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葉昭捂著嘴，踉蹌著跨過高高的朱漆門檻，抬頭望見黑底金字的牌匾，“執法堂“三個正楷大字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廊檐下穿梭的差役們皆著藏青色短打，腰間束著牛皮革帶，懸掛的銅制腰牌隨著跑動叮當作響。

兩個文吏抱著賬冊從游廊匆匆而過，宣紙邊角沾著未干的墨漬。

“勞駕借過！“

葉昭下意識地側身避讓。

只見兩個赤膊力士抬著丈許高的寒冰鑒匆匆而過。

清澈的鏡面赫然映照出葉昭的模樣，這也是葉昭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模樣！

那是一個面色蒼白的公子哥，身材高挑，眉毛飛揚，鼻梁高挺，一頭墨發用一支桃木簪半綰，月白鮫綃袍襟前沾著點點血漬。

最為驚奇的，是他腰間佩劍的吞口獸竟是活物，一只調皮的小獅子，正齜著滿口倒齒啃噬劍穗流蘇。

而腰帶另一側，一塊四尺見方的玉佩，上刻“玄天”二字。

直到此時，葉昭終于相信，寒冰鑒里的葉昭，是玄天劍宗的少宗主。

而不是那個騎著電驢，身披黃袍，飽了么的騎手。

“呼……”

眩暈如潮水漫過神智，葉昭的指甲深深摳進廊柱的藤蔓浮雕。

當他跌跌撞撞挪出朱漆銅釘的大門時，背后已洇出大片汗漬。

集市喧囂聲浪，陌生的景象像一陣狂風，讓葉昭一時連退幾步才穩住身形。

葉昭看到漢白玉臺階下立著丈許高的玄武巖方碑，陰刻的“萬仙盟“三字在日光下泛著青灰。

青石板街道兩側支著靛藍布棚，穿短褐的伙計正掀開蒸籠，白霧裹著靈米甜香騰空而起。

一旁賣糖人的老叟，從袖中鉆出食夢貘，正將孩童的笑聲捏成琉璃糖。

有個戴斗笠的老漢牽著三眼青牛踱過，牛背上摞著竹編籮筐，新鮮的紫須參從縫隙里支棱出來。

天空突然掠過幾道流光，葉昭抬頭看見三個御劍修士破云而去，雪色袍角在風中獵獵作響。

有人騎著九尾火狐掠過葉昭面前的屋檐，留下一串火花。

遠處更有碩大的飛艇停留在半空之中，吞吐著濃濃的黑煙！

“三百年份的蝕骨藤！“

“新鮮出爐的駐顏丹！”

耳邊嘈雜的叫賣讓葉昭無法集中思考。

“這位公子要看看新到的符紙么？”

攤主舉起串銅鈴，叮鈴聲中符箓自動擺成陣型。

隔壁攤位突然傳來清越鳳鳴，金絲籠中關著的火紅幼鳥正用喙啄擊鐵欄。

聽著叫賣聲，葉昭才驚然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走到了集市中間。

葉昭連忙擺手后退，剛退了小半步，后腰撞上某個溫熱的軀體，扭頭一看。

赫然是個騎著灰紋猛虎的彪形大漢，虎尾掃過時帶起一陣腥風。

真實的觸感，讓葉昭不由扯出一絲苦笑，低聲罵道：

“這算哪門子的穿越……”

忽然有滴涼意落在鼻尖，葉昭仰頭望去。

只見烏云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聚攏，方才還晴朗的天空已壓成鉛灰色。

“轟！”

隨著第一道閃電劈開云層時，豆大的雨點已砸得卦攤油布噼啪作響

街邊賣避水符的攤主手忙腳亂收著攤位，御劍而行的修士們紛紛捏訣升起透明氣罩。

剛才還熱鬧非凡的街道一下冷清了起來，冰冷的雨水也讓葉昭清醒不少。

隨著意識回歸，一股迷茫的感覺頓時籠罩葉昭，自己又該何去何從？

葉昭就這樣漫無目的地在雨中行走，冰冷的春雨打濕他的長袍，刺骨的寒意讓他幾近昏厥。

就在葉昭快昏倒的剎那，一個空靈的聲音穿透雨幕，傳到葉昭耳中。

“少主！“

葉昭勉強轉頭，看見一個瘦小身影朝自己跑來，身上的紅衣早被雨水淋濕，變成暗褐色，腳下的麂皮靴子在青石板濺起水花。

葉昭控制不住身形向前倒去，當意識沉入黑暗前，他最后聞到的，是少女身上混合著艾草與雨腥的氣息。

暴雨中的石板路泛起白霧，隱約可見一個瘦小的女子艱難背著一個男子出城，每一步都踏出細細水花。

城門石獸在電光中忽明忽暗，守門士卒的呵斥聲混著雷鳴傳來。

“酉時三刻閉門——”

一片迷霧中，葉昭看見另一個自己，那是一個身著錦袍的青年。

他手里攥著玉笛，在暖香閣珠簾外站成一根石柱，肩上的白雪已經堆積成小山。

閣樓里飄出的斷斷續續的琴聲，更多的是男女歡笑的聲音。

“小姐，葉公子還在門口站著呢。”

“不必管那個呆子，他累了自然就回去了。”

蘇清漪的聲音就這樣清晰的傳入葉昭耳中，但門口那個雪人卻仿佛沒聽到一般，一動不動。

不待葉昭細看，場景突變，下一刻便置身于一女子閨房之中。

“聽聞少宗主得了柄古劍？”

蘇清漪指尖繞著垂落的發絲，繡鞋碾過滿地落英。

“正巧清漪想學劍舞呢。”

次日，玄天宗鎮派之寶“斬龍“被裹在蜀錦中送進暖閣，劍穗上還系著葉昭割破手指寫的血書。

場景不斷變化，葉昭也明白過來，這是一場夢，更是原身那些不愿忘卻的記憶。

夢里的乞巧節的星河格外明澈，葉昭在觀星臺擺了七七四十九盞蓮花燈。

每盞燈芯都嵌著從極品靈石，拼出的“清“字映得云海泛紅。

蘇清漪倚著白玉欄桿，突然指著天樞星輕笑：

“若有人為我摘星，清漪便……”

破曉時分，渾身是血的葉昭攥著塊隕鐵摔在暖閣前。

他肋骨斷了三根，掌心焦痕深可見骨。

卻聽閣內飄出悠然琵琶聲和男子的歡笑聲。

侍女隔著門縫遞來一張條子：

“少宗主請回吧，姑娘正與萬劍山莊的少莊主論劍呢。”

隨著夢境不斷推進，葉昭看到了夢中的自己終于掀開鴛鴦蓋頭。

蘇清漪鳳冠上的東珠是他潛入鮫人窟取得。

她忽然蹙眉推開合巹酒：“聽聞少宗主私藏了半卷《玄天劍典》？“

新婚之夜，葉昭一個人在側廂房入睡。

又看到蘇清漪婚后三天便因為自己倒茶時忘了加一朵茉莉花，便甩袖離去，這一走便是三年。

而最后出現的場景，赫然是蘇清漪站在萬仙盟的執法堂前，輕聲說道：

“我要和離。”

這輕輕的一句話，卻讓原身一口鮮血噴出，昏死在椅子上。

看著衣服上的血滴，對之前的事，葉昭了然于心。

長嘆一聲，道：

“舔狗……”

“真是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