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祖家莊萬籟俱寂,悠遠的夜空時而蕩起幾聲琴音,若有若無,悠揚動聽,該是祖納的手藝。
大多農家是不點燈的,夜里除了聽聽祖納彈琴也沒其他娛樂活動。
聲音響了小半刻便停,村落莊園里點點星火逐個熄滅。
夜幕覆蓋下,祖陽小院里的窗燈卻還亮著。
婉兒將繡花針用燭火細細烤過,隨后抱起祖陽的左腳,將清洗過的水泡輕輕挑破。
祖陽坐在榻邊雙手撐著邊緣,隨婉兒擺弄著,只是微微皺了皺眉。
“你覺得,李釗那人如何?”祖陽隨口問了問。
婉兒頭也不抬,用小截軟楮紙給祖陽擦著腳底:“李公子性情中人,似很重情、重諾,其實武公子也似如此,只不過他看起來,嗯……”
“輕佻了些?”祖陽想起那個話癆裝X犯,忍不住又抽了抽嘴角。
婉兒輕笑一聲,露著酒窩點點頭。
將祖陽的腳掌擦干,婉兒自將繡花針擦凈,按祖陽的要求重又去燭火處烤了一遍。
祖陽卻有些出神,手指在榻沿處憑空勾畫了許久,忽然問道:“你說,若是我能幫李釗解了他寧州之圍,他可會真心報答?”
婉兒在燈下扭過頭來,露出小巧的虎牙:“當然,李公子那時不是說,若誰能解決寧州之圍,他愿以妹妹嫁之。
“嘻,公子莫非動心了?寧州刺史,還是個女武士哩!”
祖陽“呵”了一聲,覺得自己太過平易近人,小女婢現在都敢跟自己隨口調笑了,誰才是公子?
“婉兒你得知道,這三次元的女武士嘛,聽起來英姿颯爽,可大多沒法看的。
“身段又好、功夫又高、模樣還出挑,這種人物多只存在于人們的想象里,最多只能畫出來……”
祖陽隨口說著,自去倒了水的婉兒便也隨口聽著,用炭筆在木板上練習寫字。至于“三次元”什么的她不打算深究,公子嘴里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詞。
停頓片刻,祖陽嘟囔道:“不過,寧州這事有點難。朝堂上沒人關注,就沒法找到撬動的支點……”
婉兒抬頭,有些擔心道:“公子,寧州天高路遠還都是夷人叛亂,你可別……別太……”
“逞強?放心,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再說,帶兵平叛這種事就是我想也輪不到我。我充其量能給出謀劃。
“嗯,也是時候,該給自己謀官鋪鋪路了。”
婉兒已有些聽不懂了,干脆也不再多想。只是她忽又記起一件事,猶豫再三還是對祖陽開了口。
“對了公子,今日流民那里……那個趙峰好像想與你說些什么,我見他好幾次想近前,該是見有外人在場最后沒敢。對了,那個楊秀似也有點奇怪。”
“嗯,我知道了。”
說完,祖陽便不再多言,重又陷入思索,手指繼續飛快勾畫。婉兒也不再出聲,只是借著燈光和木板上的文字較勁。
屋子里氣氛溫馨復又平和。
祖家塢,祖約的屋子里,此時氣氛顯得有些冷。
祖約端著一只白瓷碗來回踱步,眉頭緊蹙。好一會兒,他越想越氣猛地把瓷碗舉了起來,可一下卻又覺得心疼,輕輕將之放回了桌案上。
“好個奸猾小子,竟還消遣于我?”祖約憤懣的罵了一句,可聲音卻始終壓抑著。
本打算勸動兄長重新種谷,能借機給祖陽那小子斷了支持,逼得他主動找上門來求自己幫忙。可誰想到,那小子非但沒有服軟,還反過來陰了他一下。
兄長已決定讓他統帥一幢門客操練,并多整訓莊客部曲。種谷耕田的事情卻是交給了他最討厭的祖納。
甚至幾房的年輕人很快也要從太學回來,各自都要操持些家中事務,他能插手的事情反倒是少了。
事少了不要緊,關鍵是他能從中賺的財帛也就少了,這便不能忍受。可他二兄在家里一貫是說一不二的性子,他也著實沒得奈何。
不行,他必須得找回場子。
祖陽那十頃田他非要弄到手里不可!
“來人,研墨!”想到這,他對外猛地喊了一句,自有乖巧女婢入內替他鋪紙研墨,紅袖添香。
祖約提筆思忖了好一會兒,隨后在紙上落筆:“荀公尊鑒:前日聞公意擢拔才俊、恢復禁軍,約實感佩,苦己身已長無從投效。
“然,祖氏子累世習武,家風謹嚴。今有六房祖陽,少小矜勇,頗通武略,特薦之于公,望公察納……”
寫著寫著,祖約忽然笑出聲來,聽得旁邊磨墨的婢女打了個寒顫。
祖約寫完最后一筆,輕輕吐了口氣,心滿意足。既然斷絕支援沒能逼得你撒手,那便給你些甜頭,讓你不得不松手。
年少登高,披盔摜甲。少年郎而已,能抵得住這等誘惑?
寫到這,祖約忍不住擱下筆,伸手向旁邊一抓,惹得女婢一聲嬌呼,他自己則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夜無話,天明時又是個好天氣,晴空萬里。
祖陽推門出來,長長伸了個懶腰,旁邊的婉兒則剛剛挑好了水,還忍不住打著哈欠。
她眨眨眼,甜甜一笑勸諫道:“公子,你腳掌還沒養好,今日便別跑步了吧?”
祖陽聞言點頭,惹得婉兒露了虎牙出來。可還沒等她高興多久,祖陽道:“今日便做做力量訓練,來,我教你俯臥撐。”
“嗯!?”
門外小徑上,有四房的仆役揣著手跑了過來,見祖陽主仆二人都趴在地上起起伏伏一時間有些發懵,雖然看不懂可是自覺大受震撼。
好一會兒,見兩人都甩著手臂起身,他這才趕忙進了門,請了早安:“見過陽公子,我家郎主有請,讓您今日過去一趟。”
祖納相邀?
祖陽想了想,猜到了這位四叔想要說什么,笑著搖了搖頭。他對仆役道:“勞煩足下告知,我吃些東西,一會兒就去。”
仆役趕忙客氣一番,心中卻是滿足。這位陽公子病好后確實變化挺大,對他們這些仆役都很客氣,讓人覺得心安。
用過朝食,石三趕著馬車到了門口,祖陽囑咐婉兒繼續替他盯著田地農活,讓流民在除草完畢后去武家地塊繼續除草,分一部分人手規劃開渠。
他下午會去找武家管事,解決耕牛和種子的問題。隨后牛車悠悠北去,祖陽則獨自向祖納的別宅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