“使用最先進的數字化技術來保護古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41]推動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信息采集、數字加工、資源分類、網絡管理等工作。“靜態”技術與“活態”現象的融合度,是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與物質文化遺產數字化之間的主要區別。國內有學者將數字化“靜態”技術與苗族獨木龍舟“活態”現象融合,對苗族獨木龍舟的文化景象進行了追蹤研究。[42]此外,數字化資源庫的建設主體、權利主體、知識產權和跨區域協調等問題也應該在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中引起重視。[43]馬冬雪等利用地理信息科學研究的GIS空間技術提取了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資源的數目、種類、分布、空間特征以及影響因素,發現“中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空間分布不均衡,呈組團狀分布”。[44]魯平俊等利用資源依賴理論和結構化理論的STEEP環境分析技術對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瀕危狀態進行了評價和解釋。[45]胡波利用文化生態理論的“生態場”技術手段分析了峨眉武術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然場、社會場、文化場和意識場等生存狀態。[46]應菊英利用“生態位”變化分析了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瀕危的原因。[47]龍佩林等利用不完全信息動態博弈模型技術分析了政府、遺產保有者和社會組織三者之間的博弈關系。[48]鄭國華等利用群體心理學的沉浸模型分析了打竹杠、板鞋、師公舞、搶花炮、游神賽馬、龍舟競渡、九獅拜象等非物質文化遺產參與人的內部動機。[49]體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可以分為傳統的文化表現形式和文化空間兩大類,包括民俗活動、表演藝術、傳統知識和技能、器具、實物、手工制品等表現形式,涉及文化、教育、民族、宗教、旅游、文物等相關學科及其部門的相關工作,[50]研究技術從單一學科到交叉學科的改變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理論研究的現實需要,也是實踐工作的技術支撐。
3.研究方法從文獻整理向田野實證的轉變
20世紀50年代,出于民族識別與認定工作的需要,早期具有歐美留學經歷的歸國學者深入少數民族地區,將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起源、演變、同化、濡化等文化現象作為民族識別和認定的重要參考依據。改革開放之后,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工作逐漸恢復,學者從現有的政策、法規、制度、精神等出發,借助文獻的檢索、整理、分析等手段,進行邏輯思辨和定性分析,促進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理論提升和工作實踐。這種以邏輯思辨為主的研究方式滲透著學者“經驗至上”的思維方式,容易忽視文化歸屬地居民的內在需求,正如馮·哈耶克的警告:“經過長時間適應過程的社會,其處理問題的能力更強,而知識分子們使用最先進的理論和工具并被計算機模型徹底證明其‘合理干涉’效果,結果使社會狀態更糟。”[51]全國人大常委會批準通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以后,部分學者開始注重踏入“田野”,深入非物質文化遺產區域的日常生產、生活和社會交往等方面,探索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可持續發展問題。這種“‘基于日常生活’和‘深度理解’的研究方式”,[52]使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煥發出新的生命力。比如,胡小明等通過“體質人類學的復測、環境和器物測量、參與性觀察及深度訪談”等田野調查手段對黔東南獨木龍舟的系列研究,[53]“為倡導生態體育和保護文化遺產提供更完善的思路”。[54]李志清“采取的是以實踐為根據的認識方法和以田野調查結合文獻研究的具體方法”,對桂北侗鄉的搶花炮中的大小傳統互動和國家與社會關系進行了民族志描述,展示了桂北侗鄉的社會面貌及其社會變遷。[55]萬義等通過對雙鳳村土家族毛古斯、擺手舞,麗江納西族東巴跳、達巴跳[56],蘭溪古寨瑤族長鼓舞[57],德夯苗族鼓舞[58],通道侗族舞春牛[59],芙蓉橋白族游神[60]等進行田野調查,提出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文化生態觀。[61]此外,汪雄、林小美、虞定海、丁先瓊、顧海勇、湯立許、段全偉、夏成前、李吉遠、李達偉、孟林盛等學者通過對花腰彝女子舞龍[62]、回族摜牛[63]、太極拳[64]、吹槍(箭)[65]、殷巷石鎖[66]、蔡李佛拳[67]、白紙坊太獅[68]、義豐龍舞[69]、廣東南拳[70]、軒轅車會習俗[71]、忻州撓羊[72]等的田野調查,闡釋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民間組織、族群記憶、象征符號、鄉土情結、歷史傳承、文化認同等要素之間的生態關系。但是,從整體而言,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田野調查成果顯現出理論沉淀不夠、歷時時間過短、調查深度不夠、理論提升不足等諸多問題。部分學者雖然“下鄉”,卻鮮有“入戶”,將田野調查研究工作理解成看一看表演,照一照照片,問一問問題,然后酒足飯飽、意氣風發地回歸到案牘。這種“觀光式”的田野調查,延續了“殿堂的氣息”,難有“田野的芬芳”,也不會真正理解非物質文化遺產對于地方性知識構建的價值和意義。
4.研究思維從國家邏輯向歷史邏輯的轉變
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受到兩種力量的形塑和影響,“一種是社會內部生成的形塑力量,遵循歷史的邏輯,民眾是社會的主要行動者;一種是社會外部的政權滲透和變革的力量,遵循國家的邏輯,國家是社會的主要行動者”。[73]因此,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基本上也遵循兩種不同的研究范式:一種是由內向外,由下至上,遵循歷史邏輯,強調社會行為的地方性知識解釋;另一種是由外向內,由上至下,遵循國家邏輯,強調社會行動的“頂層設計”需求。目前,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研究成果多集中于保護政策、保護方案、保護手段、保護體系、保護機制、保護意識等方面的思考,這種服務國家需求的“頂層設計”思維強調社會外部的政權滲透和變革的力量,遵循著一種國家利益至上的研究邏輯,成果數量較多,經驗豐富。比如,王曉指出,“要根據不同的情形實施不同的保護方案與手段,區別對待,分類保護,嚴禁保護工作中出現文化沙文主義”。[74]陳永輝等提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要“構建分級保護體系,建立資料數據庫,加強對傳承人的保護與培養”。[75]黃聰等指出,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機制逐步完善,遺產保護意識提高,但存在申遺重點失衡,側重于傳統武術的保護,國際一級保護名錄‘民族體育’空白,遺產屬地歸屬不明確,過分注重生產性保護”。[76]20世紀初,北京大學劉半農、沈尹默等學者的“歌謠運動”打破了中國歷史上重文本、重思辨、重整理的研究范式,“使中國民間文化第一次登上了中國文化的大雅之堂,匯入主流文化,開啟了中國民俗學的科學史”。[77]但是,這種關注民間文化,體悟民眾需求,遵循歷史邏輯的研究傳統,在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尚不多見。所以,我國體育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從國家邏輯到歷史邏輯的思維轉變,遵從“基層民眾”需求的思考,一定會拓寬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學術視野。
5.研究視角從項目中心向生態中心的轉變
20世紀80年代初,“為深入發掘、搶救散落在各地鄉野、民間的少數民族體育文化遺產”,[78]黨和國家組織了全國性民族民間體育的普查工作。20世紀90年代,中國體育博物館、國家體育文史委員會統籌,“全國近200位體育史志工作者,歷經4年搜集、整理、編纂而成”[79]跨世紀巨著《中華民族傳統體育志》。21世紀之后,有關少數民族傳統體育方面的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和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相繼立項,將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搶救、挖掘、編目、整理、研究工作推向了另一個時代高峰。這些以“項目為中心”的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對不同民族和地區或不同歷史發展階段的相同或類似體育活動作了深入充分的比較分析”。[80]投壺文化[81]、擊壤文化[82]、傳統龍舟文化[83]、傳統“高腳獅”[84]、達瓦孜文化[85]、基諾族大鼓舞[86]、羌族薩朗舞[87]、壯族板鞋[88]等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都得到了挖掘和整理,“對現存少數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活動過程進行錄音、錄像和攝影,搜集相關民間傳說,對所獲得的資料做信息處理等”,[89]推動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的開展。2010年,文化部頒發《關于加強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的指導意見》,提倡建立以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為核心的文化生態保護區,[90]標志著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由“遺產項目中心”向“文化生態中心”轉變。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項目中心”研究視角,容易將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與周圍的文化生態環境強行剝離,忽視文化空間的整體性。《中華人民共和國非物質文化遺產法》指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應該注重“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以及文化空間的真實性、整體性和傳承性”。[91]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態中心”研究視角,容易將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與周圍自然生態環境、社會生態環境放在同一個分析框架里進行思考,“解釋那些具有不同地方特色的獨特的文化形貌和模式的起源”。[92]“文化空間特點決定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基本范圍”,“賴以生存的文化空間發生巨大變異”是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面臨的困境,[93]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與文化空間之間的整體性保護越來越受到當前體育學術界的重視。[94]
6.研究內容從外造秩序向內生秩序的轉變
英國學者哈耶克將“秩序”分為兩類,“一類是源于外部的、人造的秩序,指由某人通過把一系列要素各置其位且指導或控制其運動的方式而確立起來的秩序;另一類則是源于內部的、自發的秩序,指眾多人之間的互動模式所顯示出的一種并非任何人可以創造的秩序”。[95]換句話說,“外造秩序”是指那些建立在特定目的和刻意設計的規則之上,并由外生力量(個人或集團的強制力量)所建造的程序;“內生秩序”是許多人行動的產物,而不是個人設計的結果,是由人們自發的社會交往經歷“試錯過程”和“贏者生存”的實踐過程逐步演化形成的秩序。[96]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一直沿襲著注重外造秩序營造的傳統。比如,牛愛軍、李娟、劉洋、王卓、張春燕、曾小娥等學者闡述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制度[97]、推廣策略[98]、開發策略[99]、路徑選擇[100]、公益訴訟[101]、遺產立法[102]、知識產權[103]等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外造秩序問題。這些研究服務于國家需求的“頂層設計”,強調社會外部的政權滲透和變革的力量,通過特定目的、經驗設計營造適合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的外造秩序。20世紀中期,歐洲國家興起了“活態博物館”“生態博物館運動”。“生態博物館運動”以地域內的原有居民為參與主體,把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然生態環境和社會生態環境作為整體,集研究、保存、展示、利用等多功能于一體,構建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自生自發的秩序”,探索文化事項、自然環境、產業環境協同保護的可持續發展模式。1997年,我國應用人類學領域的專家也開始提出“民族文化生態村”理念。“民族文化生態村”強調社區居民擁有主導地位,經濟分享和文化自覺是關鍵要素,[104]良好的社區參與、良好的民族傳統文化保護和發展方案,[105]二者之間的整合、聯動發展會產生積極效應,[106]能促進“活態博物館”建設與民族地區非遺保護的耦合。[107]在體育研究領域,白晉湘通過對湘西大興寨及其周邊地區搶獅習俗的田野調查,提出了“以村民自治為核心的,少數民族聚居區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社會建構模式”,[108]并認為村民自治能力是構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自生自發的秩序”的關鍵。萬義對可邑彝族文化生態村阿細跳月進行了田野調查,提出“將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納入到村落發展的生態空間……促進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村落經濟發展、村落政治建設、村落先進文化之間3個雙贏局面”的內生秩序構建理念。[109]但是從整體來說,國內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多集中于“外造秩序”營造方面,“內生秩序”構建方面的研究明顯偏少,特別是“人”對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意義和價值的關注不夠。
三 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發展趨勢
首先,“人”的重要性將成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核心主體”。“活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與“靜態”的物質文化遺產相比,最大的區別在于“人”的價值呈現。物質文化遺產最寶貴的是“物”,“物”的存在形式承載著所有的文化信息,“物”的完整性也保證了文化信息的完整性。但是,非物質文化遺產最寶貴的是“人”,“人”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根基和靈魂。2008年5月,《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暫行辦法》頒布,國內不乏關注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的相關研究,但是“人”的價值和“主體”地位并沒有得到深度體現。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一種“俗”文化,與生產方式、生活方式、民間習慣法、宗教倫理、社會心理、文化認同等社會要素交織在一起,是社會精英群體和普通大眾群體共同創造的產物。所以,對于未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來說,研究人員不僅要“下鄉”,還要“入戶”,從文化隔離的“學者”轉變成文化融入的“他者”,通過長時間“田野”的定性觀察和深度訪談,感悟文化擁有者的內在情感和發展意愿,“人”的重要性也將成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的“核心主體”。
其次,“生態”重要性將成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核心內容”。近幾年來,我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逐漸將研究重心從“項目”衍生至“生態”,希望從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與自然生態環境、社會生態環境之間的適應性角度探討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可持續發展問題。但是從研究的整體性而言,關注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外造秩序的相關研究不夠深入,關注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內生秩序的研究成果鳳毛麟角。2010年2月,文化部推動了文化生態保護區建設工程,希望以非物質文化遺產為核心,強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產性保護、整體保護和生態保護,推動物質文化遺產、非物質文化遺產和自然景觀的有效融合,構建集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展示、利用、發展多功能于一體的創新模式。目前我國已經建立了18個國家級文化生態保護實驗區,各省文化廳也在大力推動省級文化生態保護區以及文化生態村項目。在這樣一個文化政策背景之下,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與地區政治、經濟、文化、教育、宗教、生活、健康等生態因子之間的關系會越來越受到重視,所以“生態”重要性一定會成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核心內容”。
最后,“發展”重要性將成為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研究的“核心理念”。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利用”是一對永恒的博弈主題,如何處理好兩者之間的博弈關系是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必須關注的問題。以前的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呈現了兩種過度傾向:一種過度強調對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搶救和挖掘,忽視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態應用性;另一種過度強調對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開發和利用,忽視了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生態脆弱性。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不僅僅是保護、弘揚和展示,還要在注重“保護”的基礎上努力做到“享用”,并對“享用這種遺產的特殊方面的習俗做法予以尊重,建立非物質文化遺產文獻機構并創造條件促進對它的利用”。[110]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目的是“發展”,而非物質文化遺產發展的前提是“保護”,兩者有效融合才能推動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可持續發展,部分地區也在努力探索“生產作坊+傳習所+社區文化服務中心”非營利保護扶持模式、“工廠+博物館+傳習所+文化觀光旅游線”人文生態整體保護模式等實踐模式,希望恢復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自我造血”功能,使其生命活力得到延續。[111]所以,未來的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一定會打破“保守主義”傾向,重塑體育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與時俱進的“發展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