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悉索索的聲音在寂靜的木屋中尤為明顯，那是許怨因為身體顫抖，而和被子摩擦的聲響。

解重明背對著他，慘白如死人的臉上面無表情，像沒聽到似的，依舊垂頭念誦。

“行于混沌、不可言說的偉大存在，我不敢念誦您的名；

“您是妄念的影子，是所有不確定性的化身；

“您將恐懼磨成鏡面；

“您將怨恨捏成人偶；

“您將瘋狂裁為華衣；

“您將惡意釀為蜜酒；

“時間是您的玩物，命運是您的劣寵；

“請您注視我，您卑微的虔信者，在充斥虛假與囚籠的狹小世界向您祈禱——”

“這一次，我能否結束漫長的孤獨？”

燭光搖曳，在最后的話音中熄滅，只在原地留下燒干的殘渣。

解重明又在原地跪了許久。

然后，默默起身，在完全的黑暗中一步步回到床邊，重新躺下。

“阿明”的呼吸接近于無，完全無法判斷是醒著還是已經睡去。

許怨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神龕的方向，他根本不在乎同屋的阿明為什么要大半夜爬起來向神明禱告，也不在乎自己如果被對方發現，會不會慘遭滅口。

他腦海中回蕩著模糊不清的禱詞，顫抖著爬起身，摸黑來到阿明剛剛跪著的地方。

那里一片冰冷，沒有人類的體溫。

他也跪了下去，垂下頭。

是你嗎？不……是您嗎？

沒有人給許怨答案，但他知道，他追尋了許多年的存在，就是神龕背后對應的那一位！

直到真正再見的這一刻，許怨才明白言語有多么蒼白，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試探，熟悉的感覺包裹著他，極度的危險與陰冷使他汗毛豎立，甘之如飴。

曾被他拿來當做工具隨意棄置的生命忽然重要起來，許怨想，在重新與這位存在建立聯系之前，他要離死亡遠一點。

不能再隨便作死了。

先……明天先和阿明打好關系，套一下話吧。

……

另一邊，自己給自己演完信徒的解重明發現，來自許怨的角色卡不斷傳來信仰值增加的消息。

【A級信徒許怨】

【契約進度：50%（完成契約可開啟定向培養）】

【信仰值：1640】

【信仰等級：狂熱】

信仰值和信仰等級并不直接掛鉤，后者更多代表的是“虔心”，從低到高分別為“低”“穩定”“狂熱”。

由于他并沒有以邪神的身份直接和許怨立下約定，即使許怨的信仰已經極為強烈，契約進度還是卡在了50%。

信仰值倒是不受進度影響，正在快速增加，加上趙瑜吟那邊的，又快接近2000了。

小富一筆的解重明微微勾起嘴角，無論如何，不久前還是個社畜的他根本不能拒絕賺“錢”的快樂。

黑貓蜷起身體團在他腦袋旁邊：

【邪神閣下，您為何不直接偽裝回應，將契約完成？如此一來，來自許怨的信仰值還會有一波增長。】

“還不是時候。”解重明已經學會在腦海中和系統溝通的技巧，他懶洋洋地說道，“除開莽夫一樣的作死沖動外，許怨終究是個很聰明的人。”

“他尋找了那么久的神明有了線索已經是驚喜，剛好在這個副本中讓他自己尋找接近我的辦法。”

“如果今晚就和他交流，簽訂契約，反而會破壞他心中‘神明’難以觸及、神秘危險的印象，容易適得其反。”

越是狂熱，越是敏感，步子邁的太大，很可能被逮到破綻。

【邪神閣下的智慧一如往常。】

黑貓不帶任何感情的進行了一次恭維。

……

副本第二天。

太陽從吊頭山的東面升起，但由于陰云較多，整個天空都顯得陰沉沉的。

許怨一夜沒睡，鏡片下的眼睛掛了兩個濃濃的黑眼圈，連腳步都有些虛浮。

主線任務在昨晚他踏進阿明的木屋后就已經更新了，說是要在今天白天和吊頭村的村長交談，以幫村長做事為代價支付昨夜的留宿費用。

他看著窗外的晨光，打算先和其他存活的玩家集合交換線索，在表達了要出門的意愿后，同樣已經醒來的阿明沒有任何阻攔，依舊沉默寡言。

“那這些東西我能暫時寄存在你家里嗎？”他指著自己的登山包，暗示自己今晚也還要住在這里。

阿明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許怨悄悄松了口氣，他起身推開木門，回頭看了一眼。

神龕上的鏡子碎片已經消失不見了，現在上面空空如也，他昨晚感受到的那股熟悉氣息自然也不復存在。

而阿明的模樣與昨晚并無變化，只是由于去掉了燭光的陰森氛圍，反倒顯得更像一個俊秀的普通青年。

那顆頭和身體絕對都是原裝的——

見過這么多鬼，許怨相信自己的眼光。

他暫時不再多想，踏出屋子后禮貌地關門，剛一轉身，就聽見兩聲尖叫！

聲音來自靠近村口的位置，許怨神色一動，朝村口奔去。

這村子實在太小，沒跑幾步，他就看見劉小倩一臉驚恐地朝他狂奔而來，在見到他后先是一驚，眼睛迅速將他從頭打量到尾，然后松了口氣，繼續靠近。

“怎么了？”許怨暫時還不知道住在人頭鬼屋中的玩家具體會遭遇什么。

劉小倩驚魂未定，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是、是王荷……”

“王荷？”

不等許怨多問，王荷的聲音就緊跟著傳了過來：“你跑什么？跟見了鬼似的，大早上的要嚇死誰啊——哦？許愿也起床了？”

順著聲音，許怨看了過去。

一個女人正順著劉小倩跑來的方向走來，不快不慢。

和頭發散亂的劉小倩比起來，王荷對自己的形象管理顯然更嚴格，頭發整齊梳好，扎成馬尾，依舊是那副干練的氣場。

但她身上穿的卻不是昨天的衣服，而是一件有些老氣的碎花襯衣。

她笑著對許怨打了個招呼，抬手間，皮肉松弛的蒼老手臂從袖口滑出，手上的點點尸斑與她保養精致的光滑臉蛋出現在同一個畫面里。

光是看著，就有一種刺痛眼球的驚悚感。

許怨呼吸一滯，這一次，他后退一步，默默把劉小倩護至身前。

王荷咧開嘴角：“走啊，吃早飯去！我包里帶了自熱火鍋，再叫上吳俊豪和李博軒那幾個，咱們一起吃啊。”

“旅游嘛，就應該開開心心的。”

“大家都在一起……才好啊。”

不知是不是錯覺，許怨總覺得王荷說最后一句話時，笑容過分熱情，眼中似乎含著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