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藍色日記本 三
1 月 18 日 陰
榮榮, 看來世事真的都有因果。 就像你上大學時那樣, 現在換成我天天給你寫信了, 只是無法郵寄, 但這個有什么要緊呢?我會天天給你寫, 寫在這日記本里, 一直寫到你出來為止。
記得你說過, 你最喜歡藍色。
我知道, 這一生欠你的, 這輩子還不清。 只盼著你早點出
來, 我好盡快贖罪。
我們的妮妮, 昨夜 “ 喵喵喵” 地叫了一夜。 我和它都沒有睡覺, 我們都在等你, 徹夜等你。
愛你的月
夏榮看完日記, 看著汪月, 也是只會流淚, 說不出一個字。汪月把日記本翻到了第二頁。
1 月 19 日 陰
榮榮, 今天和昨天一樣, 我又去了看守所, 窗口工作人員說, 還是不可以見你, 我心口很疼。
我能為你做點什么呢?
我的心口為什么會那么疼? 那么就讓我把你放在我的心口上。 我去文身了。 我把你名字的拼音, 文在我左邊胸口上, 拼音是黑色的, 下面又文了一朵嬌艷的紅玫瑰, 很好看。
我就那樣把你放在我的心口上了, 幫我文身的女孩看見我哭了, 問我是不是疼, 我說很疼!
愛你的月看到這里, 夏榮居然很想看汪月的文身。
1 月 20 日 雨
榮榮, 我休息了兩天, 今天去上班, 被老板辭退了。 我沒有追問理由, 只在你每天接我的大廳里站了一會兒, 讓我在美好的昔日里再站一會兒。
然而, 所有的美好都淹沒在兩天前讓我戰栗的場景里, 我快速離開了那里, 這輩子也不想再到那里。
我回去的路上, 遇到一群 “ 瘋狗”, 傷了我的臉, 但我沒有還手。 那人死了, 他家人瘋了似的把我給揍了一頓, 也是應該的。
臉上好疼, 今天就寫到這里吧。
愛你的月
夏榮無心再看日記, 他知道汪月為什么戴著口罩了, 看來傷得不輕。 夏榮求汪月拿下口罩。
汪月就是不肯。 兩人這么爭執著, 半小時的探監就這樣過去了。
夏榮讓汪月好好養傷, 他挺好的, 一切都適應。
其實夏榮哪里能適應, 就說飯菜, 大年初一, 大家以為會有點不一樣的, 結果到吃早飯時, 從頭頂涼到腳跟, 還是稀飯和咸菜。 有一個犯人當場就把飯盆砸向了打飯菜的工作人員。
身體發出了想吃大肉大魚的信號。 這大年初一的稀飯和咸菜踐踏了自身的尊嚴, 悲涼從夏榮心底涌起。
遭受什么苦難, 夏榮都要扛著。 夏榮不能死, 他要出去娶汪月, 還要出去看那日記本, 看汪月的苦, 看汪月的愛。
監獄的日子苦不堪言。 才開春不久, 不知名的小蟲就出來作案了。 監舍里木板床有潮濕的腐朽的味道, 木板床縫隙里有小蟲爬出, 是司空見慣的事。 小蟲的第一次來訪, 是一個深夜, 夏榮睡得正沉, 恍惚中脖子上癢癢的, 淺疼淺疼的。 夏榮睡意正濃, 迷迷糊糊伸手去摸, 摸出一條十幾毫米長、 背部黑褐色、 頭上長著觸角的家伙。 夏榮被這家伙嚇得一下子跳起來, 當然小蟲也被扔出去老遠。 那蟲子瞬時變成了一個小團, 在床板上滾了幾滾。 值班民警聽見夏榮的驚叫, 也趕緊過來了, 一看, 手一捏就把小蟲拿走了。 同監舍的也有幾個醒來了, 大家弄清楚原來就是一只鼠婦蟲 ( 南方又叫西瓜蟲) 時, 有些失望, 都責怪夏榮吵了他們的覺。 老楊嘟噥一句: “等你被老鼠咬了, 就知道西瓜蟲不算什么。”
夏榮愣愣地坐在床上。 他想起了他和汪月住出租屋的時候,夜里起來捉過老鼠, 可那時夜里捉老鼠, 就像在玩游戲。 他記得他們打死那只老鼠后, 慶功似的, 酣暢淋漓地做了一場愛。
夏榮自打遇過一只鼠婦蟲后, 身上就莫名其妙地出紅疹子,他甚至有一夜沒睡覺, 就想逮住一只鼠婦蟲, 狠狠地踩碎它, 但那一夜他一無所獲。 第二天他左腋下又出現了新的紅疹子。
就在夏榮覺得這日子都過不下去時, 又到了汪月探監的時間。 汪月帶來了許多衣服且都是新的, 她哪來錢買衣服的呢? 他們倆的積蓄都在那新房上了, 這個夏榮是清楚的。
和上次來時一樣, 汪月還是戴著口罩, 現在都已經是春天的尾聲了, 戴著口罩有點怪異。
但不過這次汪月戴著口罩說話, 比上次清晰了, 估計上次是帶著傷。
汪月說, 驚險呢, 今天差點來不了。 汪月的爸媽找來了, 她父母發誓捆也要把女兒捆回去。 汪月絕食了兩天, 父母才軟下來。 怪不得呢, 汪月父母來了。 夏榮暗暗責備自己, 還懷疑汪月買衣服的錢, 太不敞亮了。
夏榮惦記著汪月的傷, 他迫切想知道那幫 “ 瘋狗” 把汪月傷成哪樣了。
夏榮堅持著要汪月拿下口罩, 汪月不肯。 他們僵持著不說話, 探監的時間是何其寶貴, 這樣的浪費幾乎讓彼此窒息。
最后汪月讓步, 說只給夏榮看一眼。 雖說夏榮早就有了心理準備, 可親眼看見時, 還是被驚到了。
時間過去四個多月了, 汪月臉上的刀疤已經完全愈合。 那疤痕像一個賴皮或是一個轟不走的魔鬼, 掛在汪月左嘴角上, 那么長那么寬, 與汪月的雙眼皮大眼睛及筆挺的鼻梁, 極不配套。
汪月已重戴上口罩好一會兒了, 夏榮還是盯著汪月的左嘴角, 好像那口罩是透明的。 夏榮的目光硬邦邦的, 呈現難以名狀的悲傷, 魂不附體大約就是這等模樣。
夏榮的哀傷墜到谷底, 再返回到平地后, “ 哇” 的一聲趴在窗臺上失聲痛哭。 值班民警走過來, 讓夏榮控制住情緒。
汪月看著夏榮, 急切地翻著日記本, 她把日記中二月的某一天貼在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