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仙人球 二

魯一涵出院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是放聲大哭, 杭辛沒有勸, 為什么要勸呢? 他都一年多沒進這間臥室了, 不可以哭上幾聲祭奠這不明不白的時光嗎?

杭辛發現直到現在她也沒有原諒魯一涵。想到以后魯一涵的飲食起居都是她來照顧, 她居然有點自得, 他還有辦法嫌棄她嗎? 他還能整晚任性地不接她電話嗎? 他不能了, 一切都變了。

癱瘓帶給魯一涵的災難是可想而知的。 魯一涵的家是別墅,剛出院那會兒, 為了通風、 采光, 窗戶是開著的, 小院子門前路上的行人, 說話的聲音稍微高些, 屋子里都聽得清清楚楚。

魯一涵聽到好事者沒有來由替他惋惜的話: “ 你曉得吧, 這家老總生意做得大呢, 現在癱瘓在床, 掙錢再多, 又有什么用。” 自從聽到這句話后, 魯一涵要求杭辛關緊窗戶, 并拉上窗簾, 不肯漏進一絲絲光線, 房間里暗無天日。

當魯一涵要大小便時, 他總是熬得滿臉通紅。 滿臉通紅是個信號, 這時杭辛會面無表情地拿著便盆過來。 魯一涵有時會說: “ 你不愿意, 你可以不做。” 杭辛偶爾也會真的把便盆往地上一放, 轉身就走。

不過杭辛試過, 這樣賭氣的時候, 她干任何事都會心神不寧, 于是, 她又返回房間。 當杭辛再次回房間時, 魯一涵不再斗氣, 不再說愿意不愿意的話, 但他大小便的時候, 像一個長歪了腦袋的人, 總是別過臉去, 不看杭辛。 杭辛呢, 似乎也挺專注。 他們在這種時候從不對視。

魯一涵癱瘓的消息像出了籠子的鳥, 滿天下飛。 麻煩來了,有些人上門要錢來了。 面對債主, 魯一涵態度是惡劣的, 他甚至有一次對來人大吼: “ 這條命給你, 夠不夠!” 杭辛知道, 魯一涵已經飛離了他作為一個正常人的生活軌跡, 這個家以后就靠她了, 女兒還在上大學, 公司怎么辦, 她該考慮考慮了。

杭辛決定賣了公司, 是她接到兩個副總的辭職電話后。 她去公司看了一下, 公司人心渙散, 一盤散沙。 車間主任都在辦公室偷懶, 不管車間的事了。 公司要盡快出手。

杭辛回到家的時候, 魯一涵又尿床了, 就一個半小時的時間, 他大小便好像不受控制了。 杭辛抽去了墊著的尿不濕后, 強行給魯一涵用上了成人紙尿褲。 關于紙尿褲, 杭辛之前幾次想給魯一涵用上, 魯一涵就是不肯。 但從今往后, 情況不一樣了, 杭辛要出門辦很多事, 不可能時時刻刻陪在他身邊。 魯一涵說: “ 給我點尊嚴好不好?”

“ 是你以后每天不浸泡在大小便中重要, 還是你的尊嚴重要?” 杭辛不顧魯一涵的反對, 掀開了被子。 被子掀開后, 杭辛像在征求他的意見似的, 停下了, 看著魯一涵。 魯一涵閉上眼睛, 沒有眼淚, 但杭辛聽得見他的悲痛。

用紙尿褲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杭辛最近心思都放在賣公司這件事上。 魯一涵聽見過杭辛的幾次電話, 賣掉公司這件事杭辛沒有跟魯一涵商量過。 可是不賣又如何? 他已經是一個廢人了,自己一手創建起來的公司, 馬上就要改名換姓, 這世上還有什么是自己的? 連身體都背叛了自己。

他此時不再怨恨杭辛嫌棄自己而睡到另一房間。 杭辛這樣照顧他已經仁至義盡了, 換作是自己, 未必能做到杭辛這樣。 他討厭自己, 他甚至希望杭辛毒死他算了。

公司賣到了一個好價錢, 杭辛還了所有的欠款, 還剩一筆數目不小的錢。 這數目足以證明魯一涵是一個優秀的男人, 優秀的男人總有女人勾引。 杭辛似乎不那么恨他了, 好像他有變壞的資格。 他奮斗掙來的錢, 她和女兒是最直接的受益者。

就是這一天, 杭辛進魯一涵房間的時候, 聞到了一股異味。 杭辛奇怪, 自己進進出出這么多次了, 怎么就沒注意到這異味? 她四下望望,受著窗臺上仙人球的指引, 決定去買仙人球, 買一屋子的仙人球。

現在市面上有各種各樣的家用凈化器, 杭辛不買。 仙人球可以凈化空氣, 這是魯一涵告訴她的。 上大學時, 杭辛的鼻炎到了宿舍就變得嚴重。 魯一涵給她買了一盆仙人球, 讓她放在宿舍。這招果然奏效, 杭辛的打噴嚏、 流鼻涕得到了緩解。 仙人球是魯一涵送給杭辛的第一件禮物, 他們戀愛了。

如今, 杭辛買了一屋子的仙人球放在魯一涵的房間, 室內的空氣好像頓時清新了許多, 雖然魯一涵依舊神情黯然, 但他覺得不胸悶了。 魯一涵看著忙碌著的杭辛, 錯綜復雜的往事像冬天里的雪片在他眼前紛紛揚揚, 他有要落淚的感覺。

杭辛忙好仙人球, 問魯一涵想吃什么, 這是魯一涵出院回家后杭辛第二次問魯一涵想吃什么。 第一次問魯一涵想吃什么, 魯一涵當時回答: “ 毒藥。” 杭辛之后再也沒問過他。 今天杭辛又再問起這句話, 魯一涵回答: “ 隨便。”

杭辛在給魯一涵熬骨頭湯的時候, 家門口出現了一位紅唇的年輕女人。 這女人看起來三十歲左右, 兩手拎著禮品, 一開口便叫了一聲 “杭姐”, 自稱是魯總的朋友, 過來看望魯總的。 杭辛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 女人衣著講究, 笑容坦然。 魯一涵生病至今,女人上門看望, 她是第一人。 這就是令魯一涵不回家的女人?

“ 你找他有什么事?” 這話一出口, 杭辛就覺得自己極蠢, 她沒等女人回答, 繼續說, “ 他不想見任何人。”

“ 杭姐, 我跟他是有生意往來的, 我們之間的賬還沒有算清呢。” 女人說罷, 就進了門。

你是不是那個婊子! 這句話杭辛是在心里說的, 但她的目光替她準確無誤地傳出了這句話。

“ 姐, 有必要這樣嗎? 魯總都那樣了, 我就跟他說幾句話,又不會拐走他。” 女人依舊笑盈盈的。

杭辛覺得自己這樣氣急敗壞, 倒是先輸了氣勢, 她也輕笑起來: “ 巧得很, 我正等著你來拐走他呢。”

杭辛對著東房門口, 喊了一聲: “ 一涵, 有人看你來了。” 說完, 杭辛向廚房走去。

女人愣了一下, 收起笑容, 進了魯一涵的房間。

廚房在東房間的斜對面, 中間隔著客廳。 杭辛雖然驕傲地進了廚房, 但她不能真的淡定到不想知道他們的談話。 她在廚房里靜靜站著, 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可他們的談話那么隱秘, 密不透風, 連一粒灰塵都鉆不進去。 杭辛此時肯定, 她就是那個讓魯一涵一年多都不回家的女人。

杭辛一下子被推到憤怒的旋渦之中, 她再也站不住了, 輕輕地走向房間。 剛走了兩步, 她的步子又放重了, 她是這里的女主人, 沒必要像賊一樣。

杭辛推開房門, 板著臉, 兩條胳膊抱在胸前, 站在房門口。她看見魯一涵的目光像閃著寒光的匕首, 女人的臉上也都刮得下霜來。

“ 你們談好了嗎? 如果談好了, 你可以走了, 我并不歡迎你。” 杭辛拿出了面對情敵應有的態度。 女人也不再認這個姐姐了, 她白了杭辛一眼, 對魯一涵撂下一句話: “ 你好好想想, 過幾天我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