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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我舅是高歡
神龜二年,八月。
陰暗潮濕的監獄里到處散發著惡臭,尉陽早已習以為常,手提著一個籃子走進了狹窄的通道里。
原本死氣沉沉的監獄里有了一絲活力,變得騷動起來。
“尉家大郎,這次又帶了什么好吃的?”
“是羊肉的味道!”有犯人嗅覺靈敏,抓著圍欄喊道:“給俺一塊,俺能再教你幾招?!?
“教他如何勾引城西的李寡婦?然后被她的丈夫打進這獄里?”
“不是她丈夫,是她姘頭,俺也是姘頭,俺只是沒打過而已......”
“姘頭?李寡婦可不認,我看你不僅是沒打過,也不如人家能喂得飽吧,哈哈哈......”監獄里頓時一陣歡聲笑語,此起彼伏的葷話在石壁間回蕩。
有犯人趁著尉陽走近道:“給咱一塊肉,我可以教你如何在博戲中出數......”
尉陽停止了腳步,看著他光禿禿的手肘不由皺起了眉頭。
明白尉陽的顧慮,犯人道:“咱在道上混了幾十年,靠著博戲娶妻生子,瀟灑一生,你看這是新傷,這手只是最近遇到仇人才被砍去,不小心而已,你學了咱的本事,以你的機靈定不會出事,我可以全都教你?!?
尉陽想了下,拿出一塊羊肉放在他手臂上。
“有空教我?!?
羊肉從手臂上滑落,犯人顧不上回答,趴在地上如狗一般狼吞虎咽起來。
尉陽搖了搖頭,然后朝著里邊走去。
七繞八拐的,尉陽來到了最里邊的牢房,這間牢房比較大,里面只關押了一名犯人。
尉陽蹲下來,將籃子中的飯菜小心翼翼的放了進去。
此刻尚有余溫。
牢房里,一個披頭散發的中年人倚靠在角落,半餉之后才爬過來。
他并沒有理尉陽,自顧自的吃了起來,慢條斯理。
士人出身果然與眾不同。
少年拿出一塊木板,盤坐在地上,找出在監獄里藏匿的一把小刀,在板上刻寫起來。
一邊寫一邊道:“吾乃尉陽,大魏懷朔鎮人,尉景之子,師從鄭公......”
聽到自己的名字,鄭道昭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呵斥,只是愣了一下,繼續吃著飯菜。
尉陽看了一眼鄭道昭,繼續刻寫著今日所見所聞。
尉陽來自后世,一次玩游戲時突然興奮過度,眼前一黑,再次睜開眼時便來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三十多歲的人也變成了十歲小兒。
度過了開始的茫然失措,尉陽也慢慢搞清自己所在的環境。
北魏,懷朔鎮。
北魏和南梁對峙,尉陽對歷史了解不全,但他也知道自己所處的南北朝是華夏上下五千年歷史最亂的朝代之一。
雖然相比西晉末五胡亂華的十六國時期,南北朝時期的社會秩序恢復了一些。
但也沒好到哪里去。
尤其是自己所在的懷朔鎮,乃北魏六鎮之一。
邊陲之地可不是有秩序的地方。
打聽到當朝太后乃是胡太后。
這位胡太后可是很有名的,尉陽很清楚,就是在她執政期間發生六鎮起義叛亂的。
華夏的老百姓一向都是最能忍的,只有實在忍受不了活不下的時候才會......
生活一段時間后,尉陽也能切身感受到生活之艱難。
六鎮,原本是北魏為了守衛京師平城,抵擋柔然等部落入侵而建立的。
重要性不言而喻。
初期,六鎮軍民地位崇高,待遇優厚,但隨著北魏孝文帝遷都洛陽,六鎮的地位開始一落千丈。
漢化改革之后,北魏開始將犯罪之人發配到邊陲之地。
六鎮變得魚龍混雜起來。
犯罪之人來到邊陲之地,生存環境更惡劣了,又怎么可能不再犯罪?
監獄里關滿了人,這還是因小罪亂殺了不少人的情況下。
世風日下,六鎮軍民生活也日益艱難。
不過好在尉陽的父親尉景是鎮獄隊隊長,相當于現在的獄警,平日里還能撈些油水。
生活有余,甚至還能接濟一下親友。
尉陽外婆難產而死,他有個舅舅就長在自己家里。
“賀六渾,嗯,有點熟悉,高歡?你是高歡!”
當得知這個大不了自己幾歲的舅舅漢名叫高歡時,尉陽一時傻了眼。
懷朔鎮人,又生長在姐夫家里,這不就是未來北齊神武帝高歡嗎?
高歡是自己的舅舅!
尉陽頓時欣喜若狂,這馬上亂世降臨,想要在亂世活下去,要么自己成為大腿,要么找個大腿抱緊不松手。
這高歡可是這北魏末年最粗的大腿之一!
“等高歡發家之后,自己也能跟著雞犬升天,等北齊建立后,憑借兩家的關系,說不定還能封個王什么的。”
想想都興奮,但興奮過后,尉陽很快就冷靜下來。
“這離高歡發家還有十幾二十年,高歡發跡好像也不是一直那么一帆風順的,若無半點本事,不一定能活到那個時候?!?
“北齊高家那一家子神經病,若無一些本事傍身,也不一定能保全自己?!?
“北齊被北周所滅,只存在短短二十余年,若無本事改變,那時活著,必會跟著高家成為亡國滅種的階下囚?!?
“本事,我得學一身本事。”
后世的那些知識,可惜自己學藝不精,也不知道能否派上用場。
尉陽不自信能在亂世中保全自己,除了平日里錘煉武藝外,他想多學些本事。
但去哪里學呢?
苦思之后,尉陽突然眼前一亮。
我的父親可是鎮獄隊隊長呢!
憑借著父親的關系,自己可以在監獄里行動自如。
監獄里關押的犯人個個都是人才,說話還那么好聽。
自己完全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本事!
尉陽立刻開始行動起來。
尉陽的聲音突然停了下來,刻字之聲戛然而止,一如往常,尉陽將木板遞了過去。
牢房里的鄭道昭拿起之后,瞇著眼假裝隨意的檢查起來。
這鮮卑小兒甚是奇怪。
雖然后來得知是鮮卑化的漢人,但并沒有改變他對尉陽鮮卑小兒的印象。
從自己被關到這牢房之前,這小兒就已經是這牢房里的??土恕?
這小兒不是牢房里的罪犯,但又經常來到牢房里。
他會和這牢房里的犯人套近乎,然后想方設法的從他們身上學東西。
舞刀弄槍,殺敵防身之術,在這邊陲苦寒之地,學來倒也有用,情有可原。
雞鳴狗盜,哼,下三濫的東西,只要覺得有用,什么都學,真是令人不齒。
鄭道昭嗤之以鼻。
“我無孟嘗君籠絡人心之財,學些雞鳴狗盜之術,遇險之時或能發揮奇效,助我脫困,正所謂技多不壓身。”
雖有些不以為然,但尉陽這話,還是讓他對尉陽印象有些改觀。
這鮮卑小兒還知孟嘗君的故事?
聽來的故事?還是其他?
在得知自己是從京師洛陽來的犯官之后,不!我才不是京城來的犯官!竟有人敢襲殺朝廷命官,將我關到這里!
這鮮卑小兒竟然將主意打到自己身上。
真是膽大包天。
“我想識字?!?
想識字?識文斷句?鄭道昭大感意外。
鮮卑小兒獄卒之子,識字何用?怎么還想做官?
他只覺得好笑,直接拒絕了尉陽的無理要求。
但拒絕并沒有讓尉陽放棄,尉陽開始各種殷勤,他會從獄卒那要來鑰匙幫自己清理牢房,端走污穢之物,時不時送一些酒肉飯菜,聊一些所聞所見之事。
因為尉陽,自己在這監獄中的生活才稍有改觀。
要不然自己士人官員的身份,以他們對士人的厭惡痛恨,自己絕對會生不如死。
也許他們不敢殺人,但折磨肯定少不了。
經受不住尉陽的叨擾,他便開始教尉陽識字。
為了盡快的打發尉陽,他特意選了一些比較難的字,想讓尉陽知難而退。
萬萬沒想到的是,不到一天的功夫,尉陽竟然全都學會了。
我當初都學的沒你快。
匪夷所思,真是匪夷所思,難不成他是什么天縱奇才?
他不知道的是,尉陽是有著后世的基礎的。
再加上夠努力,學的自然就快。
再加上尉陽時不時的語出驚人。
也許是因為好奇,也許是因為孺子可教,又或者存在利用他的心思,慢慢的他開始傾囊相授。
就這么一晃過了三年。
“字是無錯,但這字跡甚是難堪,以后有了筆墨,需得好好練習。”
“尉陽銘記教誨。”這位鄭道昭自吹什么書法大家,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不過他的字也確實寫的好看。
鄭道昭微微點了下頭,看到尉陽籃子里還有個酒壺,便道:“壺里可帶了酒,既帶了酒,何不給老夫品嘗下了,有肉無酒,食之無味也。”
“這酒.....”尉陽遲疑了下道:“這酒不是我偷來買來的,是有人放在我籃子里的,囑咐一定看著你喝下。”
“哦?”看到尉陽面露難色,鄭道昭頓時明白是怎么回事。
“哈哈,關了老夫三年,爾等終于想起了老夫,把酒給我!”
無奈,尉陽只能將酒遞給他。
“汝孝順我三年,自不會讓汝為難?!闭f著他對著壺嘴咕嚕咕嚕喝了一大口,神色開始變得癲狂起來。
“汝等拉幫結黨,黨同伐異,欺上瞞下,只為門戶計,朝野不興,吏治腐敗,奢靡之風盛行,大魏遲早會毀在爾等手里......”
謾罵發泄之后,也許是因為毒酒藥效開始發作,鄭道昭的臉因為痛苦變得扭曲,似乎恢復了一絲理智。
“把刀給我!快!”鄭道昭低聲說道。
尉陽猶豫片刻后,看鄭道昭還算理智,在他的保證和催促下,還是將小刀遞給他。
接過小刀后,他將木板翻面,開始刻寫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將小刀和木板丟到了牢房外。
“若你念及老夫對你還有點恩情,這份家書希望你能送到。”鄭道昭的聲音愈發的艱難,變得有些氣若游絲。
尉陽面露難色。
“盡力而為便可,切莫讓自己為難?!彪m然尉陽學了自己一些本事,人也很機靈,但鄭道昭并不認為對尉陽抱有太多希望。
誰讓尉陽只是獄卒之子。
也許一輩子都只是這邊陲之地的一名小卒。
再大的本事也不會改變多少的,也不知道一輩子能不能去趟洛陽。
除非.....這世道變了。
也許吧。
“你走吧?!编嵉勒巡幌胱屛娟柨吹阶约核狼皰暝膽K狀,朝著尉陽揮了揮手。
尉陽朝著他磕了三個響頭,然后便轉身離開了。
背后響起了虛弱的哀嚎。
“我只是先走一步,你們別得意,我會在地獄等著你們,等你們的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