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云影 三
- 女人和貓
- 倪苡
- 1380字
- 2025-03-16 18:34:20
第7章 云影 三
“ 我可不能毛衣織不完就去見你爹啊。” 娘說話的工夫眼睛不離毛衣, 她左手的大拇指直著, 拿針的姿勢有些奇怪。
在娘拿碗的時候, 馬海平就發現了, 估計這根手指頭是廢了。 這么大年紀的人, 有根不中用的手指頭也不足為怪。
馬海平看著娘的手指頭, 想著自己的身體也常常這疼那痛的, 真的老了啊。
自己老了, 哪一天去了也沒什么好怕的, 就是不放心兒子啊。
兒子快三十了, 還是犟著不肯結婚, 硬是要先立業再成家, 認為只有出息了有錢了, 才能娶上漂亮姑娘, 但這立業哪有那么容易呀。
娘織的毛衣是最老款的那種, 清一色, 沒有花樣, 都是平針。 織毛衣的竹針也是最老式的細細的那種, 不是現在時髦的棒針。
是的, 這是過去毛衣的織法, 娘現在織著的這件毛衣, 非常像馬海平和馬毛毛拿命去爭的那件, 如今看來, 真是沒看頭, 顏色、 花樣、 針法都有蒙塵的味道。
現在誰穿這樣的毛衣啊, 娘真的是老了, 不知道現在淘寶上隨便一件幾十塊錢的毛衣, 都會把她織的這件毛衣甩出十條街。 馬海平猜不透娘織這件兒童毛衣的用意是什么。
馬海平想著小時候的事, 不知如何跟娘開口。
自己那么小就離開娘家了, 沒有孝敬過爹娘, 又有什么臉面跟娘借房產證?
娘自顧自說, 你小的時候, 家里窮。 馬海平趕緊接上話, 說, 娘,現在我也窮, 你把房產證借我去辦點貸款吧, 你孫子要開公司,還差點錢。
娘說, 什么房產證?
馬海平說, 就這房子的房產證啊。
娘停下手里的活兒, 看看馬海平, 又看看西斜的太陽, 太陽被萬千迷離的金色包裹著。 娘說, 太陽快要落山了。
馬海平說, 娘, 不說太陽, 我們說房產證, 我只是借, 難關一過, 就還給你。
娘說, 平兒, 不急, 快了。
娘說完, 又埋頭織毛衣。 馬海平站在一旁, 他不知道娘說快了是什么意思。 接下來, 娘還是不說房產證的事, 她嘮叨著毛衣, 說現在她老是犯困, 一件毛衣織好幾個月也完不成。
馬海平還是看著娘手中的毛衣, 她織兒童毛衣干什么呢? 馬海平沒有心思研究毛衣, 他仍舊等著, 娘不是說快了嗎? 再等等。
可娘說著說著, 手里拿著毛衣, 居然在椅子上睡著了。 馬海平推醒了娘,又問房產證在哪, 娘又重復著那句, 什么房產證?
馬海平覺得娘是故意裝呆, 這故意裝呆就是精明。 房產證肯定是要不到了, 他就回家了。
老伴說, 不求她, 這么狠, 看她死了誰給她收尸。 兒子也是一肚子的不開心。 馬海平也覺得娘有些不近人情, 就這樣, 馬海平一家跟娘賭氣, 再也不提房產證的事。
馬海平依然艱難地走在去養老院的路上。 梧桐樹的葉子黃了。 馬海平不喜歡所有黃色的東西, 就算梧桐樹的葉子像仙子那樣在空中飛舞, 他也不喜歡。
幾十年后的今天, 馬海平不喜歡黃色的東西成了一種習慣, 不像剛開始的那幾年。 剛開始的那幾年, 他看見黃色的東西就會想起那件毛衣。 今天, 他除了想起那件毛衣, 還想起了馬毛毛。
他走到文昭路最東頭的橋上, 麥芒樣的雨在風的催趕下, 斜斜地落在馬海平的臉上, 他想到了那場雨, 想到了被那場雨帶走的馬毛毛。
頓時, 馬毛毛像是坐在他胸口上大哭, 使他胸悶難忍, 他大口大口地深呼吸, 像當初傷心欲絕的馬毛毛一樣, 馬海平也一口一口地吞咽著雨水。
他哪有臉記掛娘的房產證? 老伴說, 馬毛毛都不在了, 你是養子, 家產歸你, 你要替毛毛給二老送終的呀,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這房產證不給你, 難道燒成灰, 帶下棺材?
你不要棺材棺材的, 娘又沒死。
她都八十三歲了, 死也死得, 活也活得。 我如果能活到八十幾歲, 我的命隨時可以交給閻王。
這次爭論, 老伴把自己都搭進來了, 馬海平沒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