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張小元的愛情 一

張小元愛上了一個女人, 而且馬上要結婚了, 這是張家村目前最大的新聞。 這幾天的張家村人像過年一樣, 每個人臉上都是喜慶的, 似乎大家都新婚在即。

張小元都六十三歲了, 還是處男。 張小元要娶的女人, 比他大十九歲。 張小元和這女人上無片瓦, 下無寸地, 都住在敬老院。 這三條信息連在一起, 就有了一股神奇的力量, 讓整個張家村的人每天像中了特等獎似的興奮著。

大家一見面, 就關心張小元的婚事, 好像張小元跟每個人關系都很密切, 都是親娘老子似的。 張小元沒有親娘老子, 親娘老子都去世了, 一個哥哥張大元也跟著父母去了。 要說親人, 大概就只剩張大元的兒子張安了。

但奇怪的是, 親人最不像親人, 這侄子張安自從聽說了張小元的婚事, 整天陰沉著臉, 甚至遠遠看見大家聚在一起, 他就用憤恨的目光打斷他們的談話。 所以全村只有張安不談張小元的愛情, 不談張小元的婚事。

張小元是張安前世的冤家。 張安奶奶在世的時候, 明顯偏心小元這個兒子。 因為張小元生來是一個殘疾人, 有好吃的, 哪怕炒兩個雞蛋, 奶奶最起碼要分給張小元一個半的量。 奶奶說張小元二十歲了, 飯量大。 可七歲的張安懂了, 這不是理由, 七歲的他難道吃不下一個雞蛋?

張安熬到爺爺奶奶都去世了, 以為出頭的日子到了。 哪知道父親眼里又沒有張安這個兒子, 卻把張小元當兒子似的養著。

一個炎熱的中午, 張大元讓張小元在家午睡, 卻讓張安跟自己去玉米田掰玉米。 張安終于發作了, 沖父親嚷道: “ 他沒過上好日子, 我就過上好日子了? 他殘疾, 全世界都要給他讓路了?那你怎么不把我生成殘疾的?!”

張安這一發瘋, 一旁的張小元聽后, 嘴用力地努了幾下, 終究沒吐出一個字來, 紅著臉走開了。 張大元看看走了的張小元,再看看要造反的張安, 一個脆亮的巴掌結結實實打在了張安的臉上。

張安捂著生疼的嘴巴叫道: “ 你打呀, 打呀, 打死我呀!” 張大元氣得拎起張安的耳朵, 讓他到爺爺奶奶牌位前跪著。 張安賴著, 張大元一使勁, 血就從張安的耳垂上汩汩流下。 至今, 張安左耳垂那里被撕裂的部分, 還有一個豁子。 如了張安的意了, 牽強附會一點, 張安也是一個殘疾人了。

張安能不恨張小元嗎? 憑什么大家都寵著他? 過去奶奶寵他, 現在父親寵他。 張安老是被壓著, 從未當過 “ 小少爺”。

張小元雖說是張安的叔, 張安對張小元心里從來都硬硬的,連個偽善的表情都沒有。 現在張小元折騰出這等丑事, 張安能放過他嗎? 張大元去世, 張家就是他張安當家做主。 張小元去領結婚證, 張安沒法阻止他, 但張小元想在祖宗牌位前拜堂成親, 門都沒有。

張小元知道了侄子的意思, 到了結婚日, 張小元依然去領結婚證。 他和彤芳去當地派出所打了證明, 坐上公交車, 去了縣城民政局。

民政局真是一個紅火的單位, 結婚的、 離婚的都排著長龍似的隊伍。 如果不看門口牌子, 你真不知道哪里是結婚的, 哪里是離婚的。 就表情而言, 什么表情都有, 有一對小年輕排在離婚的隊伍里, 兩個人的頭卻挨在一起, 笑嘻嘻地玩著手機游戲; 就年齡結構而言, 兩隊中什么年齡層次的都有。 就拿張小元來說, 他這年齡排在結婚的隊伍里, 是比較刺眼的, 身旁的彤芳就更不用說了。

眾人的目光幾乎都不避諱什么, 齊刷刷地看過來, 張小元渾身不自在, 環顧四周。 他發現大家都盯著他們看, 而他的目光卻不知道看向哪里, 他唯一敢看的就是他旁邊的準新娘。 這準新娘看見張小元的窘態, 忽然感覺到了自己肩上的擔子, 她布滿皺紋的臉慈祥而沉靜, 她微笑著迎接所有人的目光。 當她發現張小元久久地盯著她看時, 她倒是新娘般紅了臉。 漸漸地, 她又感覺到張小元在看她, 不是因為深情, 而是張小元的目光沒地方放,她緊緊握著張小元的手。

最讓張小元撐不下去的還不是眾人的目光, 是那辦事員。 輪到張小元領證的時候, 張小元讓彤芳坐到椅子上。 辦事員第一句居然問的是: “ 人呢?” 就在張小元不知道回答什么的時候, 辦事員又自言自語 “ 哦” 了一聲, 接著就看他們帶來的材料, 看著看著, 這辦事員居然不懂事地笑出了聲, 張小元恨不得上去給她一個巴掌。

從民政局出來, 張小元舒了一口氣, 他們終于是合法夫妻了。 這之前, 在敬老院, 他們像做賊似的, 偷偷地在一起。 院長一直鍥而不舍地干預這件事。 院長明確表示, 他不同意張小元和彤芳在一起。

院長每次找張小元談話, 張小元就只會說他已經答應彤芳了, 不好說話不算數的。

院長急得跳起來: “ 你是皇帝老兒啊? 金口玉言啊?”

院長說: “ 你如果不是我堂哥, 我才懶得管你的閑事。 她可以當你的媽了! 她還能活幾年? 你就是找了一個祖宗伺候, 以后夠你受的?！?

張小元覺得院長這話有些過分, 斗膽回了這樣一句: “ 她并沒有你說得那么老, 她看上去和我差不多大?！?

院長覺得張小元簡直不可理喻: “ 你哪只眼睛看她像仙女了?!”

張小元還是那句話: “ 已經答應人家了, 不好改口的?！?

對付這死腦筋的人, 院長沒辦法了, 撂下一句話: “ 反正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