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學的午后，佐倉踏出教學樓前，伸出手抵在眼前，從指縫間看到烏云漸漸彌漫天空。

雨絲斜斜地劃過教學樓的玻璃窗，佐倉澪站在屋檐下，手上緊握著中午剛到手的鋼筆盒。

八十萬円的牛皮紙信封已經交出去，換回這個裹著便利店塑料袋的盒子。

她輕輕揭開塑料袋，黑檀木的盒子在雨天的光線中泛著溫潤的光澤。

“真是瘋了……”

佐倉觸碰到盒蓋上的一道細小劃痕，這支價值昂貴的鋼筆，竟被那個男生隨隨便便裹在塑料袋之中。

“說起來自己還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沒由來的，佐倉想起了早川當時說過的一句話。

“佐倉家的大小姐花幾十萬買支鋼筆再簡單不過了吧。”

父親生日將近，想購買和其書房放著的鋼筆同一套的鋼筆作為禮物送出去。

可是苦尋不到，終于在前陣子，佐倉在學校論壇上看到了有人發了一篇相關的帖子。

【新宿的二手市場有一支特別像的仿品鋼筆，但是僅僅只是贗品也都敢要價一萬円，真是瘋了。】

佐倉看見這個帖子配上的圖片，見多識廣的她一眼就看出這是真品，所以打算早早去搶下這支鋼筆。

可不曾想居然被人當面截胡。

雨滴落在盒面上，像一顆小小的淚珠。

佐倉用袖口輕輕拭去，突然覺得自己的動作有些熟悉。

想起來了，原來和記憶中父親擦拭掉自己臉頰上的淚水的動作如出一撤。

那時候父親的書房還沒有現在這么大，小小的佐倉澪總喜歡趴在紅木書桌旁，看父親批閱文件。

父親的鋼筆很特別，筆尖劃過紙張時會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寫出的字跡在會泛著淡淡的金色。

“父親，為什么您的字會發光？”

“因為這個筆尖里摻雜了大家的夢想啊，所以才熠熠生輝。”

“那澪也可以用嗎？”

“等澪長大了當然可以。”

記憶中的對話戛然而止，佐倉站在雨中，突然意識那已經是她最后一次和父親開玩笑。

在那不久后母親離家，父親開始用嚴苛的標準要求她，無論是禮儀、學業亦或是才藝，每一樣都必須完美。

“佐倉家的女兒”成了她的枷鎖，而那個會說筆尖夾帶著大家的夢想的父親，漸漸變成了不茍言笑的佐倉家主。

雨勢漸大，佐倉將鋼筆盒小心地收進書包夾層。

這個位置剛好能貼著她的腰側，仿佛這樣就能離心臟更近一些。

她撐開傘，水珠順著傘骨滾落，在腳邊濺起細小的水花。

路過中央公園時，佐倉看見一對父女蹲在雨中。

小女孩撐著一把明黃色的傘，正興奮地指著水洼中的倒影，父親渾身濕透，卻笑得比陽光還燦爛。

佐倉的腳步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她想，也許記憶里的那年也曾這樣，在暴雨中拉著父親的手踩水坑。

那時候父親的皮鞋和西裝褲都泡了水，卻只是笑著把她舉過頭頂，說澪比雨滴還要晶瑩剔透。

書包里的鋼筆突然變得沉重起來，佐倉停下腳步，從夾層中取出盒子。

雨滴打在盒面上，像在演奏一首無聲的樂曲。她輕輕打開盒蓋，鋼筆靜靜地躺在那里，筆帽上的櫻花刻紋一如二十年前。

佐倉。

這個如櫻花一般的姓氏，體現在佐倉澪身上卻是那么的沉重。

“這次……一定要……”

佐倉的聲音連同著雨滴消散在水坑中，化作圈圈漣漪。

佐倉想起自己是如何在校園論壇發現那篇帖子，如何偽裝成普通學生躲過家族的監視，又是如何在咖啡廳與那個男生周旋。

自己做的這些努力，都只是為了

在父親生日那天，在月底最后一天，將這支承載著回憶的鋼筆送回他手中。

雨幕中，佐倉仿佛看見小小的自己站在父親書房門口，手里捧著歪歪扭扭寫好的“生日快樂”。

那時的父親會蹲下身，用帶著墨水味的手帕擦干她沾滿顏料的手指。

“父親……”

只是想，就像小時候那樣，佐倉澪只是他的女兒，不是什么佐倉家的千金。

雨滴順著佐倉的發梢滑落，滴在鋼筆的金色筆尖上。

她輕輕合上盒蓋，負責專職接送她的司機到了。

傘骨上面不斷有雨水滑落，在佐倉澪腳邊匯成細流。

黑色轎車緩緩停在她面前，司機撐著一把大黑傘小跑過來，卻在看到她時愣住了神。

向來注重儀容的大小姐，此刻發梢正滴著水，制服裙擺沾滿了泥點。

“小姐，您這是……”

“去一趟老宅。”佐倉沒有多說什么。

老宅的書房還保持著二十年前的模樣，佐倉赤腳踩在波斯地毯上，潮濕的腳印很快被吸收殆盡。

她踮起腳尖，從最高層的書架上取下一個積灰的檀木盒。

父親珍藏的鋼筆正靜靜躺在里面，筆尖的金色花紋與她今日購得的那支如出一轍。

“小姐，我在宅外等著。”

司機深深鞠了一躬，主動退下了，小姐的心事不是他能過問的。

佐倉將兩支筆并排放在書桌上，雨水從她發梢滴落，在昂貴的紅木桌面上留下圓圓的水痕。

恍惚間，她看見八歲的自己正趴在桌邊，父親的大手包裹著她的小手，在賬本上寫下第一個數字。

“澪，看好了。”記憶中父親的聲音帶著溫度，“佐倉家的人就要像這筆尖一樣……”

“柔韌而鋒利，溫柔且有力量。”

手機突然震動，管家的消息跳出來：【家長說，明天晚上九點，小姐和三井家的次子有一場約會。】

【具體的地點屆時我會通知小姐您的。】

回到車上時，老田遞來干毛巾：“小姐，注意身體啊。”

“我知道。”佐倉打斷他，濕漉漉的睫毛掩住眸光。

“回去吧，今天父親應該在家吧。”

“貌似不在，小姐。”

“……習慣了，回去吧。”

轎車駛過中央公園，那對嬉戲的父女早已不見蹤影。

“一定要讓您再次對我露出微笑……”

佐倉澪將鋼筆盒緊貼著胸口，久久不舍得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