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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垂拱而治圣天子

看著皇帝老爹呈‘大’字形平躺在御榻上,眼神空洞的仰望天空,劉恭不免又是一陣心疼。

一時不知該如何寬慰,便走到御榻前蹲下身,雙手如小學生上課般疊在榻沿,歪著腦袋趴了上去。

靜默許久,天子盈才終是將情緒穩(wěn)了穩(wěn),緩緩轉(zhuǎn)過頭望向劉恭。

“既不是追到宣室繼續(xù)斥責朕,太子此來,又是為何?”

聽聞皇帝老爹對自己的稱呼,再次從‘恭兒’變成太子,劉恭也隨即心下了然。

——對自己先前在椒房的舉動,皇帝老爹多半還是余怒未消。

便見原本趴著腦袋的劉恭,當即將腦袋正了正,只以下巴撐在交疊的雙手上。

嘴上,則溫聲道:“若父皇沒消氣,孩兒便是來賠罪的。”

“若是消了氣,那孩兒,便是來給父皇作伴。”

“——便如現(xiàn)下,縱是不能陪父皇推杯換盞,也好歹能同父皇說說話,解解悶。”

“總好過父皇孤身一人,對酒當歌?”

劉恭乖巧溫馨的話語傳入耳中,引的天子盈不由會心一笑。

心中有再大的怨氣,此時也已是全然消散了。

“是啊~”

“再怎么著,朕也好歹有皇后和恭兒,能不時陪朕說說話……”

“——就是恭兒年幼了些;”

“不然我父子二人,當也能把酒言歡,肆意快活……”

劉恭聞言一笑,再次側(cè)著腦袋,將臉頰貼著手臂趴了下去。

御榻上,天子盈也翹起嘴角,再次目光空洞的看向殿頂橫梁。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氣氛卻莫名的溫馨、安和。

——起碼天子盈的情緒,顯然沒有先前那么低落了。

于是,劉恭決定趁熱打鐵,將老爹的注意力徹底轉(zhuǎn)移開。

思索片刻,回想起今日長樂,祖母呂雉提起曹丞相的事,劉恭便故作隨意的開口道:“今日長樂,皇祖母說曹丞相,便是這幾日了。”

“父皇,當真不去探望曹丞相?”

“適才椒房,父皇才剛訓誡孩兒:為人君者,當謹言慎行。”

“曹丞相病重彌留,父皇若不去探望,豈不正是‘落人口實’?”

原本靜謐、祥和的氛圍被打破,天子盈自是聽出了劉恭在轉(zhuǎn)移話題。

用過醒酒湯,猛吐了一通,再加上劉恭這番打岔,天子盈酒也醒了三分。

便見天子盈含笑起身,端坐在榻沿,悠然發(fā)出一聲長嘆。

側(cè)低下頭,憐愛的摸了摸劉恭的腦袋,嘴上,也順著話題接了下去。

“恭兒方才,說起曹丞相連醉三月,以至于一病不起,油盡燈枯。”

“卻不知當年,曹丞相……”

話說一半,天子盈面上帶著三分醺醉,思緒,卻是陷入對過往的回憶之中。

“朕新元二年秋,蕭相國薨。”

“而后不久,朕大婚,皇后入主椒房。”

“——朕年十八。”

“雖還未及冠,卻也是雄姿勃發(fā),壯志難酬。”

“恰逢曹丞相醉酒三月,不問政務(wù),朕心想:機會來了。”

“母后手里的權(quán),朕自是奪不回。”

“但曹丞相自己不要、丟在那里不管的權(quán),朕總不至于也奪不回、撿不起來吧?”

說到此處,天子盈原本空洞的雙眸中,也難得閃耀起幾抹精光。

似是少年豪情志,再使故人惜舊年。

只是說著說著,天子盈眼中,那好不容易亮起的光,便再次黯淡了下去。

“適時,平陽侯世子曹窋,蒙父蔭為中大夫。”

“朕擔心當面駁了曹丞相的顏面,會使功臣寒心,便托中大夫曹窋代朕相問于乃父。”

“朕讓曹窋回去問平陽侯:先帝新棄群臣,君為相而不問政務(wù),日日飲醉,何以憂天下乎?”

“不料曹窋回家后,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平陽侯笞了板子。”

“——笞了足足二百板。”

“朕的臉,便也被盛怒的平陽侯,當著滿朝公卿百官的面,打了足足二百下……”

說著,天子盈不由一陣搖頭苦笑,下意識探出手,卻終究還是將酒觴放下,悠然發(fā)出一聲長嘆。

將情緒稍調(diào)整過來些,方繼續(xù)道:“朕不得已,只能召見平陽侯。”

“卻是不等朕發(fā)問,平陽侯便以一句‘垂拱而治圣天子’,將朕說的唾面自干,顏面盡失。”

“自那以后,世人皆說,丞相平陽侯曹參‘蕭規(guī)曹隨’,接連醉酒三月,也仍舊沒讓相府生出半點差池。”

“卻從不曾有人注意到,自那以后,朕——原本還躊躇滿志的當今天子,卻再也沒了掌權(quán)問政的心氣……”

見皇帝老爹的情緒再次低落下去,劉恭也不由抬起頭。

卻見天子盈又是一番哀嘆,旋即自顧自道:“在那之前,若有不甚急切的政務(wù),母后還時不時相問、考校于朕。”

“但自那件事起,母后,便再也不曾以政務(wù)相說于朕了……”

言罷,天子盈終是如釋重負般,將雙手撐于身后,再度昂起脖子仰望天空。

只那一張側(cè)臉,都能讓劉恭清晰地看出無盡的落寞,以及埋藏于內(nèi)心深處的屈辱。

——當年這件事,甚至都能說是天子盈的心病了。

饒是這么多年過去,養(yǎng)氣功夫早已練到家,可每當見到平陽侯曹參時,天子盈也仍舊會不受控制的面色僵硬。

這件事,不說天下皆知,也至少是朝堂內(nèi)外公開的秘密。

故而眼下,曹參病重彌留,天子盈即便去探望了,也還是不免有些‘惺惺作態(tài)’之嫌。

“朕便不去自討無趣了~”

“待曹丞相蓋棺定論,恭兒替朕登門,代為吊唁便是。”

“——也是做太子的人啦~”

“往后,再有類似的事,多是要勞煩太子,替朕去走動了。”

嘴上雖是說著‘勞煩太子’,但天子盈臉上,也總算是再度涌現(xiàn)出那抹溫煦、和善的笑容。

側(cè)低下頭,輕捏了捏劉恭的臉,便是對劉恭下了逐客令。

“回去吧。”

“夜深了。”

“若再晚些,皇后又要憂心。”

看出老爹想自己獨處,劉恭也不矯情,當即便躬身行禮,告辭離去。

只是才剛走到殿門外,身后的大殿,便再度響起天子盈高亢、悠長的歌賦吟誦聲。

“鴻鵠高飛~”

“一舉千里!”

“羽翮已就~”

“——橫絕四海~!”

“橫絕四海~”

“當可………”

聽著身后,那滿含天子盈復(fù)雜情感的《鴻鵠歌》,劉恭悄然止住腳步,五味雜陳的回過身。

遠遠看向殿內(nèi),那道模糊不清,卻也大致能看出是在‘翩翩起舞’的落寞身影,劉恭終還是紅了眼眶。

——和《大風歌》一樣,這《鴻鵠歌》,也同樣是劉恭的祖父,太祖高皇帝劉邦所作。

為彼時‘羽翮已就,橫絕四海’的太子劉盈而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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