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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地學科學思想

均變還是災變:新的科學思想之爭及其解

劉酈[1]

內容摘要在地質科學發展的歷史進程中,均變還是災變,一直是一個經久不衰的爭論話題。19世紀初開始的科學爭論中災變論和突變論為一方,均變論和漸變論為另一方,綿延爭論長達一個多世紀。20世紀50~60年代由于新科學事實的發現而產生的新災變論,掀起了一輪新的均變災變之爭。到80~90年代爭論達到頂峰。其中強調災變或漸變、承認漸變與突變結合的新思想如間斷平衡和漸進滅絕等備受關注和爭議。它不僅打破了傳統的科學方法論格局,豐富了科學思想的內涵,同時還為新的科學思想之爭提供了一個合理性的解。地球演化是一個復雜多質的歷史過程:局部性的突變表明漸進中有間斷;漸進滅絕說明在災變中有漸進的積累。只有具體地、多樣性地看待地球現象和地質事件,兼顧均變論和災變論,在具體的、局部的場景中把握和分析,才能比較全面和科學地說明地球演化的歷史。

一 新爭論產生的歷史背景

19世紀初,法國生物學家居維葉用災變解釋地球起源和生命演化,而萊伊爾和達爾文則主張漸進的均變論。圍繞著地殼的變化、巖石的形成和古生物的演化,主要是由突發性的災難事件決定的還是在緩慢而漫長的地質歷史中形成的,雙方展開長達100多年的爭論。災變論于1745年由法國博物學家布豐提出,到1812年居維葉出版災變論奠基性著作《化石骨骼研究》,一度獨領風騷,占據主流的地位。更由于神學代表的特創論的推波助瀾,災變論變成合法的“圣經”,成為解讀地球運動包括生物進化、地層褶皺和斷裂等成因的唯一標準,統治科學界相當長一段時期。其實,早在居維葉以前,英國地質學家赫頓就提出地質變動的古今一致,這一思想為萊伊爾在《地質學原理》中發展為均變論。19世紀中葉達爾文的《物種起源》主張“自然界無躍進”的漸變思想,進一步沖擊了災變論,從而為均變論的百年統治奠定了堅實的基礎,直到20世紀中葉新災變論的出現。這場爭論對后來的新災變論及其引發的新的科學思想之爭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為此,有必要厘清均變論與災變論各自的主要觀點、爭論焦點、理論思想及方法的異同以及這場爭論為新爭論遺留的問題。

兩種理論的主要觀點對比如表1所示。

表1 災變論與均變論主要觀點對比

均變論與災變論針鋒相對,爭論的焦點主要集中在:地殼及其生命的起源與演化,是突然瞬間爆發的,還是漸進緩慢地發生的。體現在思想淵源方面,是現實主義與非現實主義的對立。在科學理論或科學假說方面,爭論集中在古今演化是否遵循同樣的自然法則;是漸變還是災變;是種間的漸變還是新種的突變。在方法論上則體現為是“將今論古”還是摒棄這一原則,把演化歸之于大自然的偶然的突變。

在與布朗雅爾連續四年的地質野外考察中,居維葉發現了地層的不整合以及生物化石在不同層面上是不同的。在《論地球表面的革命》一書中,他認為地面的升降和海水的進退不是漸緩的,而是突發的,是迅速的、巨大的與革命性的變化、災變的演變作用和新舊物種之間的間斷和非連續性。這種激變導致海底突然上升為陸地,使海生動物枯死;陸地突然下沉為海底,使陸生動物淹死。因此,歷史上會出現物種同時大爆發和漸次滅絕,就像舞臺上的演員表演一樣,上臺和下臺都是突然發生的。居維葉認為歷史上曾出現三次大的災變,最后一次災變直接導致人類的產生。這同《圣經》上所記載的大洪水說不謀而合。地質學界為此責難四起。

均變論則強調,如果用時間跨度極大的度量單位(如百萬年)來標識的話,所有的地表特征,如化石的巖石,其形成都可以被看作一個長期的逐漸發生的過程。“歷史被記錄在巖石中。”[2]地球是一部古老的歷史;這部歷史的畫卷是通過演化而展開的;而且這種演化方式是逐漸均變的。同時,古今地質作用的過程具有相似性,引發過程的原因也具有相似性,這樣就有可能通過今天地質過程的漸進變化來推演歷史上地球的漸進變化。均變理論可以解釋自然界的一切變化過程,而不必借助超自然的力量如大洪水,可用它來解釋化石記錄。這一現實主義的立場為均變論贏得了科學的理性地位。

最早提出均變論觀點的是英國地質學家詹姆斯·赫頓。1785年他在愛丁堡皇家協會上宣讀了有關均變論的觀點,把地球演化過程解釋為一個長期逐漸發生的過程,并且有著基本相同的強度。1788年他發表《地球論》,進一步論證了這一思想。拉馬克從生物物種變化的角度,證明了物種進化是一個隨著環境的緩慢變化而變化的過程,物種不會滅絕。萊伊爾通過閱讀赫頓、馬拉克等人的著作,在《地質學原理》一書中對地質均變論做了系統的闡述和說明。泥沙的沉積、巖石的形成、山脈的形成和雨水與風的侵蝕——所有這些地質學家們能夠直接觀測到的地質過程都是平穩的、漸進的過程。火山的爆發、洪水等“災變”也是一種自然力量逐步積累而發生的、可以被自然地解釋的過程。同樣,物種也是緩慢進化的。但物種會滅絕。滅絕過程隨著環境緩慢變化而逐漸發生。因為自然界的狀態是“一個長期一連串前后相繼事變的結果;如果我們要增長對現代自然法則的知識,我們必須探討它在過去時期中所造成的各種后果”[3]。這種思想深刻地影響了百年來的地質科學家。

均變論從以下兩個方面批判了災變論的錯誤。(1)災變論者沒有正確地認識真實的自然尺度。人類及生物尺度及其用于觀察分析的實驗尺度與宇宙世界的尺度是根本不同的。如果用人類生命歷史的時間尺度去觀測和分析諸如火山的爆發、海底山脈的隆起和巖層化石的形成等地質事件,災變論者的地質年代只有幾千年而不是漫長的、極其緩慢的幾百萬年。第四紀冰期開始于200萬年前。它在地球史上所經歷的時間,就像發生在兩年之前的人類事件一樣。萊伊爾認為這種認識尺度上的偏差,很容易導致災變論的結論。(2)災變論雖然有證據表明大洪水等災變自然事件的發生,但無法精確地解釋其中作用的機理。災變論過分地夸大了地質營力的作用,最后不得不求助于神創論,同造物主的諾亞方舟連在了一起。

而對于災變論提出的激進的、革命性的變化,均變論能夠做出很好的回應。早在赫頓以前,保羅·圖納爾已經認識到動物的滅絕不是災難性的,而是一個逐步變化的過程。萊伊爾通過大量的地質實地考察,指出地球史上許多看似極端的地質地貌的形成,其實也是可以通過緩慢的、長期的和至今仍起作用的地質營力來完成。然而,均變論也存在致命的缺陷。萊伊爾相信過去地球上的情況永遠和現在發生的變化幾乎相同,把狀態和速率的均變性同作為科學方法基礎的自然規律的不變性混淆在一起,使之成為神圣的均變主義的教條。

均變論最終戰勝災變論的兩個科學理論的前提如下。其一是人類認識的非至上性及地球歷史和人類歷史兩種時間維度的不可通約性。畢竟人們以有限的生命歷史觀察到地球上大的災難的機會是相當少的。其二是在不得不于現實主義與非現實主義之間做選擇時,地質學家們更樂于接受以現在起作用的地質力來解釋過去發生過的事件的現實主義的方法論。萊伊爾將唯物論的反映論即地質科學的方法論的“理性帶進地質學中”[4],從而使地質學成為研究地球表面變化歷史和規律的科學。這一學說的勝利發展到20世紀,由于魏格納板塊構造學說的提出得到了加強。畢竟由于海底的擴張,海洋以每年幾厘米的速率擴張已經有幾千萬年了。這一事實使板塊構造理論成為理想中的最為漸進的均變理論。

這場爭論,由于萊伊爾過分強調地質作用古今一致,忽視發生全球性激變(災變)的可能性,同時災變論另執一端只看到災變而忽略漸變,而為后來的科學思想發展及新的科學爭論留下了一個很大的問題空間,那就是均變和災變結合的可能。

即使在均變災變爭論的白熱化階段,爭論雙方也無法忽略或抹去均變或災變作為地球演化的一種不可或缺的形式所起的作用。拉馬克曾斷言物種只有進化,沒有滅絕。但萊伊爾看到漸變中物種也會滅絕,只不過這種滅絕是在漸進中進行的。20世紀70年代中期,一種關于恐龍滅亡的均變觀點,把恐龍滅絕歸因于氣候變遷或海平面下降。每一個物種都要滅絕,但它至少要經歷幾百萬年。古生物學家西格諾爾和利普斯證明,對于一次真正的突然滅絕,化石記錄越貧乏,漸進的滅絕似乎顯得越明顯。這被稱為“西格諾爾-利普斯效應”[5]

達爾文認為生物演化不能產生大的或突然的變化,但在《物種起源》多個版本中他提出演化“有些不規則”,也不是連續不斷的,更有可能一段時期穩定或停滯,另一段時期卻突然加速。他意識到物種在漫長進化過程里的漸進變化中存在突變的痕跡,“可能是不同的生物類型在不同的時期有著不同的進化方式和速度”[6],變化并不是一直均變的,也不是單一的。

二 新災變說及由此引發的新的科學爭論

即使在均變論的全盛時期,漸進進化的觀點也不斷受到挑戰。科學理論證據及經驗事實的不足和新的反常事實的發現不斷動搖著均變論假說的理論核心。首先,生物中間環節的缺失。萊伊爾提出的均變論在達爾文《物種起源》中得到了普遍的證實。然而化石證據對均變論相當不利。地質學家們發現在許多保存相當完整的地層中,中間類型的化石很難尋找。如從爬蟲類到鳥類和哺乳類的進化過程中,作為過渡性物種的“始祖鳥”化石到目前為止只發現兩例。同時,由單細胞生物進化到軟體動物的證據也相當缺乏。達爾文相信這是地質記錄不完整帶來的缺陷。

其次,對漸進進化的一次重大挑戰來自古生物學家埃爾德雷奇和古爾德。[7]他們在20世紀70~80年代發現了間斷均衡的證據,即個別物種在很長的時間間隔里是穩定的,而新物種的出現卻急速突然。而早在20年代芝加哥大學的勃雷茨就記述了華盛頓州東部的斯伯坎一帶的巨大干河道曾在冰河期被一次巨大的災難性洪水沖刷過。這一發現20年后為一個國際地質學家小組所確證。

最后,地質采礦的發現也對均變學說不利。大片的煤田和含油的巖層,說明這些區域動植物同時大量滅絕和被埋藏。這是均變學說無法解釋的。這種假說和事實之間相互矛盾的突現,使科學家們不得不把懷疑的目光投向均變論,重估整個地質演化理論的科學性。

20世紀50年代,德國古生物學家欣德沃爾夫提出生物大滅絕與宇宙間超新星爆發相關。1979年美國科學家阿爾瓦雷斯出席的哥本哈根會議和次年他發表的有關銥元素異常的論文,激起了生物大滅絕問題的爭論風暴,并席卷了整個80年代。阿爾瓦雷斯由新生代界線黏土層銥元素異常,推論小行星撞擊地球導致生物大滅絕。兩次大滅絕即著名的二疊紀大滅絕和“K-T”大滅絕。二疊紀是距今約為250萬年的一個地質時期。那次大滅絕,導致海洋中50%無脊椎動物的“科”、90%以上的“種”一同滅絕。白堊紀末期大規模的物種滅絕標志著地球史的一次重大轉折,即K-T界線。它表明在6500萬年前有來自天外的彗星或小行星撞擊地球,在墨西哥尤卡坦半島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隕石坑,極大地破壞了地表環境,造成多數種類的動物植物,尤其是獨霸一時的恐龍永久性地滅絕了。

所有這些關于生物大滅絕的理論比均變論更多地關注突發性的災變,包括地球史上一系列的災變事件如磁極反轉、海平面變化、火山爆發、太陽耀斑爆發、超新星爆發和小行星或彗星撞擊地球等[8],被統稱為新災變論。它由古生物學家欣德沃爾夫于1954年提出。強調宇宙和地球演化由一系列災變事件構成,迅速、激烈和高能量,以外因為主。從20世紀中葉開始至今,新災變論經歷了兩個發展階段:假說提出階段(1954~1979年)和實證階段(1980年至今)。新地層學和古生物學新證據的增加及宇宙探測新科學事實的發現,挑戰并更新了由來已久的均變與災變之爭,為新的科學假說和理論鋪平了道路。

與舊災變論不同,新災變論有以下特點。(1)新災變論完全拋棄了特創論和質樸猜測的觀點,使新理論擺脫了神學的陰影。(2)在分析災變原因時更強調宇宙因素和系統的觀點,而不僅僅局限于地球動因和巖石的靜態分析。它使地質學向太空拓展,在埋葬19世紀均變論的教條方面,走出了重要的一步,從而也引起了更大的爭議。(3)新災變論提出的背景和思維方式不同。舊災變論處于地質科學前期,地層、巖石、動植物化石等還處于觀察、收集和分析材料階段。同時還受宗教神學的影響。而新災變論是地球大科學走向系統科學的產物。科學假說是在嚴格的科學觀察和經驗事實及其證實的基礎上形成的。圍繞著霸王龍滅絕,即K-T界線的大量物種滅絕等災變事件,科學家就觀察事實與科學假說證實之間的關系做出了相應的辯護;為維護地質科學家共同的核心綱領而爭論;地質學和其他學科如古生物學、分類學、古人類學和宇宙天文學等多學科相互合作、互相補充,共同揭示自然變化之謎。

更重要的,圍繞著新災變論產生了許多有意義的科學爭論。它圍繞著諸如地球磁極反轉導致的宇宙射線增強,大規模火山爆發、地震和外星體撞擊地球等災變事件能否引起真正意義上的生物大滅絕;哪些災變事件是引起生物大滅絕的真正和唯一的原因;以及嚴格意義上的災變是否存在等問題而展開。

殷鴻福院士圍繞新災變論的最新研究成果,指出科學新爭論主要集中在三個方面:生物滅絕;球內事件及生物滅絕效應;球外事件及生物滅絕效應。[9]其中隕擊導致大規模絕滅為爭論的最大領域。

以球外因素為例[10],新災變論者主張隕擊效應導致地球上生物大規模滅絕,而反對者的意見則集中在隕擊與滅絕的同時性問題上。持新災變論的人主張,白堊紀第三紀界線生物群菊石、雙殼、微生物和顆石藻等于丹麥Stevns Klint和西班牙Zumaya兩處剖面在銥異常的界線處突然滅絕。而陸相生物論的反對者則指出,界線之下不含恐龍的古新世紀型的陸生動物與下伏的三角龍動物群及其上的哺乳動物群有連續的演化關系;界線下發現過渡性植物群;滅絕的是有袋類,絕大多數樹生多瘤齒哺乳類和鳥類繼續生存;新墨西哥發現的恐龍確定在界線之上。而早在1993年達到爭論最高潮的“達特茅斯恐龍死亡爭論”中,圍繞著K-T撞擊事件,兩種不同的解釋,勝負瞬息萬變,反映了災變和漸變的許多重要結論都受到了嚴重的挑戰。

這些圍繞著新災變論的大論戰雙方各執一端,針鋒相對。新證據新假說不斷涌現。在爭論中所有的邏輯推理和說明都必須經受嚴酷的經驗事實的檢驗。在這些辯護和反駁聲中,一個重要的科學哲學問題浮現出來:突變(災變)與漸變(均變)之間的關系。這個問題在舊災變論和均變論的爭論中不被重視而常常被忽略。新災變論的反對者們通過新事實新證據揭示生物滅絕的災變過程中有漸變的可能,以此證明災變不是地球歷史上壓倒一切的變化力量,也不是唯一的一種演化方式。

至關重要的,新災變論及其引發的新爭論滌蕩了統治地學界一個多世紀的單一的均變論,把均變與災變、漸變與突變在地球演化和生物進化過程中復雜多樣、多重反復和相互交織的作用的思考重新推向科學拷問和爭議的風口浪尖上。

三 兼顧均變和災變:一種局部合理性的解

今天,圍繞著新災變論的爭論,沉睡已久的均變災變之爭被重新喚醒。它昭示正出現一種更為開放的科學觀點,兼顧漸進論和災變論,使兩者相互之間不再排斥。一是漸進滅絕觀。形成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作為流行已久的均變論對新災變論的一種回應。代表人物有古生物學家凱勒等。主要觀點:強調漸變的均變論;地球歷史上的大多數變化是緩慢和漸進地進行的;在少數情況下,地球遭受到巨大的災變,從而展開新的一系列漸變過程。二是間斷平衡論,又叫點斷平衡或間斷均衡。1972年由埃爾德雷奇和古爾德提出,為近二三十年風靡歐美的新的演化理論。主要觀點:強調災變;大多數新物種的形成是在地質上通常可以被忽略不計的短時間內隨機完成的;演化是突變(間斷)與漸變(平衡)的結合,但大演化的突變是主流。

兩種理論一個強調均變,另一個堅持災變,可以說是在新災變論的背景下對新的均變災變思想之爭的延續。前者大多為均變論者擁護,后者為支持新災變作用的科學家所持有。前者因為受漸變論教條主義的影響,影響力和接受程度往往被后者所掩蓋。但兩種思想有一個至關重要的共同點:漸變(均變)和突變(災變)的結合。這使得它們有可能為地質史上均變災變的思想大爭論提供一個合理性的解。

解一:漸進滅絕觀說明在災變中有漸進的積累。滅絕是一個過程。

即使在均變論漸變論盛行的時期,怎樣看待災變和突變及其在地球歷史演化進程中的作用一直是一個難題。畢竟生物滅絕和地球上的災難事件是無法抹去的。舊均變論把災難看作自然力緩慢漸進作用的結果。20世紀20年代斯波坎災難性洪水以及隨后太陽系巖石型行星隕石坑和月亮環形山的發現,由于板塊構造革命,被大大地忽略了。然而自70年代中期開始,災難性的撞擊導致生物大滅絕逐漸進入許多地質學研究的視野。漸進的均變論面臨被淘汰的風險。

據此,一種折中的方案被提出來。它滌蕩了嚴格意義上的漸變的均變學說和災變地質學說,即漸進滅絕觀。在70年代中期,關于K-T界線大量生物滅絕、恐龍滅絕事件的一種流行的看法,把滅絕看作漸進的,歸因于氣候的變化或海平面下降。“滅絕是一個連續過程,恐龍種類全部都要滅絕,一個接著一個,到白堊紀末,不留下后裔。從一般觀點看,恐龍是伴隨著嗚咽聲而不是伴隨著轟然巨響走向滅絕的”[11]。恐龍化石的稀少和地層學記載的不完整似乎為漸進的災變假說提供了證據。據2016年4月28日英國廣播公司(BBC)網站報道的一項最新科學研究,一般觀點認為恐龍滅絕于大約6600萬年前的一次隕星撞擊事件,但早在此前的大約5000萬年前由于環境和進化的壓力恐龍就可能走向衰落了。漸進滅絕觀與舊均變論的區別在于,后者把災變看作貌似極端的事件,實質等同于緩慢的漸進過程即突變以漸進的方式表現;同時沒有考慮地外因素。漸進滅絕觀是對新災變論的一種回應;它承認滅絕,并把滅絕看作一個有漸進累積的演化過程即突變由漸進推動形成。

新災變論者對漸進滅絕觀通常持否定態度,認為后者顯然與嚴格的突然滅絕是有區別的,是以往流行的有關地球均變觀點的一種變種。然而,漸進滅絕思想的積極意義是明顯的。第一,隨著K-T撞擊坑等新災變科學證據的發現,排斥一切災變事件參與的僵化的均變論破產了。新的漸變論變得更為開放:地球變遷大多數是逐步發生的,但并不排斥各種偶發的災變事件。第二,肯定了災變等突發事件在地球演化史中的作用。災變和漸變一起,造就了我們今天地球的面貌。對這一思想,美國科學院院士阿爾瓦雷斯認為這是漸進論的一種進步,他稱之為“后均變論”[12]。2015年第40屆國際地質科學史學術研討會上又稱之為“在災變論者占主流的世界里溫和堅持的均變論”。

漸進滅絕的證據是在與新災變論的爭論中被不斷提出的。盡管有相當的證據證明白堊紀曾發生過突然的大規模滅絕,但許多古生物學家堅持認定滅絕是逐漸發生的。1984年,馬勒首次提出一次彗星雨可能在地球上產生多次撞擊,持續大約百萬年之久。這一連串的撞擊能對地球化石記錄逐漸滅絕有很好的支持作用。它意味著,逐漸滅絕表明突變一個接著一個,在時間上前后相繼,是一連串災變構成的滅絕。科學家們相信,在二疊紀和三疊紀交界時代物種大滅絕呈現多階段的特點,滅絕過程持續了數十萬年或數百萬年。中國地質大學謝樹成教授、殷鴻福院士和英國地質學家對煤山界線附近分子化石的研究發現,大滅絕不是一次完成的,至少存在兩次生物滅絕。

解二:間斷平衡論表明演化是突變間斷與漸變平衡的結合。突變是演化主流。

間斷平衡論認為地球演化的歷史不是一個緩慢的漸變積累過程,而是長期穩定與迅速突變相互交替的過程,是突變(間斷或連續性的中斷)與漸變(平衡或連續性)相互結合的過程。相對于漸進滅絕觀,間斷平衡論影響最為深遠。因為后者擺脫了均變論的教條主義的束縛。間斷平衡論與漸進滅絕觀的主要區別有三。第一,漸進滅絕觀認為滅絕是在自然選擇作用下逐漸積累演化的過程。間斷平衡論則需要從漸進滅絕中區別出突然滅絕。在古生物界它認定漸進演化為小演化,包括物種形成以后緩慢變異形成的種系漸變和漸變積累產生的新種漸變。而大多數物種的形成是大演化,是突變,即短時間內種以及種以上單位迅速形成的過程。第二,漸進滅絕觀認為種系漸變是主流,是由漸進的、長時間的變異積累產生的演化。間斷平衡論則認為,漸變雖然也可以產生變異形成新種,但相對于突變,變異量較小,因此突變即大演變才是演化的主流。第三,關于物種形成過程,漸進滅絕觀認為成種多數為選擇有利性狀積累的結果。區別于達爾文主義,間斷平衡論則主張突變并不一定沿著有利于適應的方向進行,而表現為隨機性和無定向性。日本學者木村資生提出中性說,強調基因突變隨機自由地結合,形成新種。同時,地理隔離是成種的必要條件。而成種可以由突變短時間完成,因此不強調長時間漸變的積累[13]

間斷平衡論自問世以來之所以廣受歡迎,還在于它相對于僵化的漸變論、新舊災變論而言,更能說明和解釋最新的科學事實和證據。它注重物種災變的演化,但也兼顧漸變,因此更能真實地展現唯物辯證法思想的精髓。特別是對大演化和小演化的區分,表明演化是長期的漸變和迅速的突變(大演變)反復交替作用的過程;局部的突變(小演變)表明漸變中有突變。然而,由于間斷平衡論堅持突變是地球演化的主流,主張基因突變的隨意性和非自然選擇性,在一定程度上帶有客觀唯心主義的嫌疑。這一缺陷后來為新特創論所利用,成為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上述兩個均變災變新科學之爭的解決方案,雖然各有側重,但互為補充,共同構成比較全面、合理的演化思想理論。由此得出兩個重要的結論。

第一,地質演化史是一個復雜多質的變化過程。“演化的歷史是復雜的——既非全部漸變也不是全屬災變”[14],而是在兩者相互作用基礎上的結合。地球的演化史并不是單純的漸進發展,如均變論者所強調的;也不是單純的災難性的突發事件,如新舊災變論者所強調的;而是包含更多的復雜性。均變論暗示了一種正統的超越歷史的教條主義的科學方法。同樣災變論仍然擺脫不了追求抽象理性和普遍有效合理性方法的桎梏。事實上,普遍合理的方法是不存在的,因為它用簡單性說明復雜性,用單一的思維模式代替豐富多樣的地質事件及其變化。費耶阿本德指出:“科學是一個復雜的、多質雜合的歷史過程”,因而“必須拒斥一切普適的標準和一切僵硬的傳統”。[15]

第二,歷史地解讀均變和災變在地質演化中的作用。歷史是具體的、局部的,充滿偶然性,因此歷史地解讀地球46億年的變化,必須在地球演化和地質事件的具體場景中把握。美國科學哲學家勞斯曾指出科學地“理解局部存在的特性”,即科學知識和方法具有“局部的合理性”。[16]均變災變的認定只能在局部的、具體的歷史場景中把握。新災變論在生物大滅絕和宇宙間超新星爆發新的知識背景下,必須從災變和均變之爭中找出新的理論和方法的增長點,以漸進滅絕觀和間斷平衡論來解釋均變或災變不能說明的最新的科學事實和現象。均變論和災變論各自以其特殊的分析對象、時間跨度和研究方法為特征,不可能窮盡過去、現在和將來所有的地球內外及其地質事件發生、發展和演化的機理。“即使給出有關知識特性的一些基礎性的真理,也不可能建立任何世界性的統一觀點,甚至其主張在時間、空間中的重復傳播,也不能擔保其能保持始終不變”[17]。因此,均變論和災變論作為說明地質(地球)事件的兩種思想方法,在具體場合中發揮其獨特的作用,具有局部的合理性。不同地質時期和地質環境,由于進化的時間跨度和進化速率不同,進化方式有別,可能在說明某一類地質現象時,以漸變為主,漸變論比災變論更有說服力;而在另一些場合,以突變為主,均變論則處于次要地位。澄江動物群、埃迪卡拉動物群和七次生物大絕滅,表明地球演變的基本規律是辯證的。只有從歷史的觀點看待地球現象和地質事件,兼顧均變論和災變論,在具體的、局部的場景中把握和分析,才能比較全面和科學地說明地球上地質事件演化和發展的歷史。

參考文獻

[1]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76頁。

[2]萊伊爾:《地質學原理》,徐韋曼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第11頁。

[3]孫榮圭:《地質科學史綱》,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第54頁。

[4]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54~55頁。

[5]吳汝康:《達爾文時代以來生物學界最大的論戰——系統漸變論與間斷均衡論》,《人類學學報》1899年第3期。

[6]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153頁。

[7]王士平:《新災變論再受關注》,《科技文萃》2000年第5期。

[8]殷鴻福:《關于新災變論的爭論現狀》,《地質科技情報》1986年第1期,第42頁。

[9]殷鴻福:《關于新災變論的爭論現狀》,《地質科技情報》1986年第1期,第45頁。

[10]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55~56頁。

[11]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143頁。

[12]殷鴻福:《“間斷平衡論”風靡歐美》,《地球科學》1983年第2期,第1~2頁。

[13]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87頁。

[14]費耶阿本德:《反對方法》,周昌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第12頁。

[15]Joseph Rouse,Knowledge and Power:Toward a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Scienc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9),p.72.

[16]Steve Fuller,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Its Discontents(Boulder:Westview press,1989),p.4.


[1]劉酈,中國地質大學(武漢)教授,研究領域為科學哲學。

[2]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76頁。

[3]萊伊爾:《地質學原理》,徐韋曼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08,第11頁。

[4]孫榮圭:《地質科學史綱》,北京大學出版社,1984,第54頁。

[5]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54~55頁。

[6]吳汝康:《達爾文時代以來生物學界最大的論戰——系統漸變論與間斷均衡論》,《人類學學報》1899年第3期。

[7]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153頁。

[8]王士平:《新災變論再受關注》,《科技文萃》2000年第5期。

[9]殷鴻福:《關于新災變論的爭論現狀》,《地質科技情報》1986年第1期,第42頁。

[10]殷鴻福:《關于新災變論的爭論現狀》,《地質科技情報》1986年第1期,第45頁。

[11]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55~56頁。

[12]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143頁。

[13]殷鴻福:《“間斷平衡論”風靡歐美》,《地球科學》1983年第2期,第1~2頁。

[14]沃爾特·阿爾瓦雷斯:《霸王龍和隕石坑》,馬星恒、車寶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1,第87頁。

[15]費耶阿本德:《反對方法》,周昌忠譯,上海譯文出版社,1992,第12頁。

[16]Joseph Rouse,Knowledge and Power:Toward a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Science(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9),p.72.

[17]Steve Fuller,Philosophy of Science and Its Discontents(Boulder:Westview press,1989),p.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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