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嗚~”

車窗外，風聲呼嘯而過，馮開泰皺了皺眉，騰出只手按下關窗的電動按鈕。

“嗡——”

車窗被嚴絲合縫升上去，形成一個封閉而私密的空間，只有馮家爺孫二人。

馮開泰車技很好，開得很穩，幾乎感不到半點兒顛簸。

或許，也有一部分車的原因吧——這是輛不久前剛上市的新款商務轎車，六十多萬，舒適但性能一般，他專門買來在城里面開的。

比這輛還好的車，他有；可接老爺子沒必要選更張揚的，不然還要挨罵。

念及此，透過后視鏡，馮開泰悄悄瞥了一眼。

坐在后座的老爺子正搗鼓著手機，手指在屏幕上騰躍如舞，不知又在和哪個網友隔空對線。

馮開泰收回視線，有些心不在焉，還惦記著剛才那家“鴻運超市”里的“大黎通寶”。

十幾息后，他終于沒按捺住想要詢問的欲望，暗自了估算一下——離回去還有十幾分鐘路程，時間應該夠。

下定決心，馮開泰裝作不經意開口閑聊：

“爺，你忙啥呢？”

聞聲，馮戊寅頭也不抬地應道：

“和老趙頭斗嘴。”

“...”

無奈一笑，馮開泰沒有放棄，繼續沒話找話：

“爺，你說這事還真挺怪，那小子一看就是個外行，卻偏偏不知道從哪得著這么個好東西。”

馮戊寅微微抬頭，看了自己孫子一眼，感覺到些什么，反問道：

“各人有各人的命，人家命好不行嗎？”

“爺，您這跟我聊的哪是哪啊？我就是感慨感慨，有點羨慕那小子好運。”

馮戊寅放下手機，盯著馮開泰不動聲色地側臉，目不轉睛，像在看什么珍稀動物。

片刻后，他雙眼微瞇，冷哼一聲：

“哼！你又聊的哪？以為我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

不給馮開泰接話的功夫，馮老爺子直接一語道透對方心思：

“見是個毛頭小子好欺負，想使點兒臟手段給寶貝弄到手，是吧？”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

因被老爺子當場點破，馮開泰臉上有些掛不住，嘴上支支吾吾、難掩尷尬。

“唉，你是真孫子啊，敗陰德的玩意兒~”

“老爺子，我又不是什么亡命徒，不至于把事做絕了——只不過是他受不住這等大運，怕遭了懷璧之罪啊！

車輛已靠邊停下，馮開泰講得巧舌如簧，似是想用這套理論說服自家老爺子。

“我幫他保管保管，再留下小補償，最后為寶貝尋個更好的新主人，屆時皆大歡喜，三贏啊！”

馮戊寅不語，只搖搖頭，頗感無奈：

自己明明是湖城優秀城民獎得主、綏遠州文化宣傳大使、社區象棋擂臺賽七冠王，可謂是“德藝體三馨”，為什么孫子就半點不學好呢？

【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本想著坐視不管，讓馮開泰碰個壁，吃點教訓。

但，看著那張和自己年輕時候有五分相像的臉，馮戊寅最終還是心軟了。

【唉，到底是親孫子，我也就這么一個孫子。】

【三代單傳都屬羊，命數啊！】

“別怪我沒提醒你，這事兒里可有門道，應付不了可要栽大跟頭。”

“門道？老爺子，你的意思是...那寶貝真假存疑？”

“不，不是這個意思。”

對著后視鏡里馮開泰探尋的目光，馮戊寅擺手，補充解釋道：

“寶貝是真的——我不像你，撒起謊來氣都不改；鑒寶要純粹，一口唾沫一個釘子，招牌就是這么攢下來的。”

“是是是，您教訓的是...那既然寶貝是真的，問題是出在？”

“距今不到四百年卻從未面世的古幣，背后藏著的，可不只有錢財，別被利益熏昏了頭。”

聽罷，馮開泰神色凝重幾分，意識到問題不像自己想的那樣簡單。

思索一二后，他試探著發問：

“您的意思是...這稀版古幣的來歷不普通，那小子背后還有人？”

“哼！算你這龜孫不笨——那‘大黎通寶’首次面世不沾半搓墓土也就算了，竟通體有被人長期把玩的痕跡，這兩點放到一起，只剩一個可能了。”

馮開泰眼中閃過一道精光，恍然大悟：

“我懂了——不沾墓土尚能用多遍細致清理解釋，但加上那黑漆古和紅斑，就說明這東西壓根沒進過坑，是祖上傳下來的！”

“沒岔，接著說。”

“能傳幾百年下來卻從未面世，必然寶貝背后有個強盛的宗族，他們清楚這東西的價值，并且極可能與其來歷有強烈淵源。”

“宗族？再想想。”

對著馮戊寅的玩味笑容，馮開泰瞳孔逐漸擴大，喃喃自語：

“以前有鑄幣能力、全程不泄露半點風聲、傳承幾百年始終興盛...能同時做到這三點的，連古代皇族都沒可能，只能是數朝把持一方的地方通天樹。”

頭腦風暴下，馮開泰順著整條“線索鏈”，拼湊出了那個馮戊寅隱隱指向的“答案”，語氣顫抖起來：

“莫非是，是云...”

“噓~心里知道就行了，別說出口。”

馮戊寅將右手食指豎到嘴前，擺出一個噤聲動作，饒有興趣地觀察著自己孫子臉上的表情變化，一副看樂子的模樣。

“...”

反應過來自己不小心說錯話后，馮開泰緊閉嘴唇，面容陰晴不定。

無聲的沉默中，千百種思緒飛過。

他聯想起了很多事、很多很多事：

有句幾百年前傳下來的江湖黑話叫“西北玄天一朵云”——這“云”是一個姓氏，但也不只是一個姓氏。

它代表著一支綏遠州最有分量的神秘勢力，在湖城，唯有具備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知曉其存在。

以馮開泰長袖善舞、廣交人脈的能力，也始終沒能真正步入那個湖城內隱藏得似壓根不存在的圈子——他只在一些偶然的機會下聽過只言片語，說“云”這個字與神話傳說相關。

神話...傳說？

馮開泰沒法理解，這種“相關”到底是什么意思。

換句話說，他想象不到是什么“相關”才能讓一個家族在大夏經歷“千皓大亂”、步入現代聯邦制后，依然于這片土地上盤踞、保持強盛不敗。

難不成，世上還真能有小說話本中的仙人？

每當就此事問起馮老爺子，對方總是打著各種借口岔過去，故意隱瞞。

越是這樣，馮開泰越曉得這其中絕對有大秘密——能讓自己掉腦袋的秘密！

同理，那“大黎通寶”既然和“云”有關，就是自己碰都不能碰的東西了。

“現在老實了？”

馮戊寅老神在在，已經猜到孫子會認錯了，結果也正如他所料：

“爺，是我利益熏心昏了頭，這回真老實了。”

“呵呵，走吧。”

“好的爺爺。”

見馮開泰低眉順耳、乖乖開車，馮戊寅笑吟吟的，像只城府頗深的老狐貍。

“嗡——”

“呼嗚~”

車窗被按下，伴著風聲一同鉆進馮開泰耳朵的，是來自老狐貍的提點。

“還有，那銅錢不是稀版，是獨版。”

馮開泰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心底波瀾再起。

...

馮家爺孫不會知道，他們的猜測方向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

正所謂一步錯，步步錯。

這場由異世界銅錢締造的誤會，正在擴散到更多人，變得盛大。

鴻運超市、王璣，都是這場盛大誤會的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