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許怨在醫院病床上醒來。

他的媽媽守在床邊，眼底發青，解重明和黑貓跟著記憶的跳躍轉移到此，差點踩到這位年輕而疲憊的女士。

雖然對方并不會有什么感覺就是了。

“……媽媽？”

許怨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問：“我怎么了？”

他的目光忽略了解重明，顯然并不能看見他。

“我們在醫院。”媽媽摸了摸許怨滾燙的額頭，有些心疼地說，“你發燒了。”

“我早上來叫你起床，就發現你狀態很不好，所以給你請了假。”

“小怨。”她扭頭看了看四周，確定此時病房里沒有其他人，才謹慎地問：“告訴媽媽，是不是因為昨天的‘預感’，你昨晚才……”

說到昨晚，許怨愣了一下，腦子里頓時浮現出許多回憶。

在本就是記憶片段的底色中，他此時的回憶也呈現出一道道扭曲混雜的線條，像bug一樣在解重明身旁時隱時現，其中的畫面勉強能還原出那白色人影出現時的場景。

但截止到人影舉起斧頭朝小許怨砍下來就結束了。

也就是說，小許怨并不記得他向某個存在求救的事。

他的神色先是浮現出驚恐，把昨晚發生的事向媽媽坦白，然后喃喃道：“我最開始以為是爸爸，但那個影子好像和賣煎餅的叔叔也很像……”

或許是他上學時說出口的那句話，讓煎餅叔叔死前想到了他，并把他的提醒當做了詛咒，所以帶著怨恨來找他了吧。

可后來，他是怎么活下來的呢？

許怨的媽媽神情嚴肅，并沒有看到兒子的表情隨著回憶產生了些許變化，她深吸一口氣：“不管你看到的是誰，媽媽都不允許它傷害你。”

“我先去聯系聯系附近道觀的師父，再去找找高人……不，應該先叫醫生來看看你的身體。”

說著，媽媽就拿著手機起身。

她摸了摸許怨的腦袋，輕手輕腳地離開了病房，身影隨著門扉的關閉而迅速模糊。

解重明只能通過許怨的記憶，依稀聽到門外傳來這位女士和護士的說話聲。

也因此，她錯過了許怨的呢喃。

“不對，還有一個人，有什么東西救了我。”驚悚逐漸從小許怨的面上褪去，他費勁地回想著，可有一小段最關鍵的記憶卻已經隨著精神的混亂沉入腦海深處，無法打撈。

突然，他抬起自己的手，看向指尖。

這里，還依稀殘留著一種抓住過什么的感覺。

恐怖，陰冷，邪性。

或許對方并沒有想要救他，只是隨意經過，就讓懷著惡意而來的白色鬼影退卻，

可他能確定的是，他確確實實被那樣一個未知存在保護過。

許怨的神色古怪，一種從未有過的狂熱從心底升起，比他曾經想確定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鬼更加熱切百倍。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他想在清醒時再見，哪怕對方是邪惡混沌的存在，哪怕他被刺瞎雙眼，也要去注視。

許怨想，或許……在救下他一命的時候，他的一部分靈魂也跟著對方離去了。

這樣帶著些許病態的表情出現在一個小孩身上著實有些嚇人，好在許怨注意到了媽媽剛剛提到過道長和高人，早熟的他很快收斂起情緒，假裝自己沒有被影響。

這就是許怨記憶中印象最深刻的一天。

后來，記憶不斷的跳躍。

解重明也跟著一起，片段式地瀏覽了這位信徒的一生。

十五歲，許怨被同學拉著一起玩筆仙，真的招來了厲鬼。

厲鬼死狀猙獰的模樣清晰印在許怨瞳孔中，他沒有提醒那些看不見鬼的同學，只在提問時虔誠道：“筆仙，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有比鬼怪更高一等的存在嗎？你有辦法見到祂嗎？”

厲鬼扭頭就走。

十八歲，二十歲，一年又一年，許怨基本上已經有了穩定的“陰陽眼”，對他人命運的感知仍舊時不時出現。

他會沖到每一個鬼物面前，或是詢問，或是找死，寄希望于那個存在會再來救他一次。

大學畢業后，許怨成為了一名恐怖小說作家，他的天賦與經歷得天獨厚，仿若天賜。

但他從沒因為時間流逝而放棄追尋那個面都沒見過的存在，相反，狂熱的火焰在心中越燒越旺，幾乎要將他的靈魂焚燒殆盡。

二十七歲，許怨被拉入驚懼游戲。

他完成了四場副本，即使在游戲中，他也依然不改自己的作風，卻也因此時常出現在死亡邊緣。

記憶片段的最后，第五場游戲，副本“吊頭村”。

他習以為常地以性命為代價面對靠近吊死的人頭，這一次，在他精神失常、胡言亂語地問出“那個存在”之前——

捧著蠟燭盤的陌生青年讓他回了頭。

……

在回憶中看見自己的瞬間，解重明輕嘶一聲。

他帶著疑問來到許怨的記憶中，得出的回答卻荒誕到了極致。

解重明扭頭問黑貓：“在卡池里普普通通的功能卡，也能干涉到這種因果循環的層面嗎？”

黑貓沉默兩秒：【這不應該。】

它趴在解重明肩膀上，努力的調動起系統的算力：

【有一種可能，許怨天生屬陰，并且和邪神閣下您的力量相性非常好，是一名天選信徒。在陽氣被壓制到極其微弱的情況下，陰詭的氣息纏繞上他的命運，確有一定概率穿越時間和空間，在無法預料到的坐標重合。】

【只不過，這種情況通常只會發生在Ex級信徒身上，而許怨只有A級。】

解重明倒是有所猜想：“因為他從小到大多次遭到鬼物的精神污染，抗性這方面等同于無，身體也不太好，所以綜合評分才低了吧。”

他也不能確定，因為他暫時還沒見過Ex級信徒，不知道這種級別的玩家有什么特別。

但有了這些信息，契約許怨的難度倒是直線下降了。

周遭的記憶畫面走到了頭，夢境逐漸崩解，解重明揣著些許壞水，離開了許怨的回憶。

……

“呃！”

伴隨著一聲短促的驚喘，許怨猛地睜開了眼。

木屋里的霉味充斥在鼻尖，天色幽深黑暗，涼意穿透地上的被褥，將他整個人裹挾。

他做了一個夢。

夢里，很多已經模糊甚至是被他遺忘的記憶都像是被一只手粗暴抓出來似的，一股腦浮到了最表層。

那些畫面無比清晰，宛如一柄利刃，將多年來逐漸在他腦海中積存的混沌都刺穿大半，許怨慢慢回神，才想起自己正在副本中。

思及此處，他突然聽見了不遠處一陣沙啞的低語。

借著黑暗，許怨悄悄轉過頭，就看見那個自稱“阿明”的古怪青年背對著他跪在神龕前，嘴里念誦的詞匯聽不真切。

快要燃盡的蠟燭留下血淚，映照出一小片昏沉光暈。

許怨呆呆地看著這一幕。

他看到，睡前還空無一物的神龕中，多出了一枚不會反光的碎鏡片。

鏡片里一片黑暗，如同望不見的深淵，由內而外散發出一股陰森邪惡的氣息。

可望見那片黑暗的瞬間，某種熟悉感由許怨的指尖開始，勒住了他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