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長安城的雨永遠帶著一股金屬銹味。

陳億辰摘下神經連接頭盔時，全息時鐘正顯示2119年3月17日6:23PM。落地窗外漂浮的廣告飛艇在雨幕中投下斑斕光斑，“永生記憶套餐，讓您重活三百次人生！“的立體字幕恰好穿透他工位前堆積如山的記憶儲存器，在青灰色墻面上碎裂成扭曲的彩虹。

這是他在東亞聯邦記憶檔案館工作的第427天。

“編號CT-209修復完成?！八麑χ鴳腋←溈孙L低語，將拇指按在生物識別器上。面前的全息屏立即析出淡藍色報告：「第3274次記憶修復：完整性92.7%，情感波動閾值正常，已歸檔至20世紀戰爭史料庫?！?

玻璃幕墻外傳來同事的嬉鬧聲，幾個實習生正在用記憶投影儀重播上世紀歌星的演唱會。陳億辰的視線掃過左腕內側的陳舊疤痕——那是八歲那年植入第一代腦機接口留下的，疤痕組織在皮膚下凸起細密的網格，像塊永遠擦不干凈的電路板。

他打開第九個記憶膠囊。這是今天最后一份待修復檔案，標簽顯示屬于1944年諾曼底登陸戰的某位士兵。當淡金色的記憶數據流在視網膜上展開時，陳億辰突然僵住了。

戰壕里的血腥味過于真實。

這不是普通的歷史記憶。通常經過百年降解的記憶文件會帶著模糊的噪點，就像透過毛玻璃看舊電影。但此刻他分明能感覺到腐殖質在軍靴下擠壓的觸感，甚至能分辨出不遠處機槍掃射時不同型號子彈的破空聲。某種尖銳的違和感刺痛著他的神經——這段記憶被精心修飾過。

“找到你了?！瓣悆|辰從工裝褲口袋摸出私改的解碼器。這個拇指大小的黑色裝置表面布滿劃痕，是他用三個月工資在黑市淘來的“小玩具“。當淡紫色電弧在記憶數據流中撕開裂縫時，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確切地說，是記憶深處那個永遠停留在八歲生日前夜的聲線。那個穿著白大褂的男人總是邊調試著腦機接口原型機邊哼走調的歌，此刻卻與戰壕里的爆炸聲詭異地重疊：“億辰，記住真正的歷史都藏在噪點里......“

全息畫面突然劇烈抖動。在士兵彎腰撿起染血家書的瞬間，陳億辰看到了某個徽標——六邊形基座上纏繞著雙螺旋，正是父親實驗室的標識。這個本不該出現在二戰戰場的符號，此刻正在記憶數據的斷層中若隱若現。

警報聲驟然炸響。

“三級保密協議啟動?！氨涞腁I女聲從天花板傳來，陳億辰手速飛快地抽出神經連接線。解碼器在他掌心發燙，冒出的青煙帶著苦杏仁味。他若無其事地將報廢的裝置扔進清潔機器人嘴里，看著那個圓桶狀機器閃爍著紅燈將其碾成齏粉。

走廊傳來檔案部主任熟悉的腳步聲。那個永遠梳著量子加密發髻的女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此刻正用她的鈦合金義眼掃描每個工位。陳億辰低頭假裝整理記憶膠囊，后頸的冷汗卻悄悄滲進制服領口。

“小陳還沒走？“涂著暗紫色納米甲油的手指敲在他桌面上，“聽說你上周修復的朝鮮戰爭記憶又被軍方退回了？“

“只是情感頻譜校正的小失誤?！八咽勘挠洃浤z囊推進加密抽屜，“您知道，那些經歷過肉搏戰的記憶總會攜帶過量腎上腺素數據?！?

主任的義眼發出細微的機械轉動聲。當她的目光落在陳億辰胸前的琥珀吊墜時，青年不動聲色地將其塞進襯衫里。這是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橢圓形琥珀中封存著某種未知的黑色晶體，此刻正隔著衣料灼燒他的胸口。

直到檔案館的穹頂燈逐層熄滅，陳億辰才敢打開個人終端。全息鍵盤在虛空中亮起的瞬間，二十個加密頁面同時展開。過去五年他破解了七十六個政府數據庫，但關于十二年前那場“數據焚毀事故“的記錄，始終只剩下冷冰冰的結案報告。

父親實驗室的監控錄像顯示，在2111年4月5日凌晨2:17分，某種幽藍色火焰突然從中央服務器噴涌而出。當應急小組破門而入時，陳明遠博士夫婦已變成兩具焦黑的碳化物，他們臨死前緊緊相擁的姿態，在后來無數個深夜化作陳億辰視網膜上的灼痕。

“最新線索：諾曼底記憶中的實驗室徽標。“他在加密日志中輸入這行字，窗外恰好劃過執法局的腦波掃描無人機。青年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上，雨幕中的新長安城正在升起千萬盞霓虹，像一串串被篡改的記憶數據飄向深空。

清潔機器人嗡嗡地滑過走廊，吞吃最后一點光線。陳億辰摸出藏在散熱口里的神經潛入裝置，這是小七上個月幫他改裝的黑市貨。當冰涼的接口刺入后頸舊疤時，他想起昨天在深網論壇看到的新情報：某個代號Ghost的神秘黑客，最近正在高價收購與“α系列記憶代碼“相關的信息。

全息屏突然瘋狂閃爍，某個加密文件自動解壓。在徹底陷入數據深淵前，陳億辰最后看到的畫面，是童年時父親實驗室里那臺老式投影儀——此刻正在虛擬空間投出燃燒的六個字：

記憶即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