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城作為方圓百里的交通樞紐所在,來往行商無數,更不要說有四大家族在城中盡量調控民生,人氣之旺盛自然不是普通城鎮所可比擬。
除了唐家所把持的勾欄青樓之類的去處,其他能夠供人玩樂的地方也不算少,其中就有一個據說是鵝城傳承多年,略有名氣的小茶館。
茶館無名,門面不大,門前沒有什么招牌,四四方方的小茶桌就勉強能擺下幾張,也沒有什么各地上好的名貴茶葉提供,唯一能讓其立足鵝城之地的本事來自一株千年古茶樹的上好青茶。
此茶樹樹齡足千年有余,所采摘下的茶葉只需簡單鞣制后即可上桌。
沸水沖泡之下茶湯色澤明亮,細啜一口,醇厚甘鮮,回甘帶蜜,唇齒留香,是懂茶之人的心頭好。
只是此茶樹生長在距離鵝城數十里外的一座山崖峭壁之的半山腰位置,山崖陡峭險峻,飛鳥罕際,風吹雨打之下陡峭的巖壁已經光滑的如同平坡一般,鮮有能供人落腳的地方。
數十年來打此茶樹主意之人趨之若鶩,但十有八九都被那險峻懸崖嚇走,剩下有膽子上去搏命的十之一二無一例外都摔死在了懸崖之下。
這家的茶館能依靠此茶樹立足鵝城,自然有其特殊的本事,祖上傳下來的手藝不是制茶,而是訓猴。
依靠已通人性的猴子在懸崖之上騰挪跳躍,完成人力所不能及之事,每年都能從古茶樹上摘得不少茶葉嫩芽回來鞣制販賣茶湯,數年來靠著此茶也算是在鵝城立下了一塊立足的門臉。
此番已是李塵從周府出來的第二天,回到縣衙和張麻子互通了下各自所打探到的消息,囑咐他們在府衙清理積壓的陳年舊案,切勿暴露后,便稍作喬裝,從縣衙府邸內緩緩走出。
一路欣賞著鵝城繁花似錦的熱鬧生活,慢慢踱步走到小茶館所在的城區。
一路走來,這里除了來來往往的行人外,發現開始隱約出現有數個精壯干練的漢子隱藏在各處的角落陰影中,基本把持了來往主要街道的各處路口。
雖然沒有什么大的動作,但身上隱隱散發出的煞氣足以說明這些人的不簡單。
當李塵來到小茶館處后,發現在這個城區偏僻角落開著的茶館四周隱藏起來的人更多,大部分人都拱衛在茶館附近周圍,眼睛死死盯著來往的行人。
看見李塵背著雙手慢悠悠踱步走進茶館,伙計將其迎到一方空桌前,李塵點了份糕點,再讓茶館的伙計沖泡了一壺館里招牌的青茶。
茶館內七八張不大不小的桌子緊仄的擺放在一起,給茶館前騰出了一個半米方圓的空地,四周則是稀稀落落的坐滿了前來喝茶的茶道老饕。
其中在茶舍角落一處不起眼的桌子邊,坐著一個高瘦的中年漢子,眉骨微微凸出,鷹眼勾鼻,微瞇的雙眼始終透露出一絲陰郁的神色。
此刻身著一身藏青色長袍,與其他茶客一般靜靜的坐在茶桌一旁安然品茶。
桌邊角落的陰影處則是站著一個面無表情的矮胖男子,皂色短打裹著圓滾身軀,悄無聲息的站立在中年漢子一側。
除了李塵外,其他有的茶客也注意這中年男子似乎有些不好惹,有意無意的都避開了角落的桌子坐的稍微偏遠了一些。
茶桌所圍出來的中間空地坐著一對爺孫女輕聲說書謀生,瞎眼的老頭兒敲著竹板說故事,小女孩兒坐在一個小板凳上,輕輕彈著琵琶附和。
小姑娘面黃肌瘦,琵琶也是由劣質柴木打磨而出,粗陋得能看見木紋,音色粗劣生澀。
還好老頭兒的確有很深厚的說書功底,吐字清晰,娓娓道來,即使茶館外有時會傳來一些嘈雜聲,也能將他所講聽的清清楚楚,頗有些瑕不掩瑜的味道。
此番在茶館內所講的故事卻也老套,是在大奉之前朝代間,一個家族四代人戍守邊疆,精忠報國的故事。
老頭兒聲音低沉渾厚,小孫女兒琵琶聲如玉珠走盤。
說到興起,聲音便不由的大了三分。
說那外寇犯邊狼煙四起,說那滿門忠烈忠勇為國,聽的茶客們忍不住連連叫好。
說到興致處情緒跌宕,老頭兒的語氣不知覺中稍快了三分。
小女孩兒本就有些生澀的琵琶手法逐漸跟不上老頭兒評書的語氣,直說到那闔家上下血濺沙場之時,老頭兒原本陰陽頓挫的話語驀的頓住了。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滿是溝壑飽經風霜的臉上顯露出一絲痛楚,黑洞洞的眼眶看不出半分神采,自言自語般的低聲囈語道:
“大郎身死替皇上,
二郎替了八賢王,
三郎馬踏成泥漿,
四郎流落到番邦,
五郎出家當和尚,
六郎常年戍邊疆,
可嘆七郎死得慘,七十二支利箭穿胸膛!”
“風雨飄搖的王朝還有七郎八虎滿門赤心忠膽,如今我大奉破落的如同篩子一般,又有哪些擎天玉柱、架海金梁,能力挽狂瀾挽天傾,救億萬百姓于水火之中呢?咳咳……”
自言自語罷,方才驚覺失態,如夢初醒般的停下囈語,顫顫巍巍的扶著斑駁的案角起身,領著小女孩兒朝在座的茶客微微躬身表示歉意,緩緩退身走出茶舍。
等到說書聲停下,一個外面短打勁裝的精壯漢子才悄然走了進來,朝著那位閉著雙眼靜靜聆聽評書的高瘦中年男子低頭附身耳語了幾句。
男子聽罷眼皮未睜,高瘦身影仍閉目仰靠,略微抬手示意其離開。
待其恭敬離開后,方才睜開雙目,將面前的茶碗端起輕啜一口,用僅能自己聽到的冷漠聲音自言自語道。
“挽蒼天于將傾,攬狂瀾于將倒。哼,無知無膽無能的刁民,大奉此間所面臨的飄搖風雨又豈是戲文話本里的陳年積弊,朝廷昏庸幾段短短話語所能評述?”
“若是靠那些見血就暈,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三兩句變法改革就能祛除沉疴,那這數百年未遇的內憂外患就不會令慰帥也莫展一籌了?!?
男人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摩挲著茶盞,忽又低笑出聲:
“不過也好,大動蕩方能有大變局,大奉的未來還需掌握在我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