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09:欲治民來先治吏
- 烽起晉末
- 遼東騎影
- 2564字
- 2025-04-03 21:00:00
晨光曦露,薄霧冥冥,祖家塢的大門伴著雞鳴聲緩緩拉開。
石三趕著牛車出了塢堡,牛車上還載了三石黍和兩口鬲,車旁則綁著鐵鐮刀、鈹各三十支。
老?;沃X袋一路向南,時不時掠一口道旁的嫩草,將稍有些濕潤的車轍再度壓得緊實。
二十個祖家門客各帶著筆墨竹片和一日干糧綴在后面,魚貫著走出了祖家塢,互相見面不由得都寒暄起來。
這二十人都是門客中難得可識文斷字之人,平日里在祖家塢多做些賬目、倉廩等文書事宜,互相間也都識得,卻不想今日竟是被一并派了出來。
熟人相見難免互相打聽,串了消息才發(fā)現(xiàn),眾人竟都是被派給六房公子祖陽去打下手的。原本還算好奇高漲的情緒登時都落了回去,眾人一個個都開始小聲抱怨起來。
這年頭識字的人不多,他們幾個在祖家塢本也有不少事情要忙,還多少都管了些人事,有了些許地位??纱舜伪慌山o六房,卻一下子都成了力夫般的角色,還要聽祖陽這等毛頭小子指派。
收獲注定是沒了的,還得忍受著不通庶務(wù)的小年輕瞎折騰,當(dāng)真是天降的苦差事啊。
一片唉聲嘆氣之中,有與石三相熟的門客追了上去,跟石三打聽情報。
石三回憶了下昨日種種,雖不確定但也猜測出祖陽是想招募流民耕田,將事情對門客說了,引得門客又是一番吵嚷。
信息很快傳遞開來,讓眾人本就不高的情緒再度低落。原本眾人還只是擔(dān)心撈不到好處平白吃苦,現(xiàn)在卻是開始關(guān)心起自身安危來。
流民,那是能隨便招募的么?那是一眨眼就能化身盜匪的禍害啊!
石三也沒料到自己一句話惹來這么大反應(yīng),撓撓頭道:“陽公子辦事還是妥帖的,前日他去看了田畝和水渠,昨日還去與流民對談了許久,且已聘了護衛(wèi)……”
可這聲音早已被淹沒在了洶涌的嘈雜之下。若非祖逖治家嚴格,可能很多人已掉頭走了。
紛紛攘攘,二十一人加上一頭牛抵達了六房的小院之外,看到院子里一男一女正繞著院墻反復(fù)奔跑,怪模怪樣。待看清那男子乃是祖陽后,眾人愈發(fā)覺得這年輕人不著調(diào)。
“呦,諸位夫子來得早啊,有勞諸位襄助。”
祖陽見了門外人群,緩緩?fù)A四_步?jīng)_著眾人端正行了個禮。
到底是祖家子弟,門客們心中雖有不滿可面上不好怠慢,敷衍著賠笑還了禮去。
眾人一一入了院子,待祖陽示下后自尋了石墩木架等物靠坐,等待著祖陽的吩咐。
祖陽沒急著說話,讓婉兒將前日買的一大袋棗子搬了出來,道:“我朝食吃得早,諸位請吃些棗子暫待片刻,多有怠慢還請見諒?!?
說完,祖陽再度對眾人行了個禮,親自把棗子捧給每人手里一捧,這才回到屋里用餐。
看著手里的棗,眾人忍不住都對視一番,一時沒再多說什么。
伸手不打笑臉人,況且祖陽到底是主家,待他們這般有禮已是難能可貴,情緒上因此都舒緩了不少。
用飯后,灶房的火卻并未熄。祖陽與婉兒都換了衣著,由婉兒捧著錢袋重新與眾人見禮。
祖陽笑道:“諸位都是仲父的股肱,今次勞煩襄助陽不勝感謝,知大家朝食吃得晚,一會兒便在院里喝過粥再說?!北娙寺勓月杂畜@喜,省下一頓干糧還能喝上熱乎乎的粥,自然是極好的。
正自欣喜間,卻又見祖陽從婉兒的袋子里掏出兩枚四文銅錢交到了石三手里,隨后逐個向門客們派發(fā)。祖陽道:“些許薄禮,聊表心意,權(quán)當(dāng)與諸位見面的彩頭?!?
這般一來,眾門客對祖陽的觀感不禁大好,雖說兩枚四文小錢也買不得許多東西,可到底也是現(xiàn)錢。
加上剛剛的棗子、朝食,一直以禮相待,且不說祖陽本事如何,單說這吃人最短、拿人手軟,他們心底想要消極怠工的心思都不禁淡了去。
而也直到這時,祖陽才走到院子正中,交待道:“諸位可能有所耳聞,六房在洛水北畔有十頃田,打算招募流民耕種起來。
“今日請諸位襄助不為別的,主要是做下人力方面的統(tǒng)籌管理。若是做得好了,這十頃菽田到九月收獲,我將拿出一成來與諸位做個花紅,能者多得。”
人力管理什么的,眾人沒太明白,可一成花紅!這幾個字卻不吝春雷一般,讓眾人都瞪大了眼睛。
門客們霎時驚喜,本以為今次要平白吃苦出勞力,卻不想得了銅錢還有花紅可拿?
期待與現(xiàn)實的差距有點大,愈發(fā)將祖陽的形象襯托得高了,眾人的心氣也不由得極速抬升起來。
隨后,祖陽向眾人說了今日安排和做事的規(guī)矩,眾人用心記下再不復(fù)初進門時的敷衍。
當(dāng)祖陽言明,若處事怠慢之人非但要受責(zé)罰,還將退回祖家塢著人替代后,眾人便都開始嚴肅認真,將要做的事情一一記得扎實。
事情不難,尤其不需要他們出苦力,且祖陽的交待條理清楚,每個人責(zé)任亦是明確,眾人愈發(fā)心安乃至開始期待起來。
待眾人于院里吃過朝食,祖陽拿了干糧和裝好涼白開的水囊,留婉兒在家,自己則帶著眾人向北渡過浮橋,前往流民積聚之處。
洛陽是個聚寶盆,河山拱戴,天下形勝。
太平時節(jié)借黃河之水吞吐中原糧秣,又借洛、伊、澗、汝等水系輻射萬里疆國。可一旦天下有變,這事便反了過來。
青、徐、兗、豫、并、冀乃至關(guān)中等地的流民借著便利的水陸交通紛紛涌來,讓這片土地愈發(fā)顯得擁擠。
洛陽幾經(jīng)離亂,為防有變是不允大批流民入城的。
城外各莊、各堡同樣視流民為威脅,在高門大戶的部曲帶領(lǐng)下紛紛把守關(guān)道,力拒流民過境。
流民們背井離鄉(xiāng)來此本為奔個活路,可此時進退無路,很多人死在了荒郊野外,少數(shù)人淪為高門奴仆,還能活動的有些繞路出了洛陽,繼續(xù)向更南的荊襄等地逃去。
可更多人已失了繼續(xù)遠遷的勇氣,依舊盤踞在洛水四周,期待著命運的垂青能帶來轉(zhuǎn)機。
祖家一眾人等跨過浮橋,在流民們的注視下尋了處高坡站定。
一如流民們此前見到的無數(shù)機會一樣,他們重又蜂擁過來,喧囂吵嚷著乞求救贖。同樣有不懷好意、蘊藏冒險的目光在逡巡游弋,評估著收益與風(fēng)險。
南市的五個“走單”護衛(wèi)此時已到了,在石三的指派下持著單刀作勢恐嚇,呵斥著將流民遠遠隔開。
幾個“花把式”雖然不被石三看得上,可五大三粗的長相外加手里明晃晃的刀子到底稍稍嚇退了圍聚而來的流民。眼見有專門護衛(wèi),逡巡游弋的視線也隨之挪開。
隨后,安下心來的門客們將陶鬲卸下,取水生火。又將裝黍的麻袋拎了一袋出來,露出其中黃燦燦的糧食。
有眼尖的流民瞥見了,忍不住開始猜測,人群中議論聲交織在一起,漸漸嗡嗡作響。
待米已下鍋,鬲中冒出陣陣粟香后,祖陽負手站到牛車前,對黑壓壓一片流民喊道:“我這里有糧食,出力來換就可以吃飯,找?guī)讉€領(lǐng)頭的人物近前來!”
聲音不算大,但鎮(zhèn)定自若毫無忸怩,好似理所當(dāng)然的一聲吩咐。
嗡嗡聲被壓了下去,數(shù)以千計的人群驟然間安靜,定定看向了這不到三十人的小隊伍。
對流民來說,“吃飯”二字是不可抗拒的誘惑,即便護衛(wèi)們的胸毛和鋼刀駭人可人群卻重又開始聚集,在恐懼與希望的推搡下,踉蹌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