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后窗上的爬山虎 四

喬一凡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上, 把字條放在電腦鍵盤上, 仔細端詳著上面的六個字。 她這才注意到字條上的行書寫得相當(dāng)漂亮, 可這漂亮的字像鳥喙似的一下一下啄著她的心。

她不敢再往下想對方是什么樣的人, 越想她越覺得自己在一寸一寸矮下去,直至無地自容。 她是一個癌癥病人, 對方是什么人都比自己強一百倍。

她不再看字條, 摸著李濤桌上一本又一本的書, 辦公桌上一大摞書, 《學(xué)記》 《理想國》 《愛彌兒》 等多么富有營養(yǎng)的書, 再轉(zhuǎn)身看看書櫥, 書櫥里除了滿滿的書, 還有各種獎牌和獎杯。

喬一凡打開書櫥, 拿出那金獎的獎牌, 是全國性的賽課取得的, 是李濤最為驕傲的成績。

喬一凡摸著獎牌想, 李濤的優(yōu)秀, 可以抵過他的小錯誤嗎? 如果世上的事都可以做加減法就好了。 她嘆了一口氣, 把獎牌放回原處, 就在她把獎牌放回去時, 她發(fā)現(xiàn)了一本 《雪萊詩選》。

李濤把 《雪萊詩選》 藏在獎牌后面干嗎呢?

喬一凡拿出書, 她驚得差點把書甩到地上, 乍一看, 這書上像結(jié)了蜘蛛網(wǎng), 又像是夾著枯掉的爬山虎的腳。 再一看, 不對,是頭發(fā)。

喬一凡像被書燙了手一樣, 迅速把書丟在辦公桌上, 她目光驚恐, 嘴巴張成 O 字形。 那本 《雪萊詩選》 像一個長出了一縷頭發(fā)的怪物, 趴在辦公桌上。

喬一凡盯著那本奇怪的 《雪萊詩選》, 她像一匹累壞的馬,喘著粗氣。 她不停地告誡自己: 冷靜, 冷靜。

當(dāng)她平靜下來, 伸出手去, 拿起書, 細細一看, 這些頭發(fā)是夾在書里。

她打開書,第一頁, 幾根黑色長發(fā)。 她用手摸摸, 多么熟悉的手感, 是不是自己的頭發(fā)?

第三頁, 是一根白色長發(fā), 她又用手捻捻, 也像是自己的。 第五頁, 一根咖色長發(fā)。 這肯定不是自己的, 她從不染發(fā)。

第七頁, 一根褐色長發(fā)。

第九頁, 一根淺黃色長發(fā), 帶點卷, 小尤笑盈盈的形象忽然在喬一凡腦海里浮現(xiàn), 這是不是小尤的頭發(fā)? 喬一凡來不及細想是不是小尤的頭發(fā), 翻書的速度越來越快, 像她的心跳。

翻到第二十七頁, 綠色, 一根綠色長發(fā), 她把這根頭發(fā)拿在手里, 看看長度, 看看粗細, 難道是她? 電梯里遇見的女子是她見過的唯一染綠頭發(fā)的人。 她把這根綠頭發(fā)放回了第二十七頁。

第二十九頁, 一根柔軟的細細的黑色長發(fā)。

再往后翻, 沒有了。

喬一凡的腦子有如一團亂發(fā)。 下面該怎么辦? 誰能告訴她,接下來該怎么辦? 打電話質(zhì)問李濤嗎? 那她自己在家里翻箱倒柜找出這些麻煩來, 是為什么呢? 就是為了找出證據(jù)趕走他嗎? 她細細想想, 自己從沒有想過要趕走他。

喬一凡在書房里待了一夜。 她一遍一遍地翻著那本夾著頭發(fā)的書, 看著那些頭發(fā), 猜測著頭發(fā)的主人, 她們的職業(yè)、 年齡、樣貌等。 她把與李濤認識以來所有重要的細節(jié)想了一遍, 得出了甜蜜與痛苦的守恒定律, 當(dāng)初有多少甜蜜, 現(xiàn)在就有多少痛苦。

天快亮了, 每個李濤在家的日子, 她早上都用破壁機給他做營養(yǎng)早餐。 現(xiàn)在, 她的心像是被破壁機攪碎了一樣疼。

整個城市在早晨醒來, 窗外傳來一地雞毛的日常生活: 早啊, 上班去啊……今天騎自行車上班啊……走快點, 這書包怎么背的? 再不快點就要遲到了…… 喬一凡合上書, 把書放回原處,把獎牌也放回原處, 關(guān)上書櫥門, 恢復(fù)到?jīng)]有被翻動過的模樣。還有那張字條, 她本想把它撕碎, 后來干脆把它在煙灰缸里燒掉, 并清洗了煙灰缸, 書房跟李濤出門前并無二樣。

她關(guān)上書房門的時候, 忽然覺得自己是關(guān)上了潘多拉魔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