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懷朔鎮的土城墻在灰藍的天幕下勾勒出鋸齒狀的輪廓。

遠處陰山余脈的褶皺間漫起一層薄霧，像被風揉碎的羊毛，貼著草甸子緩緩流淌。

尉陽身姿挺拔的站在院中，眉毛微微蹙起，雙眸如淵，顯得格外的認真。

尉陽一手握弓，一手搭箭，隨著手臂的拉弓動作，緊繃的肌肉線條清晰可見，弓弦也被拉的咯吱作響。

“嗖”的一聲輕響，箭矢破空而出，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直奔靶心而去。

數十步開外的箭靶，仿若鑿釘一般發出巨響，木屑飛散，箭矢深深的嵌入到靶心之中。

接連數箭，箭箭入靶。

接著尉陽閉上眼睛，在院內快速移動，然后搭弓射箭。

依然可以十中七八。

“好箭法！”當兵后的高歡已回家居住，從家趕過來的他見尉陽練箭，忍不住贊道。

“舅舅來了。”尉陽回之微笑，一邊擦拭著著額頭上的汗水，一邊說道：“這些都是死靶，若是活物，閃轉騰挪間想要射中，恐怕沒這么容易。”

畢竟天天練習射箭已近四年，院中箭靶的位置尉陽早就銘記于心，他不認為自己閉著眼射中是多大的能耐。

“想射活物還不容易。”說著高歡來到院中，院中有個圍欄，里面養了幾只母雞正在啄食，高歡直接跳進去，母雞受到驚嚇，立馬煽動翅膀奔跑，頓時塵埃飛起。

他抓住一只，往空中一丟，喊道：“快射雞。”

“呃.......”尉陽搭弓射箭做出架勢，口中道：“我怕射中舅舅。”

“我都不擔心你怕啥。”

“射殺了母雞，阿干定會責罵我，我也不想殺雞取暖，往后沒有雞蛋吃。”

弓弦拉滿若是不射，極易傷弓，尉陽轉身就是一箭，又是穩穩射中靶心。

“你呀，總是有所顧慮。”做事有顧慮也不是壞事，遇事三思而后行，不會莽撞行事。

高歡從圍欄中跳了出來，目光打量著尉陽，見其滿身大汗，便知尉陽已練了許久。

“這小子，可真勤。”每次從家中過來，高歡都能看到尉陽錘煉自己武人的技藝，不是舞刀弄槍就是射箭騎馬。

這三四年皆是如此。

他想起尉陽最后那幾箭未見有力衰的跡象。

高歡知道，尉陽手中的長弓可是用上好的杉木和牛筋制成，尉陽的父兄尉景曾用此弓殺過敵，高歡也曾拉過。

此弓非力大者不可用。

“他的箭術，怕是已經超過我了，軍中那些射箭好手說不定也比不上。”高歡心中暗道。

覺得也差不多了，尉陽收起了弓，來到井邊，打了一桶水，然后擦拭身體起來。

好不爽快！

尉陽來到廚房，從廚房里拿出倆個油紙包，隨手拋出一個油紙包，里頭赫然是塊冒著熱氣的黍餅。

“阿干天沒亮就蒸上的，舅舅也來一個。“

高歡接過餅咬了一口，黍米的甜香混著羊脂在舌尖化開，這才覺出胃里火燒似的餓。

“我都這么大了，還要阿姐每日接濟。”高歡苦笑的搖頭感慨了一句，從家過來他可沒吃東西，不管自己過不過來，阿姐都會給自己準備一份。

“一家人又何必說兩句話呢。”尉陽咬著餅問道：“舅舅前來可是為了狩獵之事？”

“你聲音小點，可別被阿姐聽到。”高歡連忙提醒道。

像柔然等外族部落很少會來懷荒鎮附近的草場放牧，高歡他們也沒有馬，也不可能出塞狂奔上百里去劫掠外族部落。

所以劫掠的更多是來懷荒鎮運送物資或者貿易的商隊。

邊陲塞外之地民風彪悍，士兵如匪，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哪怕不懂被劫掠過幾次就懂了。

現在來懷荒鎮的商隊，都會帶著大量的部曲奴仆，或者干脆由鎮兵來護送。

人數往往成百上千，幾個人根本拿不下。

拿下了也吃不下。

畢竟這樣大規模的商隊，往往都有著很深的背景，出了事那是一定要找出人和物來交代的。

上面可沒辦法幫人兜底。

不過邊陲之地物資奇缺，貿易能帶來大量的財富，正所謂富貴險中求，時不時還是會有些小商隊來到懷荒鎮的。

而這些都是極好的獵物，是高歡他們狩獵的目標。

不過這種獵物是越來越少了。

再小的商隊都是有護衛的，劫掠極其容易造成死傷。

雖然成功的概率很高，但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

在劫掠之前，高歡他們會做好準備，他們熟悉地形，會在逃跑的路上設置陷阱以防萬一。

若是對方不懼陷阱還窮追不舍，實在逃不掉，他們還會安排人接應。

自己做匪，安排這些人以鎮兵的身份將自己抓捕，等風頭過了之后再放出來。

之前侯景就是這種情況。

即使做了萬全準備，劫掠依舊十分兇險，每次出去劫掠的鎮兵，回來時經常會少一兩個人。

所以若是讓尉陽的母親高婁斤聽到高歡帶著尉陽去狩獵，那是絕對不許的。

畢竟尉家生活雖然清貧，但還沒到吃不飽飯的地步，沒必要去冒著生命危險去狩獵。

“舅舅不是說沒危險嘛，怎么還怕阿干知道。”尉陽笑道：“阿干天未亮就去集市了，現在不在家。”

“在家我也不怕。”高歡笑道：“確實沒危險，不然我也不敢帶你去。”

尉陽相信確實是這個道理，高歡偷偷帶著尉陽去狩獵，尉陽若是真出了什么三長兩短，高歡根本就沒辦法向高婁斤交代。

對于這個將自己養大的姐姐，長姐如母，高歡可是敬重的很。

高歡的后母給高歡生了個弟弟高琛，他寧愿這個弟弟出事也不想尉陽出事。

“這次狩獵，舅舅聚集了幾個人？”尉陽開口問道。

一般出去狩獵，人多了容易走漏風聲，人少了又容易一無所謂，都是五六個人行動。

以鎮兵的實力，對付十幾個普通護衛還是綽綽有余的，三十人之內能夠基本能夠全身而退。

小商隊的護衛基本不過超過二十人。

高歡伸出兩根手指，笑道：“就我們倆。”

“就我們倆？”尉陽有些吃驚，連忙問道：“那商隊規模怎樣？護衛有多少？”

獵物不會太小了吧。

“大概有數十車，上百人護衛。”

“你瘋了？”尉陽說道：“舅舅你也太高看我倆實力了吧，武藝再高，也難以以二敵百，哪怕是一百頭豬就這么束手就擒，一時也難以殺完，這樣規模的商隊，只要走漏一點風聲，成與不成，我倆都會完完。”

“這點我比你更清楚。”展露出笑容，道：“你放心，這次狩獵和平常不一樣，是我和別人商量好的。”

和別人商量好的，不是只有我們兩個人嗎？

“和誰？”尉陽突然有種預感。

“就是這次的獵物。”高歡一臉神秘的說道：“實話說，我這次是取我聘禮的。”

尉陽恍然大悟。

“這次獵物該不會是婁家的商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