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儲蓄罐 二

阿飛上小學三年級了, 個子比班上一般同學矮半頭, 坐在教室最前面一排, 這并不是什么好事。 阿飛經常上課打瞌睡, 每次要打瞌睡時, 都用盡全力撐開眼皮子, 可睜眼這事像是比搟面還要費勁。

阿飛在家里對著鏡子試過, 到底打瞌睡時眼睛要睜多大, 老師才不會覺察, 可他對著鏡子試的時候, 又沒瞌睡, 睜眼又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課上他的眼睛像被施咒一樣睜不開, 這個時候老師就會隨手一課本朝阿飛頭上扇過來, 有時老師離阿飛稍遠些, 就擲一粉筆頭過來。

班上同學更是喜歡拿阿飛尋開心, 叫他什么綽號的都有, “ 瞌睡蟲” “ 黑皮” “ 野種”, 有些綽號其實很不貼切, 比如 “ 野種”, 阿飛很不服氣。 他不是野種, 他是有父親的, 父親只是出去掙大錢了。

阿飛沒有朋友, 只有家里一只土貓小灰等在阿飛放學的路上, 它陪阿飛看云朵, 看野花。 阿飛羨慕云朵、 野花的自由, 甚至羨慕小灰。 他喜歡放學后的這段時間, 沒有老師和母親的管束, 他跟云朵一樣自由。

放晚學時, 太陽好好地掛在天空, 他從不直接回家, 而是去河邊, 陽光一圈一圈的, 打著漩兒, 在水面上跳躍。 他蹲在河邊, 看見小魚游過來, 伸手去捉。 當然, 這只是妄想, 他沒有捉到過。

小灰圓溜溜的眼睛盯上小魚, 偶爾也犯渾, 一頭栽進去, 又狼狽地退上岸, 甩甩水, 阿飛此時會笑得前仰后合。 他還喜歡折一根枯樹枝, 在河邊畫畫。 阿飛的畫其實畫得很好, 只是老師沒發現。

課程表上也是有美術課的, 但這門課程的時間總是被老師拿來上語文或數學, 偶爾老師也會上一堂美術課, 這所謂的美術課就是老師和學生都自由。 老師坐在教室前面批作業, 學生自由畫一堂課, 至于畫什么、 怎么畫、 畫得怎么樣, 老師一概不管。

阿飛知道自己畫的畫好看。 他不開心的時候, 就偷偷畫畫。前一日晚上, 他畫了母親站在窗前看竹林; 再前一日晚上, 他畫的自己, 抱著頭蹲在地上, 周圍的同學都扔來稀奇古怪的綽號,畫面上十來個綽號不重樣。 阿飛每畫完一張就藏起來, 要不然會被母親撕得粉碎。

母親不允許阿飛畫畫, 母親說當初就是因為父親給她畫了一張肖像, 母親就愛上了他。 現在她為這愛吃盡了苦頭。 她看見別人畫畫就頭疼。 阿飛被母親警告后, 就再也不當著母親的面畫畫, 他把畫藏哪里了, 是一個謎。 無影無蹤, 連小灰都不知道阿飛把畫藏在哪里。

阿飛在學校, 老師和同學們擠壓著他, 他心里憋著; 回到家, 母親有時也對阿飛兇巴巴的。 母親說是阿飛拖累了她, 如果不是阿飛, 她可以一死了之。 每次母親這樣一罵, 阿飛就埋頭拼命做家務, 三年級的他就會搟面。

搟面的時候, 他站在小板凳上, 桌子太高了, 他使不上勁。 最麻煩的是和面跟切面, 和面要水跟面粉的比例適中; 切面的時候, 面條會粗細不一。 母親有時吃著吃著會罵阿飛, 有時吃著吃著就會摟著阿飛哭。

班主任家訪的那一天, 母親正站在朝西的窗戶前, 嘴里念叨著: “ 你那個吃屎的父親, 從這竹林出去, 會去哪里呢?” 阿飛在廚房洗碗。

班主任進門后, 看見這一幕, 驚愕地睜大眼睛,竟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倒是母親看見老師, 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對老師客客氣氣的, 問: “ 是不是我們家小飛在學校犯了什么錯?” 班主任趕緊說: “ 不是, 不是, 小飛是一個好孩子。”

自這次家訪后, 老師對阿飛特別好, 課后經常給阿飛補課。因為老師的喜歡, 期中考試, 阿飛已經考到了全班的平均分, 特別是數學, 考到了 90 分。 這是父親離家出走后, 阿飛心里透進的第一縷陽光。

放學的路上, 阿飛告訴小灰, 他考到了 90 分, 小灰圍著阿飛轉圈圈。 阿飛也想把成績單給母親看, 到家后, 看見母親還是那樣沒有一絲人氣地站在西窗邊, 他把成績單放進了書包。

在父親離家出走的半年后, 家里出現了常客吳叔叔。 吳叔叔來阿飛家, 手里總喜歡拎些吃的。 開始的時候, 母親把吳叔叔拎來的東西扔出去, 有時母親會對吳叔叔吼一聲或瞪一眼。 吳叔叔 “ 嘿嘿” 笑一聲, 然后就干坐著。 后來, 阿飛發現, 只要吳叔叔來, 母親心情似乎會好一些, 可阿飛不知道為什么, 他不喜歡這位吳叔叔, 他討厭吳叔叔站在母親身旁陪母親一起看竹林。

阿飛想: 萬一父親真的會從那竹林出現的話, 看見母親旁邊有一個男人, 父親肯定會扭頭就走。 阿飛雖然恨父親, 可是父親任何時候回來阿飛都是不反對的。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 母親不再病懨懨地只站在西窗口怨恨或流淚了, 以前那個疼阿飛的母親似乎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