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便是除了武勛極高外,曹參也是漢開國元勛當中,少有的文武全才。
論‘文’,曹參確實比不上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留侯張良,以及太祖高皇帝口中,鎮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的酂侯蕭何。
論‘武’,曹參也稍遜兵仙韓信一籌。
但都差得不多。
太祖高皇帝立漢國祚,遍封開國元勛功侯,共一百四十七家徹侯,以及至少三百家關內侯、封君。
其中,能在文、武兩個范疇其中的一個,穩穩壓曹參一頭的,有且只有垂名青史的漢初三杰,即蕭何、張良、韓信三人。
若是論文武綜合能力,曹參更是反壓漢初三杰一頭。
畢竟蕭何、張良,都是絕對意義上的‘文士’,而兵仙韓信,更是世人皆知的政治白癡……
“早在微末之時,太祖皇帝與曹參,便已是頗有淵源。”
劉恭思慮間,呂太后也終于開了口,算是從自己的角度,回憶一下曹參的過往。
同時,也是以漢太后的身份,強調一下曹參在漢家開國的過程中,所起到的不可或缺的作用。
便見呂太后言罷,先是悠然發出一聲長嘆。
待殿內,公卿百官皆面露贊可的緩緩點下頭,方以追憶的口吻繼續說道:
“曹參這個人吶~”
“厚道。”
“早些年,還有人說曹參謀略不如張良、治世不如蕭何,領軍不如韓信之類?!?
“但今日回首往昔,平陽懿侯曹參,實可謂無所不能。”
“文,可提筆安天下;武,可上馬定乾坤?!?
“這不正是我漢家的官員,所應有的模樣嗎?”
如是一問,惹得殿內公卿百官紛紛低下頭,作‘自愧不如’狀,呂太后遂稍昂起頭。
下意識要做出最終的‘蓋棺定論’,卻又似想起什么般,略顯遲疑的轉頭看向身側。
“太子以為如何?”
“在太子看來,平陽懿侯之功,可稱‘開國元勛第一人’否?”
“如此功勛,我漢家,又該如何嘉賞呢?”
意料之中的考題出現,劉恭倒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只恭敬起身,拱手一禮,又沉吟思考片刻,順便組織一下語言。
而后便在呂太后眼神示意下,繞過御案走上前,對殿內公卿百官又是一禮。
“孤年少得立,無論德行亦或才能,都遠不及朝中諸公之萬一。”
“眇眇之身,總角之年,本不該妄議國政?!?
“然祖母即問,不敢忤逆親長,以有違恭孝之道?!?
“便且斗膽試言,若有何不妥之處,萬望諸公海涵之余,不吝賜教?!?
不卑不亢的說完,劉恭便是長身一禮。
殿內,公卿百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也紛紛起了身,稀稀拉拉對劉恭拱手一回禮。
“殿下,言重?!?
場面話說完,劉恭便也不多耽誤,回身望向祖母呂太后,開口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孫兒認為,皇祖母方才所言,字字珠璣?!?
“——正如皇祖母所言:平陽懿侯曹參,謀不比留侯,治不比酂侯,武亦不及淮陰侯。”
“然其文武全能——先為將,助太祖得天下;后為相,治社稷安天下。”
“不論其才,單論其功,平陽懿侯曹參,確可居漢開國首功。”
如是一番話,引得殿內公卿百官也是連連點頭,紛紛表示贊同。
——漢初三杰,是太祖高皇帝親自定下的。
無論是出于客觀現實,還是政治因素考量,作為太祖嫡孫、當朝太子的劉恭,都不能去否定這三人的才能。
但加上一句‘不論其才,單論其功’,那就沒問題了。
畢竟漢初三杰,張良在漢家開國后便歸隱山林,韓信更是在作死的路上一路狂飆;
唯獨剩下個蕭何,內部治理確實沒的說,但終究是沒有武勛傍身。
結合以上種種,說曹參文治、武勛加起來,有資格成為漢家開國第一功臣,也確實沒毛病。
倒是劉恭,僅僅憑借這一番四平八穩、中規中矩的話,便吸引了公卿百官的注意。
才六歲,便能答得如此妥當——既沒有把曹參捧得比漢初三杰還高,也沒有駁了呂太后方才,對曹參的夸贊;
單就這一項,劉恭今日的表現,就已經能算作合格了。
只是呂太后出的這道考題,有兩問。
下一問,才是劉恭真正的表現機會。
“及嘉賞,孫兒知之無多。”
“然皇祖母即問,孫兒再斗膽?!?
又一句場面話,將殿內公卿百官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自己身上。
便見劉恭自信滿滿道:“前時,平陽懿侯薨,皇祖母已詔賜黃腸題奏、金縷玉衣,并許懿侯以諸侯禮隨葬長陵。”
“——許徹侯以諸侯禮下葬,已屬嘉賞。”
“擇一美謚以蓋棺定論,亦屬嘉賞?!?
“且平陽懿侯,本有食邑上萬戶,實已封無可封,賞無可賞?!?
“非要說還有什么方式,是能嘉賞懿侯的……”
說著,劉恭故意做出思慮狀,皺眉‘思考’了好一會兒,才面帶遲疑的抬起頭。
“孫兒曾聽聞:父有功而無以加封,則溢蔭其子,可也。”
“如此說來,或可于懿侯的子嗣當中,擇一德行厚重者加封為侯?!?
“又或,蔭世子為朝中公、卿?”
言罷,劉恭還不忘訕笑著,先對呂太后一拱手。
“孫兒,孩童之談……”
而后轉過身,稍斂起面上笑意,朝百官再一拱手:“孤,斗膽妄言……”
話音落下,碩大的長信殿,便陷入了一陣漫長的沉寂。
御階下,公卿百官紛紛伸長了脖子,目光齊聚于御案旁的劉恭,似是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而御榻之上,呂太后正襟危坐,目光卻在殿內不斷掃視,顯然是想要看看公卿百官的反應。
便在這萬眾矚目下,劉恭毫不怯場的折過身,重新坐回了呂太后身旁。
隨后,便是呂太后云淡風輕,神情淡漠的望向殿內百官。
“諸公以為如何?”
“太子所言,可稱‘妥當’否?”
話音剛落,西席朝臣班列,便應聲立起一道老態龍鐘的身影。
只見那老者艱難起身,又抬手正了正頭頂冠帽,而后漫步上前,走到殿中央。
轉過身,對呂太后稍一拱手。
“安國侯臣陵,頓首百拜,以稟太后?!?
“——漢十二年,太祖高皇帝與公侯大臣斬白馬而誓盟:非劉氏,不得王,非有功,不得侯。”
“不如約,天下共擊之?!?
…
“今平陽懿侯薨,雖太后念其功高,欲加以嘉賞,然懿侯之功,早為高皇帝所封、賞?!?
“懿侯之子嗣,皆于社稷無功,枉談封侯事,恐有違高皇帝之盟誓?!?
“——故臣愚見:另封懿侯一子為侯,不妥?!?
“蔭侯世子為公、卿,尚可商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