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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外三江”與“四十八寨”

一 “外三江”之坌處、清浪

如今的坌處鎮位于天柱縣城東南面,鎮人民政府駐坌處街,距縣城40公里。鎮境東連竹林鄉,南接湖南省靖州縣大堡子鎮,西鄰高釀鎮和錦屏縣茅坪鎮,北抵遠口鎮、社學鄉。全鎮轄20個村委會、1個居委會、151個村民小組、47個自然寨,有3715戶17113人,人口居住較為分散,以苗族、侗族為主,占全鎮總人口的99.63%。村民以務農營林為主,城鎮居民則以經商、從事運輸和其他工副業為主。東部為低山丘陵、峽谷、盆地,較大山脈有石榴界、龍塘坡、洞州坡、四方坡和中央坡,盛產杉、松、楠竹、油茶、油桐、油桃等。主產水稻,次產小麥、玉米、薯類、豆類和各種蔬菜。特產有:松茯苓、香菇、黑木耳、凍菌、冬筍、柑橘等。年銷售木材4500立方米以上,過去林業收入是經濟來源的主要渠道,全鎮森林面積為13894畝,覆蓋率為38.8%。木材總蓄積量為305272立方米,為全縣重點林區鄉鎮之一。清水江穿境而過,橫貫境內17公里,三門溪、圭大溪等10多條支流由南北兩岸注入。在過去水運暢通的年代,坌處上通錦屏、劍河,下達湖南黔城、洞庭湖直至長江下游的武漢、南京、上海等地。

坌處自古便是湘黔邊界“四十八寨”的要津,周邊森林茂盛。清康熙乾隆時期,商業發達,木材買賣興旺,清代屬歸化鄉由義里,曾設坌處訊。1914年后劃為第五區,1932年置保安鎮,1940年設坌處聯保,1942年為南安鄉,1944年為坌處鄉。1950年成立人民政府,為第四區坌處鄉,1953年將坌處鄉劃成清浪、中和、菜溪、大沖和坌處5個小鄉,1955年鄉人民政府改稱鄉人民委員會,1957年為坌處片,1958年改為坌處人民公社坌處管理區,1961年改管理區為公社管理委員會,“文化大革命”期間為坌處人民公社革命委員會,1969年并大沖為坌處人民公社,1980年改為坌處人民公社管理委員會,1984年改為坌處鎮設鎮人民政府,1992年“建鎮、并鄉、撤區”并中寨鄉為坌處鎮。[14]

坌處,明初無正名,后因開發清水江流域,四面八方買“苗木”的商人云集于此。清道光年間,當地人推薦一名秀才出來取名,他根據村民來自各地這一特點,便取名此地為“坌處”。“坌”由分、土兩字構成,即大家都是離開故土來此謀生立業,應和睦相處之意。清代即設場口,農歷每月二、七為場期。如今三門塘人每逢農歷初二、初七仍去坌處趕場,因為坐車要去江對岸,村里人大多選擇步行。村中的大娘們背著竹簍,走在翠綠稻田中蜿蜒的土路上,穿行其中,蔥綠的稻子蓋過了下半身,遠遠望去像是木偶戲臺。徒步行走四十分鐘左右便可來到坌處鎮上,不寬的馬路被兩邊的小攤販擠得更加狹窄,人們比肩繼踵地走在當中,遇見熟悉的鄉民,走上幾步便寒暄聊起家常來。這運行了幾百年的商貿集市,在當今的人們日常生活中仍扮演著重要角色。在過去,坌處就是清水江沿岸地區集市逐步形成與發展歷程中的一例。

在對坌處鎮人大主席的訪談[15]中,他提供了更為詳細的材料。由于他參加過地方志的編修工作,在訪談時,他從家中的抽屜里找出一個小本子,細細地和筆者講起坌處的歷史,給出了其中事件發生的確切時間?,F將訪談筆錄摘引如下:

明永樂萬歷年間,劍河地區的苗族人到洪江,在坌處休息停船,原來坌處人不是在沿河居住,在稍往后的坡上住著,由于這種物品交換,到河邊更為便利,后來大家就往河邊走,坌處就在河邊發展起來了。坌處原來的家族姓“滾”,后來曹家來了比滾家要興旺,他們有墳山。王姓是從錦屏的彥洞搬到坌處的,后來王姓勢力越來越大,曹家敗了,滾家去了磨溪(天柱),曹家去了宰貢,現在還有一個地方叫作曹家坪的。江邊的貿易越來越火,大家后來也都到江邊趕集,那個時候很繁榮??!

大約在雍正年間,湖南木商到坌處三門塘采購木材,后來就有很多姓氏遷到坌處了,坌處也是多姓聚居。“坌”有聚集的意思,“坌處”也就是人財聚集之所。各地的人,各地的特產,四面八方而來,油茶桐油拿到江邊去交易。1942年到1943年,那時候的鄉長王正熊,為了避免遭洪水,才把集鎮搬到岸上來的。

過去錦屏放木下來,都要收費的,坌處甕洞都設了關卡收費。光緒十五年(1889),坌處落客,清浪、三門塘開木行,和王寨發生了糾紛,那點利益你爭我奪的,無法解決,后來到了民國5年(1916),省政府、鎮遠府調解糾紛,劃分了內外三江。坌處開木行,解放前有彭家三戶,喻家四戶,清浪、坌處、三門塘三門溪水塢全長有14華里,當中三門溪停排最多。木材買賣是看貨議價,市價就是買賣雙方商議的價格?,F在的鎮政府辦公樓,是以前清朝時候的江西會館,后來成了湘贛小學,(小學)后來搬去了青木宮,國民黨時期改為鄉鎮府,那個碉堡還有遺址在呢。

嘉慶十一年(1806),王朝福、劉秀剛、劉林山——后面兩個人是三門塘的,三個人在坌處開行。開行是要經過政府批準的,他們卻自己去開去了,所以王寨的人不肯了,就告狀去了,政府就派人來捉拿,有被殺了的,有發配黑龍江充軍的。開行是要拿那個斧印去官府呈報的,官方許可了,才具有合法性。一個木行擁有的斧印越多,就說明它的生意做得越好,木行也會越做越大。

以上的訪談資料中,給出了有關前文提到的“爭江”事件中,更為地方化的具體情形,三門塘也參與了其中。有關近代坌處一帶的林業經濟發展情況,整理如下:

民國時期錦屏有一個木業公司,官方與民間競爭,但無論如何,林農還是可以從中獲利的,也慢慢富了起來。木材的養護有一套約定俗成的說法:三十年的木材才可以砍。山林的種植出現了租佃方式,林主與林農七三分,或者六四分成。幼林可以買賣,所謂“借土養木”,這樣可以把眼前的利益和長遠的利益聯系起來,樹林成片,到處都郁郁蔥蔥。

解放后,坌處鎮的砍伐量是一萬立方米,天柱縣平均四萬立方米,但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林業部門只砍不栽,砍伐量大于造林量,林木變少。實行“天然保護林”政策之后,1立方米賣30元、100元,最多時200元,林農的收益不多,甚至虧損?,F在林農的積極性受挫,造林的成活率也很低。清水江江面上木排的消失也就意味著這里的貧困了,土改的時候,根據戶數比例來看,三門溪和三門塘的地主大過坌處,全鎮的花街[16]有四十來條,有368華里,可以想象我們當地有多富了!

坌處的王氏宗祠建于光緒二年(1876),光緒四年竣工,五年修譜,民國5年(1916)修了里面的大殿。坌處的楊公廟[17]建于乾隆二十九年(1764),乾隆五十年化緣又修了戲臺,1942年拆毀,楊公廟里面有需樓,青木宮。那個時候一直從托口到卦治沿河一帶化緣,這一帶上也正好是楊公廟的分布路線。楊公是明朝時候的托口人,姓楊的扒排的,當時陬溪(市)幫欺負貴州幫,楊公就一馬當先,維護地域權威,所以受人尊奉,后來就修了楊公廟來紀念他。民國時期,青木宮成了管理木材采運的公所、扒排工會,解放后改成了糧倉,1996—1997年的時候破了、爛了就拆掉了。

以上這些作為坌處在過去區域開發及商業化發展中的具體情形,作為當今人們歷史記憶中的一部分留存下來,那個曾經木商云集、作為“外三江”之一的重要塢子,排筏布滿江面的情景人們依稀記得。木材采運帶來了區域性的人口流動,下游地區的居民溯江而上,以下的兩則碑文提供了清代外省商人深入坌處一帶,購買陰地的故事,現將道光二十八年(1848)的《湖廣公山碑》[18]摘引如下:

蓋聞上古之世,親死委壑,哀痛迫切之誠安在,天生一本之理無存乎?不葬其親、不殯其友,則孝子仁人之謂何?然親葬必得其所,必有其依歸,自古皆然,今人何獨不然?我湘南一郡之人,貿易在外,人勢愈多,生齒愈盛,陽居者散于四境,隱葬者聚于一前人買設眾地,立為官山,然已葬滿,后來葬于何所?是以我郡楊再朝,約法三章,齊合府之人勇力,樂捐不拘多少,仍買老山地一塊增補隱穴,庶幾生死俱有賴焉。是為序。生員唐文翥并書。

辰府彭代文、周世綱,寶府楊再朝、劉乾照、孫雨興、張佐周、楊武云,靖府陳文友、陳政清、曹光綸,衡府侯忠祥,沈府楊友榮、譚遠壽、楊漢祥、鐘必化。

大清道光二十八年冬月吉日眾等首士同立

由此看來,木材買賣不僅需要一個較長的循環周期,豐厚的商業利益也誘發了湖南商人在坌處長久居住的意愿,墳山土地的購置,也說明下游地區人群在坌處一帶勢力的擴展。

同治十年(1871),江西的萬、喻、黃、彭、徐五姓則在湖廣山邊也買了一團地作為墳山陰地,在1999年由這五姓后人建立的五姓亭(見圖1-1)中所立的《流芳百世》碑文中寫道:

五姓亭者,因五姓地而取名焉。清同治十年前有我萬、喻、黃、彭、徐五姓之先祖,同系江西祖籍,供奉許仙真君,因謀生計商賈至坌處落籍,繁衍子孫,立足黔地。我五姓之先祖:萬儀奉、喻光遠、黃邦祥、彭煥茂、徐順貴五人,于清同治十年即公元一八七一年四月,集資承買王姓土名湖廣山上邊番地一團,上址嶺、下址埂、左址湖廣山、右址買主并和尚地,買價一千文整,作為我五姓世代老人壽終之墓葬,至今已歷一百二十七年矣。墓地已葬有萬、喻、黃、彭、徐歷代先祖之墳塋,年年祭掃,代代傳宗?,F我五姓已有后裔四百余眾,并有軍工商干旅居外地者數十人,若無先人遠顧之憂,何來裔孫享用之樂耶!為紀念先祖創業之功,后代承業有據,遂于公元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有我五姓之后裔喻崇祿、彭貞云、黃望福、萬發明等倡首,并承旅臺彭貞清先生之巨額贊助,動工修建此五姓亭,立于轄地之內,墳塋之側,氣勢雄偉,設計雅麗,實有天朗氣清,惠風和暢之樂。臨江夕照,更有落霞伴鶩,秋水其長之景。不但為我五姓宗業增輝,更為坌處鎮郊添一勝景也。惜創業者已英靈作古,我輩建亭者已老之將至,銘碑數言以為序焉。

圖1-1 坌處五姓亭

從碑文中,我們可以看到在清代后期,外來人群已在當地的村落社會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清水江水系的開發不僅夾雜著不同地域人群的互動,也是一個隨著木材商貿市場網絡的形成,王朝力量不斷沿江推進的過程。對三門塘、坌處一帶的訪談中,人們都提到早在明朝嘉靖、萬歷年間,中央王朝便有到三門塘、坌處征派皇木,但是到了康熙二十四年之后,“內三江”的木材資源優勢已勝于“外三江”一帶,因此外省客商直接與“內三江”的行戶交易,坌處失去江塢的優勢,經濟來源受阻。筆者前往作為“外三江”之一的清浪[19]時,發現了一塊道光八年的石碑,碑文內容圍繞沿江村寨因爭奪木材經營權利沖突而展開?,F引碑文如下:

嘗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其于山川水土,各有界至之攸。是以我等地方自開辟清水江以來,蒙前各大憲設立坌處為采辦皇木之所。至康熙二十四年,客苗亂行,被黎平府屬之毛坪、黃寨、掛治三處乘機霸市,擅設三關。上下經控撫蕃,臬道多載,因豪惡龍永義等財多訟能,故失江塢,于我柱屬王朝富、伍仕仁、劉秀剛等充發口外,苦不堪言。至乾隆年間,洪水泛漲,沿河流水撈獲甚多,上下爭控縣主馬案下,蒙恩公斷,流出陽豆角石槽以下、筍洞以上柱屬地方,撈獲者,尺長文銀三分贖退。商等因贖價過昂,不愿贖退,情愿照市價買。迨至道光年間,洪水泛漲,各苗之木被水沖下,沿河撈獲甚多。因豪惡龍承標等復控仁天縣主李案下,蒙恩給斷,以照舊章,久后不得爭訟,亦不得仍蹈前轍。方才勒碑以附久操,永垂不朽云。

從碑文中可以看到,在內外三江制度未確立之前,沿江的上下游村寨出現了為利益分配和市場控制權而展開的激烈紛爭,這也是一個由清浪、坌處等下游村寨的市場權利向上游的茅坪、王寨、卦治轉移的過程,這塊石碑上的信息提供了坌處、清浪等下游村寨與上游茅坪、王寨、卦治之間利益紛爭的一個側面。

以坌處、清浪為代表的下游村寨在《永定章程碑》[20]、《內外三江木材商場條規碑》[21]、清浪的《贖木江規》中都表達了自身的主體意識,這些碑文中的規章條例也成為當時區域商業化發展過程中制度建立的一個重要方面。在現有文獻中,清浪與三門塘并沒有被太多提及,它們之所以成為“外三江”,地理位置固然重要,但是與它們在“爭江”過程中的地位與作用不無關系。因此將以坌處為核心的“外三江”,放入“四十八寨”這一地域性的社會網絡中來重新審視,可以看見不同歷史時期不同社會文化演變的情形。

二 “四十八寨”

“四十八寨”是個古老的稱呼,對于“四十八寨”的具體寨名與由來人們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比較受大眾認可的是指今貴州省天柱縣竹林鄉、坌處鎮,錦屏縣三江鎮、茅坪鎮,湖南省大堡子鎮、三秋鎮的大部分或全部地區,共四十八個寨子。它是以地域為紐帶的“合款”組織,起著調節內部矛盾、規范人們道德行為的作用。居住在這一片山水相連區域內的苗侗人民,經過長期交往,以及清朝以來木植經濟的開發,聯系不斷加強,大部分村寨的居民都會苗語、侗話及酸湯話,語言互通、相互通婚,有著類似的民風民俗?!八氖苏边@個古老的組織在清水江下游的開發和商業化過程中,在不同的歷史時段發生著相應的變化。

當地有“‘四十八寨’古碑記,古碑安在羅家坪;議款議事平茫地,留到如今四百年”的說法。咸同年間的張秀眉、姜映芳起義使得清水江下游一帶進入了二十年的兵燹時期,此時“四十八寨”的武裝防御功能被重新提上日程。

田野訪談中,坌處與平茫的老先生[22]說,道光六年,匪患進入“四十八寨”境內,“鄉井自是不安枕席矣,長官漠視斯民,善良畏賊如虎。而肖小之輩轉得嘯聚群黨,乘機竊發”,咸豐初年當地天災,人民饑寒交迫,民不聊生,仁里(高釀一帶)土匪猖獗,官府莫可奈何,匪劫麻鹽塘、銀洞、錦屏、宰貢、坌處,土匪進坌處,“挨戶搜擄,全市騷然,汛官莫若何,里人惶恐”,團防應勢而生。

當時社會混亂,群眾自發組織起來,巡邏放哨、保衛村寨。道光三十年,廣西陳亞貴、洪秀全揭竿起義,坌處地方奉縣命在雙坳關(兩頭坳)、長嵊嘴“筑墻建關,募軍守之,是為防軍之治”,此時的防衛還不屬于“四十八寨”。咸豐年間,匪屢犯境,來勢兇猛,約集“四十八寨”討論,縣主徐達邦公函指令,由義里保安團防局正式成立,設在坌處的青木宮。臨時調動地方壯丁,“緊守關隘。屏蔽湘西”。咸豐九年(1859),團防整頓防務,練勇所需經費,由地方百姓出資,“上戶派錢二百串,中戶五百,下戶八十,花戶照糧一斗三升,統名軍需”。從咸豐八年到同治三年,“奮興于危急存亡之際,支持于四面匪風之時”,團防局使得“四十八寨”的許多村寨免遭燒殺。

坌處在“四十八寨”的團練組織中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咸豐六年,“坌處汛吳運選、里紳王先和集‘四十八寨’會議,貧者出力,富者出資,大寨置抬槍三門,小寨一門,匪來一致抵御,違者議罰”。[23]坌處、三門塘等寨,以“四十八寨”為基礎建立的保安團成為天柱縣最大的團練組織。在對同治四年“苗毀坌處”的描述中寫道“賊踵至三門塘”,“惟三門塘王永裕老父昌仁,年八十,居恩培家,并妻媳孫三人,同時殉難。旬日間,燒地坌、菜溪……”。[24]

今天的三門塘人又是如何看待這一次歷史事件的呢?村中有位看過《保安團防志略》的先生對這段歷史這樣評價[25]:“平時我們認為農民起義好像都是正面的,但是在《保安團防志略》里卻有‘劫掠燒殺’的字眼,說是殺富濟貧,但是沿路劫掠燒殺,掠奪婦女,給地方帶來禍害。說‘四十八寨’是地主武裝,由有錢的地主出資,政府支持,但是它保衛了鄉里,讓地方安寧,所以不管怎樣都是有群眾基礎的。”從三門塘人的本位視角來看,當時的團練是政府力量與地方勢力聯合保衛地方秩序的一個重要組織。

由“四十八寨”聯合組成的聯款組織,有約定俗成的組織紀律和利益協議,作為地方自衛武裝聯防組織,聯款款首由各寨寨老推舉選出,大款首負責軍事指揮,各寨款首負責帶領本寨款眾聽從調遣,一寨有警,各寨立即奔赴支援。根據當地人的記憶,民國年間湘黔邊境的剿匪行動中,由聯款的上千款眾把匪盜圍剿。因此以“四十八寨”為基礎的地方團練組織,在不同的歷史時期對地方社會的穩定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有關“四十八寨”,當地人還有“上下二十四寨”的劃分之說。雍正時期,靖州、錦屏、天柱三縣交界之地有“四十八寨”,為苗侗族聚居與雜居之地,其中靖州的二十四寨,又分為上鍬九寨、中鍬九寨、下鍬六寨。上鍬九寨是楠木山、唐龍、高營、高坡、爛泥沖(現名新街)、三江溪、銀萬溪、塘保寨、大溪寨;中鍬九寨為地筍、地背、弄沖(現名鳳沖)、地廟、水沖、菜地、黃柏、萬才、巖嘴頭;下鍬六寨是柯寨(現名小河)、皂隸、孔洞、官田、排寨(現名排洞)、銅鑼。貴州錦屏、天柱的二十四寨,其中錦屏六寨是豪寨(現名亮江)、云洞、茅坪、烏坡、合沖、令沖;天柱縣十八寨是凸洞、地柳、地沖、雅地、鮑塘、中寨、偏坡(這七寨屬坌處鎮內),凱寨、新寨、楠頭、棉花坪、楊梅寨、劉家寨、高坡寨、秀田、竹林、地坌寨、楊家寨(這十一個屬于竹林鄉內),隨歷史推進,現在的村寨數量遠遠超過了原有的“四十八寨”。

聚居在此的苗侗居民,長期生活在這片山水相連的地域內,大部分村寨的人們都能講苗話、侗話、酸湯話,互通語言,互通婚姻,有類似的民族風俗和生活習慣。“四十八寨”的“款”[26]組織,歷經滄桑依舊存在,如今“四十八寨”的久遠文化更以民俗的形式保留和展現出來。人們更多地把“四十八寨”和歌場集會相聯系,把這“四十八寨”的古老傳說故事編成了歌曲傳唱至今。

上二十四寨:坌處新坡三門塘,偏坡中寨出抱塘,

平茫烏游九湖塘,鴨地地沖過岑廣,

和沖令沖去亮江,平丁銀洞是寶地,

王寨下來爛龍灘,茅坪清浪圭雄溪,

宰貢翻坡進馬鞍。

下二十四寨:喇賴菜溪大沖寨,孔埠地柳向公塘,

干溪沖出銅鑼段,干(雞)田過河進麻陽,

地坌翁沖楊家寨,秀田高坡竹林鄉,

大木新沖(新田)牛田口,新寨湳頭過王灘,

龍家沖去兩頭坳。[27]

在人們口傳的“四十八寨”中包括了坌處、清浪、三門塘“外三江”村寨,以及下文將要提到的三門溪一線的中寨、抱塘等村寨。在咸同兵燹期間,處于事件中心的坌處留下的相關資料則顯現出地方對國家認同及正統性建立的需要。當時的保安團防軍營駐扎在坌處對岸的“營盤坡”上,該坡前有黃哨山,上扼江關,下鎖河谷,后有天華山,利于屯軍。民國時期的地方文人龍昭靈有詩云:“古戍清江上,荒山落日中。營猶淡細柳,樹只??輻?。塞草連天白,霜林浸晚紅。東陵瓜正熟,那復記千戎?!睘榱思o念在御匪中犧牲的六百十一人,坌處修建了忠義祠,緬懷先烈。光緒三十年,由曾伯隅[28]撰文的《忠義祠記》中寫道:

君子之于天下,甚惜乎其名也。何則?天下惟名之所系,足以鼓不死之人心,而成習俗。是故善為政者,治之以名而已矣!余以去年館于天柱坌處潮源庵,見其隅有室,甚褊陋,前礙墻,不能咫尺,亦蕪穢,不可以入。而觀其題額曰:“嗟乎!是乃昭忠祠乎?”蓋同治時有苗之亂天柱,由義里諸士君子,訓練其里之人而御之于大風,戰守歷五載,兼援牛場,及于茅坪,蹀血以死,凡數百人。而總練事王司馬恩培者,合門潛焉,死尤烈。方伯兆公,為請于楚撫,奏于朝,許其祠記者也。余獨異當時之當祠也,何其恭而草略至此。豈時方出水災,鄉方饑困而力不足以宏盛典歟?抑朱子所謂世所崇飾而神事之者,非老子釋氏之宮,則妖妄淫昏之鬼而已。然設不乏余烈,今祠乃爾猥狹,是使人過而蔑之,將以為忠義之賤于釋老妖妄淫昏也,是有不如無也。何也?君子之所以競爭之者,是以人心所同然,特無以動之耳。故曰君子之德風,風者非它,以名動之也。今既曰昭忠祠矣,而復褻之,是上無以康死者,而下不足勸將來也。是祠之制,與其名悖而反失。

朝廷所以激勵天下之用也。君子欲動天下,其何以動之,其將舍名而以利乎?利不可厭也,于是天下之禍烈矣。此君子所以潛焉出涕,而為當世惜也。維時,里人士曰:王明經文德、王重九會鈺等,知其然也。乃相地鳩工,遷祠于沅水之上。凡年余,而是右為將事憩息之樓,左為神廚、籩豆、尊爵,諸皆大備。祀之辰,天翳忽陽,口熏蒿,衣裳冠式臨,不言而肅,庶幾神具載享。而世之人,皆因以知忠義之重,益親敬其君父也。則觀于鄉而知王道之易易矣。喜其遷而之乎善也,乃思為之傳焉。

光緒三十年秋八月丁朔澄濱野人記

到了光緒后期,坌處一帶的區域社會趨于安定,官府得到了地方團練的協助,因而使得以坌處為首的天柱一帶村寨獲得了“當江”權利,進而最終形成了“內外三江”的“當江”制度,有關制度如何運作,民國5年的《內外三江木材條規碑》[29]中做了詳細說明。民國4年,天柱中學成立,“抽稅辦學”被列入了江規,辦學經費部分由坌處木塢木行抽稅。

三門塘作為坌處下游沿江村寨,在“當江”“爭江”事件中,最終獲得了“外三江”的木行經營權,在獲得官方制度認可的情況下,三門塘被置于一個基于木材經濟而形成的區域網絡中,具體情形又如何。從三門塘現存的碑刻資料中,我們可以看到在過去修路架橋、造船濟渡、修庵建廟的村落活動中,鄰邊的許多村寨已參與到三門塘的村內事務中。木材貿易加深了區域經濟協作網絡的緊密度,而同時傳統“四十八寨”的村際網絡的文化意義被重新發掘和利用,這張區域性網絡得到進一步的建構和強化。離開清水江這一主干道,對以三門塘為中心的一個小范圍內的支系網絡的論述,或許可以得到更多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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