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在臺州重整旗鼓，從水路兩面夾擊曹娥江沿線。

安千聽調不聽宣，他是嚴黨。

他預料到鄭鉍昌可能會對嚴黨出手，故而昨日請帖送到他府上之時，他推辭了。

嚴黨在浙江的基本盤已經崩了，鄢懋卿即將來到浙江，十有八九是要問罪于他。

當初他就不該聽信鄭鉍昌的鬼話，現在好了，景王那邊不承認他，他又惡了小閣老嚴世蕃。

為今之計，他只有一條路走到黑。

當初他圍剿戚繼光的理由就是戚繼光通倭，只要將戚繼光和胡宗憲殺了，那到時是黑是白他說了算。

有句老話說得好，誰輸了誰才是叛軍。

曹娥江沿線他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只等戚繼光入甕。

老船工張駝子掏出水紋圖，泛黃的圖紙上標注著曹娥江三險：螺灣、寡婦礁、水鬼樁。

“螺灣暗流每逢辰時出現，屆時寡婦礁水位低于七尺，大船吃水太深，戚將軍您可得仔細聽好了。”

張駝子將手中的煙袋敲了敲，自顧自的裝取了點煙絲。

這煙葉可是個好東西，張駝子自從在西洋商人那里拾掇了點后，就難以忘記這種味道。

太撓人了，一日不抽，他心里就發慌。

張駝子是曹娥江上的老船工，對曹娥江熟悉的很。

戚繼光從懷里拿出兩錢銀子遞到張駝子手上：“麻煩老丈了。”

張駝子可不敢接這個銀子。

他趕忙將銀子退了回去：“戚將軍，俺是個粗人，但也知道什么是家國大義，這銀子俺是萬萬不能收的。”

說著，張駝子拿起旱煙砸吧了一口，起身道：“水鬼樁那里有倭寇曾經布下的硬木樁，戚將軍您可得小心，小老頭就先告辭了。”

戚繼光從旁邊拿了兩袋干糧塞到了張駝子懷里。

“戚將軍……這這……您這不是讓鄉親們戳我的脊梁骨嘛！這怎么使得！”

戚繼光拍了拍他的肩膀：“耽擱了老丈這么長時間，小小心意，老丈不要嫌棄就好。”

張駝子一個勁兒的對著戚繼光感謝，在離開軍帳之后，他拍了拍胸脯，這戚繼光當真是神武難當。

戚繼光不善水戰，但此番奇襲紹興府，他還是決定從兩線出擊。

只要正面牽制住安千的大軍，戚繼光從曹娥江一路奇襲，便能直搗紹興府腹地。

腹地一失，紹興府唾手可得。

戚繼光決定賭上一把。

戚繼光的手指劃過福船側舷的虎蹲炮，十二門碗口銃整齊排列，這是戚繼光改良的蜂巢銃陣。

同時也是戚繼光敢和安千打水戰的底氣之一。

東南風卷著咸濕氣略過戚繼光的眉弓，江面漂浮的蘆葦轉向了。

這是曹娥江潮前鋒將至的征兆。

“出發！”

號角吹響，十來艘福船浩浩湯湯的朝著紹興出發。

戚繼光必須趁著這個機會突破安千的水軍防線。

只是行進不足半個時辰，戚繼光便感覺到了不對勁。

沒有漁民，他一個漁民都沒有見到。

靠水吃水，什么事情會讓漁民放棄一日生計？

戚繼光心中頓生警覺。

嘭！

嘭！

嘭！

數以十計的炮彈砸在戚繼光的船隊之上。

他們中計了。

一時之間，戚繼光等人被砸了個七葷八素。

船體搖晃，戚繼光胃中翻騰，四肢無力，連拿起長槍的力氣都沒有。

戚繼光的十二艘福船，還未見到敵人便已經沉了兩艘。

那兩艘福船運氣不好，水密艙剛好被彈丸砸中，水倒灌而入，僅僅只是在一盞茶的功夫便消失在了水面。

數百將士在水面求生，借助木板爬到岸邊，才剛露頭，便被密密麻麻的羽箭射成了刺猬。

哀嚎聲、惶恐聲不絕于耳。

“前壓，前壓！”戚繼光的大嗓音給眾將士吃了一枚定心丸。

福船陣型很快便恢復原樣。

通過炮聲，戚繼光推斷這不是弗朗基炮，最多只有一輪齊射。

橫轉船體，戚繼光開始了反擊。

一共一百二十門虎蹲炮，三連速射招呼著兩岸的敵軍。

虎蹲炮是戚繼光在弗朗基炮的基礎上進行改良得來的，兼顧了弗朗基炮速射的優點的同時，還小巧。

弗朗基炮太過笨重，不能放置在船體之上，但虎蹲炮剛好可以。

岸上的士兵也沒想到戚繼光的船上還有火炮，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一時之間，人仰馬翻，死傷無計。

虎蹲炮打出的是實心彈丸，被彈丸砸中就是死，哪怕只是被擦傷，也是一大片血肉不見，恐怖異常。

但殺傷力始終有限，戚繼光的主要目的還是將岸上的火炮給打掉。

火炮對福船的威脅太大。

連續三輪齊射之后，戚繼光的鼓膜已經有些聽不清鼓聲。

他只能靠著甲板傳來的振動頻率來判斷局勢。

戚繼光必須在辰時之前沖過螺灣。

鼓聲再變，戚繼光的福船立馬變陣，朝著前方駛去，不再戀戰。

只是在轉角之處，數艘大船正沖著戚繼光的船隊撞來。

數船相撞在一起，跳幫大戰一觸即發。

戚繼光對此早有預案，跳幫戰他的鴛鴦陣不虛任何人。

十三人一小隊，戚家軍竟在搖晃的甲板上擺出了陸戰陣型。

兩名鏜鈀手用倒鉤鎖死敵船護欄，四名狼筅兵交叉突刺控制空間。

后排鳥銃手在藤牌縫隙間完成裝彈。

嘭！

迎面而來的安家軍兩三人瞬間被擊飛。

在過往的半個月中，戚繼光就已經在船上開始了訓練。

他不打無準備的仗。

安家軍再看見狼筅的那一刻，都傻眼了，這東西不是用來打倭寇的嗎？

他們還沒有和狼筅對過招，還當狼筅只是一堆破竹桿。

主要安千也沒想到戚繼光的鴛鴦陣在曹娥江這種潮濕的地方仍然能施展。

明軍的火銃是有火繩的，火繩一旦受潮便點不燃。

沒了火銃，鴛鴦陣便沒了威懾。

這就是為何安千要選擇傳統跳幫戰的原因。

他手底下的老兵油子和新兵常年在水邊打轉，他想當然的以為自己在水戰之中能占盡優勢。

只是沒想到戚繼光居然給鴛鴦陣加了一個人。

那人專門用油燈烘烤火繩，使得火繩保持干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