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地，王璣眨眨眼，望向老吳，眼神里有幾抹驚訝：

“吳叔，怎么突然整這么一句？準備養老了？”

老吳連連擺手，直接否認：

“沒，就是隨便說說。趁身上還有勁，好歹再干個幾年；等女兒結婚了，我這把老骨頭再退居二線也不遲?！?

“還是您有干勁啊，比我像年輕人多了?！?

“哈哈哈！你這小子，比你爸會說話?！?

打趣過后，王璣看著一箱箱貨物被搬出來，莫名想起了上次和那個狐耳娘coser的美好邂逅。

他的耳邊好似隱隱回響起少女清脆如銀鈴的聲音：

【“那我要一串冰糖葫蘆！不，我要兩串！正好一只手拿一串，能一次吃兩串！”】

真可愛啊。

嘴角不知不覺撇至一個淺笑的幅度，王璣起身招呼老吳：

“吳叔，上次有顧客想吃冰糖葫蘆，店里沒貨，您帶我挑一批唄。”

“得嘞！要啥樣的？”

“最好吃的！”

“哈哈哈！好！”

在老吳帶路下，王璣走進庫房，前去選貨。

...十分鐘后。

王璣和老吳坐在倉庫門口，各吃著一根冰糖葫蘆，幾箱貨物整整齊齊碼在他們身旁。

“小阿璣啊，這批冰糖葫蘆你回去記得早點放冰柜里，不然影響口感，就不好賣了。”

“成，放心吧吳叔。”

剛吃完兩顆山楂，老吳余光掃過正在統計貨單的伙計小趙，聯想起些什么。

他眼珠微轉，透出一縷亮光，主動開口：

“對了阿璣，妙妙工作的事我是不沒和你說過？”

“嗯？沒有吧?！?

王璣面上浮現一絲茫然，看著老吳一臉靦腆的怪笑，搞不清對方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妙妙”是老吳女兒吳妙妙的小名，小時候兩家住同小區，離得近接觸多，所以倆小孩經常一起玩。

但隨著后來年紀增長、思想逐漸成熟，也隨著成績差距拉開學校距離，兩人就生疏不少了。

上次聯系，還是去年剛畢業那會兒。

在王璣不解的目光中，老吳挺了挺習慣性佝駝的腰背，眼尾的皺紋隨著嘴角上揚擠得更深：

“去年十月，妙妙她考公上岸了，是城里的編制！叫什么‘公管署’來著?！?

說著，老吳手掌在褲子上搓了搓，顯得有些不知所措，自豪激動又難掩局促。

——兒女能有出息，大概就是為人父母這輩子最值得炫耀的事吧。

王璣沒注意到老吳的神態，只是有些愣神。

吳妙妙，那個小時候喜歡跟在自己身后亂跑的愛哭青梅，竟然也一晃到上班的年紀了嗎？

而且，還是正兒八經體制內——在湖城這種三線城市里，各種帶“署”的官方單位可都是數一數二的鐵飯碗，拿去相親堪稱金字招牌。

相較之下，自己還躺平在家；雖然清閑，可未來要真處上個對象，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怕是女方家里這關就過不去。

一種危機感從心底兀的升起，不待多加細想，便被一道吆喝聲打斷：

“老吳，來人了，招待一下！”

“誒，來了！”

應聲后，老吳兩口吃完剩下的半根冰糖葫蘆，站起身來，又拍拍王璣肩膀：

“阿璣，我先過去啊。你的貨都在這兒了，多點點?！?

“好嘞，吳叔。您忙去吧?！?

見老吳走向庫房，身影漸遠，王璣搖搖頭，收回游離的思緒，轉頭忙起正事來。

“來，趙哥，我幫你搬。”

熱風滾滾，夾雜著盛夏，炙烤著伙計小趙額頭的汗水。

......

不咸山，胡家族地深處。

一座偌大洞穴內，四處皆漆黑匿影，逸出一股陰冷氣息，唯有上方天井漏下些許幽暗光暈，被由大妖獸首鏤空制成的巨型燈盞吞吐著。

十二根盤虬石柱撐起穹頂，柱面裂開的紋路間滲出暗紅苔蘚，猶如干涸血脈嵌在蒼老皮膚里。

疾風掠過，吹動無數角落里的牌位，聲如細碎嗚咽，透著幾分蕭瑟。

——這兒，便是供放著胡家死去狐妖骨灰的族祠正堂。

燈火搖曳間，一個人影輪廓隱隱顯現于洞穴中央的王座之上，身形瘦小，卻帶著一種厚重、強烈的壓迫感，讓任何來者都不敢忽視其存在。

王座之下，約十步之遙，“胡四娘”半跪俯首，手上捏著一個奇怪的法印。

“嗡——錚！”

空中靈氣被迅速抽離，聚凝成實體，于指尖流轉，震顫蜂鳴；片刻又變化為類銘文的圖案，定型瞬間氣浪裹挾，發出金石相擊之聲。

此乃改編自人族修士的術式——“月華鏡影”。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要下山我要下山我要下山！我想去吃冰糖葫蘆！嗚嗚嗚嗚嗚！”】

“月華鏡影”形如一道懸空投影幕布，播放著被妖力記錄下的聲音與畫面。

畫面中，是一個小狐妖在搖頭哭鬧，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絲毫不顧及形象。

看著江琦那副撒嬌打潑的模樣，胡四娘眼里不禁流露出無可奈何和疼愛之情，兩者相互矛盾，卻又不是那么矛盾。

不多時，畫面結束、術式消散，洞穴歸于寂靜。

“姥姥，小江琦這幾天都是這樣，一直在鬧，靈草不吃了，修煉的心思也沒用。”

胡四娘話音落地，王座之上終于有了動靜。

那道籠罩在黑暗中的身影稍稍坐前，像在進行思考，半邊面容隨之暴露天光下，得以被看清。

那是一張非常蒼老的臉，上面爬滿了皺紋，看起來與普通的垂暮老婦沒什么不同。

可，其藏匿于身后、那幾條兩米高的白色尾巴卻將答案揭露：

——這其貌不揚的老婦便是坐鎮不咸山、被人妖兩族共奉為四位在世“關外妖仙”之一的堂仙境狐妖，“胡家姥姥”！

她并沒有接胡四娘剛說的話，而是吩咐起了另一件事：

“小四，你下一趟山吧，去萬靈觀。去問問丹耜子那個牛鼻子老道，上次周天大醮和他談的事考慮如何了?！?

聞言，胡四娘瞳孔猛地瞪大，似是想到些什么，遲遲沒有抬頭。

“小四，有話想說就說?！?

胡家姥姥的聲音仿若將朽枯木，緩慢而渾厚。

“...”

糾結數息后，胡四娘一咬牙，還是選擇開口：

“姥姥，人族畢竟是人族。雖然萬靈觀一向中立、名聲在外，但把小江琦送去學他們的‘術’...且不說能不能學會，她自打出生起就一直待在族地，從未和狡猾的人族修士打過交道，萬一被看出問題...”

說著說著，聲音逐漸低了下來，直至驟然噤聲。

原因無他，只是胡四娘余光留意到王座之上——胡家姥姥面色平靜得像片死湖，毫無波瀾。

她知道，這是姥姥不悅的表現。

“姥姥，小四說錯了話，不該多嘴的?！?

胡四娘身子俯得更低了，視線鎖著冰冷的地面，不敢再逾越半分。

“...”

胡家姥姥不語，氣氛一點點凝重起來。

不知過去多久，她終于主動出言打破了沉默，無形中落在胡四娘身上的壓力也得以散去。

“小江琦在化形術上的修習速度，已是族內百年來最快。”

“我相信，待她去了萬靈觀，該學會的都能學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