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白硯冰在實驗臺前擦拭溫度計,窗外簌簌的雪粒像打翻的鹽罐。她的名字是祖父取的,那年冬天恰逢松江冰層達到歷史最厚,“凍三尺非一日寒“的硯冰二字,如今卻成了諷刺——研究所門前的融雪溪流比去年提早半個月解凍。
“小白,老周讓你把數據盤送去冰窖。“同事掀開保溫簾,霜花抖落在取暖器上滋滋作響。她裹緊防寒服穿過中庭,廊柱冰錐在昏暗中泛著幽藍的光,像二十年前祖父帶她鑿冰捕魚時見過的上古化石。
備用發電機轟鳴聲刺破寂靜。保溫箱內排列著二十管雪樣,最早的標著1982年采集地“長白山東麓“,最近那支標簽上印著“2023年松江源“。突然響起的震動聲驚得她險些打翻樣本箱,手機屏幕顯示著未婚夫姜燃的名字。
“硯冰,今年樺樹皮含蠟量太低,黑瞎子溝護林站發現火絨草提前開花。“電話那頭卷著北風的呼嘯,“我可能要留到驚蟄后......“電流聲掐斷的瞬間,她瞥見那支2023年樣本的PH值檢測單,碳酸根離子濃度超出正常值17倍。
二
姜燃裹著羊皮襖蹲在雪窩子里,軍用水壺里結著冰碴。紅外相機剛拍到兩只雪鸛飛向長白山北坡,這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本該在海拔兩千米以上越冬。枯葉層下的凍土正在解封,他掀開腐殖質時嗅到某種化學物質的苦杏仁味。
十年前那個雪夜浮現在眼前。十七歲的他跟著父親在木材廠值夜,酒精燈引燃的松脂像流星劃過雪幕,消防車被冰面困住的警笛聲里,父親將他推出燃燒的倉庫。姜燃摸了摸左臂燒傷的疤痕,那是從火焰里搶出來的最后一塊完整木料——雕刻著雪松紋理的祖傳木匠尺。
現在他手中的冰鎬突然敲到硬物。扒開半融的雪泥,埋著發黑的工業濾芯,銹蝕的鋼印顯示來自某礦產公司。當他掏出定位儀時,遠處傳來雪地摩托的轟鳴。
三
白硯冰將顯微鏡調到400倍,冰晶里嵌著的灰色顆粒物像凝固的星云。核磁共振數據顯示這些微粒含有稀土元素,與長白山火山灰成分截然不同。她打開加密數據庫,二十年前某次秘密鉆井工程的日志里,赫然列著與樣本相同的元素編號。
祖父彌留時的場景突然閃現。老人枯槁的手指著窗外未化的春雪,混著煤灰的雪泥在玻璃上劃出暗色淚痕:“這條河要斷流了......“當時她以為這是囈語,現在想來那分明是地質學家的臨終警示。
警報器驟然響起。冰窖溫度計顯示零上5度,而所有溫控設備都停止運作。白硯冰沖向總控室,監視屏上跳著異常的電流波動,某組代碼正在覆蓋原始數據。當她摸到門把手的瞬間,金屬傳導的刺痛感讓她想起十二歲那年摸過的漏電冰面。
四
姜燃在暴風雪中狂奔,懷中的濾芯標本燙得灼人。三道雪地摩托的光柱咬著他的腳印,領頭人戴著護目鏡的輪廓讓他想起木材廠火災后出現的某個調查員。冰裂聲在不遠處炸響,他猛撲向雪坡,裹著百年落葉的冰層塌陷成漆黑的洞口。
手電筒照亮洞壁上的刻痕——1960年蘇聯科考隊的俄文標識旁,留著熟悉的木匠尺刻度。父親曾說祖上是皇家冰井監工匠,此刻凍結在冰壁里的鉆探設備卻印著現代企業的LOGO。當摩托引擎聲逼近時,姜燃用冰鎬敲下塊冰芯塞進保溫箱,縱身躍入暗河。
五
白硯冰在病床上睜開眼睛,研究所給出的觸電事故報告躺在床頭。院長送來熱姜茶:“年輕人別總盯著數據,下周婚假批了。“她低頭看著無名指上的雪花銀戒,內側刻著姜燃家祖傳的冰裂紋。
手機突然震動,陌生號碼發來段模糊視頻:姜燃在冰洞里舉起保溫箱,背后是整面刻滿污染數據的冰壁。最后定格畫面里,他沾著雪沫的睫毛下,瞳孔映著某個礦產公司的全息商標。
暴雪在深夜突襲城市。白硯冰拔掉輸液管,積雪在軍靴下發出碎玻璃般的聲響。祖父的舊地圖指向松江源頭的廢棄氣象站,那里標著1960年冰洞的原始坐標。她摸了摸大衣內側口袋,藏著那枚PH值異常的冰芯樣本和實驗室的放射性同位素追蹤器。
雪粒突然變成雨夾雪,失溫的河在她腳下吐出黑色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