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殺賊王

王陽明對池仲容經過了十天以上的考察，發現他匪性十足，賊心不改，難教為良民，官府上下官員也都認為池仲容作惡多端，不能放虎歸山。因此，王陽明痛下決心，必除這幫害群之馬。大年初二晚上，王陽明秘密命令守備郟文，派出久經沙場、作戰經驗豐富的帶甲兵士六百人，分為二十隊，埋伏在祥符宮射圃中，等到王陽明犒賞池仲容部屬時，每五名成一班，鼓樂齊鳴，把他們送出院門，在經過射圃時，甲士暗地里把他們抓住殺掉。六個甲士制服一人，絕對有把握取勝。事了之后，只讓一甲士向龍光縣丞報告。

龍光，字沖虛，江西吉水人，正途出身，以縣丞致仕，是吉安縣丞。因其不善逢迎，上司不喜歡他，要把他逐出衙門。吉安知府伍文定經過調查，認為其人可用，就把龍光的冤屈告訴了王陽明，王陽明就把龍光留在身邊做參隨。后來，龍光跟隨王陽明平宸濠之亂，參加田州之役，屢立戰功。

王陽明吩咐龍光：“你可以帶領甲士一隊，裝作衙門的公役，各藏暗器，立于大門照墻之下。如賊黨中有強力難以制服的，你就讓手下甲士上前幫忙。如果事情結束了，你便遠遠地站立在屏墻之下，使我望見以慰我心。如若有其他變化，就趕過來向我報告。”王陽明又吩咐有司：“預備花紅、羊豕、壇酒、歷日、銀兩之類，院內軍將隨常排列，自有規矩。”他又秘密地告訴中軍官：“只等本院號令，一齊下手。”

大年初三一清早，軍門上已吹打過兩次鼓樂，官兵都已經聚集。池仲容帶著九十三人，全都穿著督院頒賜的長衫、油靴，整整齊齊，來到督院前。他們見巡捕官在院門上張燈結彩，問其緣故。巡捕官答道，今日老爺犒賞新民，乃是地方吉慶之事，如何不張燈結彩？接著，屠戶運送許多豬羊來到，參隨指著對池仲容說：“這都是你們的賞物。”池仲容等非常高興。

接下來是第三次吹打鼓樂，放銃開門，文武屬官進院作揖。池仲容等也跟隨著大家一起進去，作揖叩頭。禮畢，王陽明先把池仲容叫到跟前說：“你是頭目，倡率歸順，與別人不同。”王陽明用案桌上的大葵花銀杯，賜酒三大杯、草花一對、紅絹布二段纏身、犒銀三兩、大饃饃一盤、羊肉豬肉各五斤、酒二壇，并吩咐：“你且站在一邊，看本院賞完眾人，撥門上家下一名送你歸寺。”池仲容又叩頭感謝。

這時，天門二門兩班樂人大吹大擂。石階下，屠戶們殺豬宰羊，論斤分剁，非常熱鬧。池仲容雙花雙紅，立于泊水檐下，何等榮耀，好像新得了科第一樣，不勝歡喜。等候領賞的山賊一個個伸頭舒頸，在階下等待著喊自己的名字。

王陽明把花名冊交付中軍，吩咐道：“依次唱名，每五名做一班，鼓樂導出。也教百姓看見，曉得從順的好處，四方傳說。”

中軍官領命，手拿花名冊，高唱某某人名。眾人答應，每五名為一組，一字跪著。每人受賞草花一對、紅布一匹，由督府官軍插纏；各賜熱酒二杯、賞銀一兩、大饃饃十枚、羊肉豬肉各一斤、酒一小壇。受賞的賊人要將饃饃、賞銀放置在衣袖內，中軍官急忙對他們說：“你們如果藏起來了，別人就看不見督府老爺的恩典了。一定要放在外面，讓百姓們都能看到，顯示你們的榮譽。”于是，中軍官教他們用衣兜子兜起饃饃，右手抱著酒壇，手中還捻著賞銀，左手提著豬羊肉，從東角門進，從西角門出。五個人剛剛走到射圃前，三十名預先在那里循序等候的甲士出現，六個甲士捉拿一個。這些賊人本來就寡不敵眾，況且“沒心人對了有心人”，雙手又拿著許多賞物，身上穿著長衫，還被紅布纏住腳，油靴底滑，行走都非常不方便；就算有強悍的本事，也打了折扣。甲士們不用十分費力，便將賊人殺掉。殺完之后，甲士就將五份賞銀交到龍光縣丞處作為憑證。外頭在殺人，里頭哪里知曉，仍舊熱鬧非凡，只管送人出來。龍光在屏墻下，數到第十七隊，知道已殺了八十五人，暗想道：“院內連池仲容只有九人，不足為慮。”于是，他從外面走入院門，要向王陽明報告。

王陽明在中廳望見龍光走進來，懷疑外面情況有變，注目視之，見龍光緩慢走來，知道一切按計劃進行，心里才安穩下來。龍光走到正堂，倒了一杯茶，送到了王陽明案桌前，輕聲稟告：“都辦好了。”

王陽明點頭，并示意讓他回去。這時，中軍官又叫了五個人，已經跪下領賞。王陽明說：“你們這些都是少年晚輩，前些天怎么能夠與年長者爭賞？應該捆綁住打二十板，以示教誨。”又指著還未領賞的三人說：“你們三位也是爭賞的，也同時教誨你們三個人。”中軍官及兩班勇士一擁而上，全部綁縛。

池仲容看見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臉色都白了，心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非常不安。俗話說：“在人矮檐下，怎敢不低頭。”池仲容急也無用，什么辦法也沒有。

王陽明見把九十三個山賊都處理完了，便把池仲容叫到跟前，說：“你雖然現在投誠了，但很難保證你回去之后不變心。”池仲容正待開口爭辯，王陽明大喊一聲：“中軍官何在？給我拿下！”說罷，王陽明從衣袖中取出盧珂等人的首狀，當面逐條逐款地質問池仲容：“偽檄上金龍霸王印信，從何而來？”池仲容頓時無言，唯有叩頭等死。

王陽明命令：“把此大賊首押付轅門，執行斬首。”中軍官得令，將池仲容及其剩下的八個部屬一起押到轅門外斬首。池仲容到轅門外，才發現領賞的那些部屬已被全部殺光，悔之莫及，只好閉眼受刑。

王陽明巧用心計，不動聲色，斬除了罪大惡極、作亂多年的池仲容一伙山賊，贛州城的官吏士民無不拍手叫好！王陽明將犒賞那些賊人的物品，一一拿來獎賞那些有功的官兵甲士；同時，立刻從獄中放出盧珂、鄭志高、陳英，并重賞了他們。

過了中午，王陽明下令退堂。他剛想起身，突然一陣頭暈，昏倒在地，身邊的人慌忙地將他扶起，他站起來后不停地嘔吐。參隨們扶王陽明回臥室，眾官都入室問安。王陽明說：“你們不用擔心，這是近段時間勞累過度造成的，不是什么病。”隨后，王陽明吃下了一碗粥，靜坐了一會兒，就平安無事了。

王陽明的嘔吐，一方面確實是因為連軸轉的勞累；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有一個心結沒有解開。一下子殺死了九十多人，重視生命的心學家王陽明，心中也“不忍”，畢竟這么做有損私德。最后，王陽明想通了，殺了池仲容這一幫山賊，是為了國家的安定，為了一方地域的安寧，為了一方子民的安全，這是大德，是公德。更重要的是，朝廷也有明令：對盜賊惡首“設法調兵剿殺，不許踵襲舊弊，招撫蒙蔽，重為民患”（《欽奉敕諭提督軍務新命通行各屬》）。為了大德和公德，損失一點私德，不算什么。就如忠與孝一樣，孝是要擺在人生的重要位置的，但如果為了忠，為了國家和朝廷，忠孝不能兩全時，也應該先取忠。王陽明想通了之后，心中舒坦了，也不再嘔吐了，又到后堂靜坐“收心”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