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儲蓄罐 五

阿飛的左眼皮跳了一個星期, 這眼皮跳要惹禍, 阿飛也并不是很在意, 于他而言, 麻煩從來就沒有間斷過。

睡覺前, 阿飛又鋪開一張白紙, 他今晚準備畫一個夢, 以前畫的都是他痛苦的生活。 連續三天, 他做了同一個夢, 夢見他變成了城里人, 他的同桌是一個洋娃娃般的女同學。 夢中, 他把招財貓儲蓄罐送給同桌, 就在他遞過去的時候, 窗外烏云密布, 教室里黑下來, 只有他的招財貓閃著金光, 驚呆了全班同學。 他突然心里很疼, 舍不得這只招財貓。 夢醒了。 他慶幸這只是一個夢。

阿飛要畫下這個夢, 畫出招財貓在黑暗中發出的金光。 他拿出彩筆, 平時在家只畫黑白畫, 因為彩筆要省著用。 畫畫之前,阿飛趴在地上, 從床底下拿出用報紙包著的儲蓄罐。 他展開報紙, 看著儲蓄罐。 他很少用手撫摸, 擔心一旦摸多了, 儲蓄罐會變得不再閃亮。

小灰跳上桌子, 圍著招財貓轉圈, 阿飛見它瞪圓眼睛, 準備朝招財貓一躍, 便將它趕下了桌子。 他久久盯著儲蓄罐, 思緒又飛向了父親。 父親送他這只儲蓄罐, 就離他而去。 阿飛是不會原諒他的。

聽到敲門聲時, 阿飛正在給畫涂顏色。 外面的風聲很大, 刮得樹葉嘩嘩地響。 敲門聲每三聲停一下, 且一次次加重。 在敲到第五遍的時候, 阿飛準備起身去開門。 這時, 他聽見了母親拖沓的腳步聲, 他像一陣風一樣, 趕緊去了堂屋, 搶在母親前面抓住了門閂。 他讓母親退后, 母親很聽話地慢慢往后退。 又向母親搖搖手, 讓她不要說話。

敲門聲還在繼續, 力道在加重, 聲音很響, 在這個黑咕隆咚的夜晚, 聽起來有點瘆人。

“ 誰呀?” 阿飛的小身板抵著門, 聲音顫顫的。 “ 是我, 小飛, 是爸爸。” 門外一個男人回答。

阿飛一時回不過神來, 他還來不及弄清楚門外到底是不是爸爸, 聽到 “ 爸爸” 這個詞, 眼睛先濕潤了。 他看著母親, 母親一臉茫然。

敲門聲連續不停地響。 “ 小飛, 是爸爸啊, 快開門, 你連爸爸聲音都聽不出來了嗎?”

阿飛聽出來了, 他猛地打開門。 門外的男人西裝革履, 還有一個大行李箱。 阿飛趕緊關門, 他覺得受騙了, 這哪是爸爸啊?

門沒關上, 西裝男人擠了進來。 他捧起阿飛的臉, 讓阿飛好好看看自己。

阿飛的視線被淚水模糊了。 母親忽然從后面躥上來, 抓住父親的手就咬。 父親疼得直甩手, 他驚愕地看著女人, 女人又沖上來, 準備抓父親的臉, 阿飛趕緊拉開母親。 母親耍賴一樣躺在地上哭。

父親明白, 女人這是瘋了。 他把她扶起來, 女人很乖巧地起來了, 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看著父親笑。

父親對阿飛說: “ 小飛, 爸爸這幾年去國外打工了, 賺了錢。我帶你去城里上學, 好不好?”

阿飛說: “ 爸爸賺的錢多不多, 夠媽媽治病嗎?”

父親不說話了, 他看著一旁在椅子上摳腳丫的女人, 再看看瘦得猴一樣的兒子。 他鼻子發酸, 彎下腰, 從行李箱里把玩具和吃的一件件往外拿。 阿飛站著不動, 他找不到幾年前跟父親去集市上看見招財貓儲蓄罐的感覺。

他還是生父親的氣, 他去房間拿來了招財貓儲蓄罐, 就因為他對這個招財貓的貪心, 父親才消失三年, 就如三年前一樣, 他要把招財貓還給父親。 父親站起身,看見儲蓄罐, 他眼里的光跟阿飛初見儲蓄罐是一樣的。

儲蓄罐冷不防被一雙從阿飛身后伸來的手一把奪了過去, 眨眼工夫, 儲蓄罐粉身碎骨。 母親摔碎了儲蓄罐后, 又是拍手又是轉圈, 當然還有狂笑。

一地碎片, 黃的白的紅的, 顏色雜亂無章。 一堆紙飛機混雜在這破碎的瓷片中, 顯得格外醒目。

阿飛將紙飛機撿起, 遞給了父親。 父親不解。 阿飛拆開一個紙飛機, 上面畫的是一片竹林, 父親的身影隱在其中。

父親也跟著拆, 一幅幅畫拼湊起來, 就是母子倆這幾年的生活。 父親拆著拆著, 動作越來越慢, 越來越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