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一把拽住胖子的綢緞衣袖,那料子滑得像泥鰍,差點脫手。
胖子轉(zhuǎn)身時,臉上的肥肉顫了三顫,活像塊發(fā)霉的涼粉。
“朋友,白送的肉還嫌造孽?”
胖子綠豆眼里精光一閃:“上天有好生之德...”
楚河反問道:“可天生萬物不就是供人取用的?”
胖子立刻道:“放屁,那是在人餓的時候,可現(xiàn)在大家就算不殺生也不用挨餓了。”
楚河心中一驚,問道:“有這事?”
“外鄉(xiāng)人!”胖子往后退了兩步,整了整衣領(lǐng),“帶你開開眼!”
胖子的宅子遠看像座土地廟,近看才發(fā)現(xiàn)是拿祠堂磚瓦湊的。
門楣上“樂善好施”的匾額缺了個角,用漿糊粘著張黃符。
楚河彎腰鉆過低矮的門框,差點撞上懸在梁下的風(fēng)干野雞——那雞脖子上還系著紅繩,顯然是左寒山的手筆。
“米缸在灶房。”胖子掀開藍布簾,一股陳年油哈喇味撲面而來。
九尾狐突然捂住鼻子:“有股子...香火摻餿飯的味兒。”
灶臺邊擺著口半人高的粗陶缸,蓋子斜倚在旁,缸里的白米已經(jīng)漫到沿口。
更詭異的是,米粒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上涌,像口看不見的泉眼在吐米。
“瞧見沒?”胖子抄起葫蘆瓢舀米,米粒卻從瓢底漏回缸中,“根本吃不完!”
楚河伸指蘸了點米,舌尖一舔——甜得發(fā)膩,根本不是凡米。
九尾狐的尾巴毛悄悄豎起:“主人,是香火愿力化的...”
“菜畦更邪門。”胖子推開后窗。
窗外巴掌大的菜地里,韭菜正以抽幀般的速度瘋長,眨眼就躥了半尺高。
楚河瞇起眼:“所以你們不缺食物?”
胖子得意地點頭道:“一點都不缺。”
楚河道:“所以你們才會覺得殺生是造孽?”
胖子道:“肯定啊,現(xiàn)在誰家還缺那口吃得啊。多積點陰德才是啊。”
楚河和九尾狐離開胖子家時,楚河揉了揉鼻尖。
剎那間風(fēng)云變色,契約成型。
接著,兩人再次來到左寒山的攤位前。
即便是免費送肉,肉也沒有送出去多少。
九尾狐的尾巴差點炸出來:“主人看他的手!”
左寒山手腕上纏著圈紅繩,繩結(jié)已經(jīng)深深勒進肉里。
楚河認得那東西,那是天道契約的反噬印記。
而左寒山每分一次肉,紅繩就收緊一分。
“寒山啊。”拄拐杖的老頭接過肉,欲言又止,“后山那些野物...也是條性命...”
左寒山笑了笑,蒙眼的布帶忽然滲出血色。
他轉(zhuǎn)身從案板下摸出個陶罐,掀開荷葉,里面是支通體如玉的山參,參須間流轉(zhuǎn)著七彩霞光。
“九轉(zhuǎn)還靈參?”楚河瞳孔一縮。
獵戶忽然轉(zhuǎn)向他們的方向,灰布帶無風(fēng)自動:“兩位遠道而來,要是不嫌棄的話,來我這里吃完飯再走吧。”
左家茅屋比想象的干凈。
灶臺上燉著烏雞湯,墻上掛著張泛黃的年畫,畫上一對少年男女在桃樹下分食糖葫蘆。
九尾狐湊近一看,發(fā)現(xiàn)畫中少女的眉眼竟與村口牌坊上的“貞烈女小荷”一模一樣。
“我用十萬靈氣值,換桃源村十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左寒山舀湯的手穩(wěn)如磐石,“米缸常滿,賦稅全免。”
楚河盯著他脖頸上蔓延的黑色紋路:“代價是?”
“十年后魂飛魄散。”雞湯的熱氣模糊了他的表情,“小荷臨終前說,村子不該是現(xiàn)在這樣...”
楚河好奇,開口問道:“為什么要這樣做?”
左寒山嘆了口氣,伸出手摸了摸那只瞎了的眼。
雞湯的熱氣在茅屋里蜿蜒如蛇,左寒山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陶罐邊緣。
罐身上有道裂紋,用桑皮紙細細糊著,像道愈合不好的傷疤。
“小荷走的那年,村里鬧饑荒。”瞎子的聲音突然變得很輕,仿佛在說一個別人的故事,“縣丞帶著稅吏來征糧,連種糧都刮走了三斗。”
楚河哀嘆口氣,“官員高高在上,不知人間疾苦。”
九尾狐的尾巴尖悄悄卷住楚河的手腕。
屋外忽然起了風(fēng),年畫上的桃花瓣簌簌作響,畫中小荷手里的糖葫蘆突然滴下一粒紅渣——那根本不是顏料,是干涸的血珠。
十年前的桃源村,餓殍遍野。
左寒山背著弓箭從深山回來,腰間只掛著兩只瘦骨嶙峋的野兔。
十八歲的少年眼睛還沒瞎,但目光已經(jīng)像垂死的狼。
“寒山哥!”小荷提著破竹籃在村口等他,籃子里躺著三根剛挖的野菜,“王掌柜說...說能用這個換半碗麩皮。”
她手腕上青青紫紫的掐痕比野菜還扎眼。
左寒山把野兔摔在王家糧鋪門口時,王掌柜正蹺著腳吃炊餅,油順著下巴滴在綢緞衣裳上。
“就這?”肥厚的手掌掂了掂兔子,“抵不了你爹媽下葬時借貸的錢。”
小荷突然沖進來,竹籃“咣當(dāng)”砸在柜臺上:“加上我夠不夠?”
王掌柜的小眼睛亮了。
他摸出張賣身契,印泥紅得像剛擠出的血:“畫押吧,畫了不僅免債,還給你倆一斗米。”
左寒山一拳打掉了他兩顆門牙。
“后來呢?”楚河問。
灶膛里的火“噼啪”爆了個火星。
左寒山掀開衣襟,胸口有道蜈蚣似的疤:“縣太爺?shù)墓吠茸油钡摹P『蔀榱私o我止血,撕了半幅裙子。”
九尾狐突然“咦”了一聲。
她發(fā)現(xiàn)年畫右下角缺了一塊,正好是少女的裙擺位置。
左寒山輕嘆口氣,“狗腿子連最后一點糧都收走了,大家連野菜都要去搶。”
楚河眉頭皺成了‘川’字,“那大家豈不是都要餓死?”
“我和小荷餓得受不了……”左寒山往灶膛添了把柴,火光映著他空洞的眼窩,“那晚她偷了王掌柜三升米,被發(fā)現(xiàn)時,正往我家米缸里倒。”
屋外突然傳來夜梟的啼叫,凄厲得像女子的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