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軒回到食鋪時，伙計們已經吃完了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崗位。

萬幸，他們沒有因為看到今天蕭條的模樣，在自己一進門就來找自己辭工。

凌軒走進柜臺，抽出一張白紙，毛筆懸在紙上。

墨汁在紙上滴落，暈開幾個黑點，但凌軒就是遲遲落不下筆。

那漸漸在紙上洇散開來的墨汁，就像他此刻紛亂的思緒。

凌軒伸手薅了把頭發，過了好半天，筆尖終于移動。

“玉體盛?！绷柢庎哉Z，想起方才食客的閑談。

那些權貴用少女身體當餐盤的奢靡場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

這何嘗不是一種噱頭？

對，自己也需要噱頭。

如果能做出一個足夠吸引人的，有噱頭的招牌菜，是不是就能吸引更多食客？

這樣既能賺到錢，又能完成黑衣人的任務。

凌軒忽然在紙上畫出一個碟形，又在旁邊標注“冰鎮”“花雕”等字樣。

心中有了主意，筆下自是清明，不多時便勾勒出一幅菜品的輪廓。

擱下毛筆，凌軒不免暗嘆，自己面對的現實又是另一番光景。

雖然知道了這里是丞相府的產業，那黑衣人也與丞相必有牽連，但凌軒仍然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謀劃什么，自己又在這盤棋中扮演什么角色。

他盯著紙上未干的墨跡，實在看不穿這背后的陰謀。

暮色漸漸籠罩長安街，各家店鋪陸續點起燈籠，昏黃的光暈在長安街上投下搖曳的影子。

凌軒也命人掛起了燈籠，指望著再做幾單生意。

但晚市的食客比中午實在是少了太多，雖然大部分百姓此刻都已經下了工，但都恨不得趕在宵禁前回家。

城里到底還是普通人多，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若非有一官半職，誰會在晚上特意出來下館子應酬？

“掌柜的，這里還有一些剩菜?！睆N工從后廚走出，端著幾乎沒動過的蒸籠，里面應該還有好幾個白面饅頭。

當今雖是太平年景，但工業基礎擺在那，精米白面仍然不便宜。

生的米面還可以儲存，這些已經做熟了的，確實沒有辦法了。

雖然分發剩菜給伙計們容易助長他們占便宜的心理，但凌軒也一時沒有更好的辦法處理。

本著浪費可恥的原則，凌軒還是說道：“扔了怪可惜的，你們分了吧，明日辰時上工，你們誰順路去買點腌的咸菜來，我看今日不少客人都好這口?！?

“知道了，掌柜的?！睆N工應了一聲。

凌軒便不再理會，翻開賬簿結算今日的賬目，算珠碰撞的聲響在空蕩蕩的店鋪里格外清脆。

第一天準備的食材就這樣虧損了近半，凌軒實在無奈，卻也別無他法。

到了戌時，街上已經鮮有行人，再過不久，就要宵禁了。

凌軒也準備打烊，卻見伙計磨磨蹭蹭地湊過來，手指不安地絞著衣角。

兩人就這樣呆立了好一會兒，誰也沒有開口。

凌軒并沒有給伙計們提供住處，并不是他后面的院子住不開，而是實在沒有收拾出來，到處都亂糟糟的，各種值錢的不值錢的東西扔了一地。

再加上這些伙計都是初來乍到，凌軒也沒有摸清他們的品性，還是不敢貿然留宿。

眼見眼前這位伙計，實在一副開不了口的樣子，凌軒也不打算干耗著了。

再過一會兒，街道上就閑人免行了。

“所以，你有什么事？”凌軒負手站定身子。

“掌柜的，能不能預支些工錢……”伙計的聲音越來越低，“我娘病了，抓藥還差十文錢……”

十文錢嗎？倒是不多，自己給薛小曼她們抓藥可比這大手子多了。

凌軒抬眼打量這個年輕伙計，見他眼圈發紅不似作偽，便不動聲色地從柜臺里取出十文錢塞給他：“記你工錢里了?！?

升米恩，斗米仇。

這個伙計不像薛小曼她們是自己路邊隨緣遇到于是搭了把手，這是自己找來的，對他們太好了，可容易讓他們分不清主次。

那伙計顯然沒有想那么多，甚至沒有料到凌軒竟然如此干脆，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畢竟眾人今天都看到凌軒幾乎就是慈善生意了。

直到凌軒掂了掂手里的銅錢，他才回過神來，連忙接住：“謝謝掌柜的。”

凌軒沒有多言，揮手遣退了他。

待伙計們離去，凌軒獨自站在空蕩蕩的店鋪中央。

月光從外面滲入，在地上投下銀白的光輝。

凌軒已經熄了燈籠，他不知怎的抬頭看向房梁，那里好像又真的有幾道不自然的深色痕跡，像是被什么重物長期摩擦過……

“前幾任東家可都沒落得好下場?！鄙驈┣涞脑捳Z在耳邊回響。

凌軒忽然覺得脖頸發涼，四周好像有無數雙眼睛正在暗處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那些廠衛明明已經死了，自己為什么仍然有一種被監視的感覺？

他迅速鎖好大門，插上門閂，又檢查了一遍窗戶，這才快步走進二進院。

月光下的庭院靜謐異常，凌軒從水缸里打上來一桶冷水，將整張臉埋了進去。

刺骨的寒意讓他打了個激靈，水珠順著下巴滴落，在前襟上留下一串細碎的濕痕。

“不管怎樣，得加快動作了……”凌軒望著水中晃動的月影喃喃自語。

無論黑衣人有什么目的，自己必須先在這長安街站穩腳跟。

他甩干手上的水珠，轉身走向廚房，決定連夜試驗那道靈光一現的招牌菜。

既然權貴們喜歡“美人宴”，那他就反其道而行之，做一道能讓平民百姓也體驗“貴氣”的菜品。

就在此時，他的動作忽然一頓，似乎有衣袂飄動的聲響。

“誰？”凌軒猛地轉頭。

只有樹影婆娑，哪有什么人影。

但他分明感覺到，就在剛才，有人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凌軒屏息凝神，目光掃過院墻，上面空無一人，只有一只黑貓蹲在墻頭，綠瑩瑩的眼睛在黑暗中格外醒目。

“喵——”

黑貓叫了一聲，縱身躍入夜色，凌軒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