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面前的辦事員表情冷漠，我的內心升起一陣躊躇。

“姓名？”

辦事員又問了我一遍，語氣中透露著些許不耐煩。

“雷納德.赫爾曼。”

“年齡？”

“46歲。”

“服役證明。”

我雙手捧著服役證明遞入窗口的凹槽，看著那張承載了我三年生死邊緣的小紙片被辦事員粗暴的拿起，又隨手扔到面前的桌子上。

“你要咨詢什么？”

“我的退伍費…”

“等會兒。”

對方粗暴的打斷了我，帶上單片符文眼鏡，開始飛速翻看厚厚的記錄。

“赫爾曼.雷納德，兵籍號：84102451。”

“對，是我。”

“你的退伍費正在有序發(fā)放，耐心等待，帝國感謝您的服務。”

這是我退伍半年以來第五次聽見這句話。

“我半年前就退伍了，家里孩子等著這筆錢上學，地也需要這筆錢來翻新，您看能不能...”

“帝.國.感.謝.您.的.服.務。”

辦事員將這句話一字一句的念給我聽，隨后按下了“下一位”的電鈴。

我起身走出格子間，下一位陌生的戰(zhàn)友閃身進去，他瞪了我一眼，責怪我耽誤了太多時間。

我是個沒用的父親。

“爸，明天開學，要交學費了。”

“好，多少錢啊。”

“8500，我這幾個月去打工掙了600馬克，還差7900。”

我的女兒，伊莉雅，今年16歲，是我們村里第一個考上高中的孩子。

“你要去當冒險者？！不行！”

“那小雅的學費怎么辦，我們連小雅高一的學費都湊不夠...”

“你再去要嘛！求求人家，實在不行找你幾個戰(zhàn)友鬧大一點！咱們村的那幾個不都沒拿到退伍費嗎？！”

“不行！”

不管怎樣，不能給帝國添麻煩，不能做擾亂公共秩序的事情。

更何況，如果我因為鬧事被帶走，伊莉雅可能會被學校勸退...

“就這么定了，我明天就走。”

“可這個家怎么辦！我怎么辦！”

麗莎在我面前哭成了淚人，我的心都碎了。

“雷納德...小雅不能沒有父親...”

“我..我也不能沒有你...我愛你，雷納德..我愛你..”

“別哭了麗莎，別哭了...”

我的妻子麗莎，從小到大都是這么愛哭，40年了，她還是這樣。

明明在婚禮上，我對女神大人發(fā)過誓，這輩子我再也不會讓麗莎哭的。

我是個沒用的丈夫。

“我從戰(zhàn)場上活著回來了，麗莎，你也知道的，那是場死了幾千萬人的世界大戰(zhàn)。”

“所以相信我吧，不會有事的。”

哈姆雷特，帝國的邊境小鎮(zhèn)，邪穢肆虐之地，亦或是充滿機會的熱土。

得益于我在帝國十字軍團的服役經(jīng)歷，很快就成為了一名熟練的冒險者，并組建了自己的小隊。

和我一樣是退伍兵的迪馬斯，修女克萊爾，還有個一直帶著面具的醫(yī)生，我們配合無間，一次又一次的從危險的地牢內帶出財寶，換成大把馬克。

伊莉雅因此能順利的念完高中，家里的存款也逐漸豐沛起來，我甚至可以給麗莎買幾條新裙子，給自己買個新酒壺...

“爸，我高中畢業(yè)了，筆試和面試都過了，應該會被貝爾林的帝國工業(yè)大學錄取。”

“還有半個月，我想讓你來參加我的畢業(yè)典禮。”

“我想你了，爸。”

“要不我不上大學了爸，你回來吧好不好...我不念了...”

信紙上沾滿淚痕。

我們家伊莉雅要上大學了啊...真好...真好...

首都的大學，學費應該很貴吧，九月份開學，現(xiàn)在是2月初，我還有半年多的時間。

69000馬克。

這是個我不敢想象的數(shù)字，是我們家目前存款的10倍，是伊莉雅大學一年的學費。

“雷納德，你還好嗎？”

“啊...我沒事，怎么了迪馬斯？”

“你的口糧烤糊了。”

那段時間，我一直心不在焉，不知道該怎么和隊友開口說這件事，只能不斷的接任務，領報酬。

好在，隊伍里有個比我更拼命的克萊爾。

克萊爾死了。

只是一次精英級大型物品回收，我們小隊已經(jīng)很有經(jīng)驗，但她就是死了，圣光離她遠去，長期過勞的心力衰竭殺死了她。

我看著克萊爾的尸體，像是在熟悉自己的結局。

可女神大人再一次展現(xiàn)了她的仁慈。

“我叫沈淵，是一名士兵。”

來自異鄉(xiāng)的戰(zhàn)士，強大，仁愛...我看到了希望，有他在，我一定可以在剩下的幾個月內為伊莉雅攢夠學費。

正好，現(xiàn)在有個絕佳的機會，哈姆雷特的少主要發(fā)布直聘任務，我打聽過了，至少有50000馬克。

我必須拿下這個任務。

為此，我?guī)ьI小隊冒著巨大的風險，去接取了[懸案]。

我早該明白，這是不自量力。

在看到那只怪物的一瞬間，我還心存希望，沒事的，我們的隊伍里有沈淵。

可當我看到沈淵倒下的時候，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為什么總是我？

我為帝國盡到了公民義務，我從未拖欠過帝國的稅款，我在軍隊里服役了三年，為帝國打了一場世界大戰(zhàn)。

可我卻拿不到自己的退伍費，只能成為冒險者來供女兒上學。

為什么總是我？

我和妻子老實本分，一輩子沒干過壞事，只想好好撫養(yǎng)我們的女兒長大。

但...哪怕我成了冒險者，也還是攢不夠女兒的大學學費。

為什么總是我？

明明任務一切順利，我們馬上就可以離開地牢了，希望就在眼前，可為什么...怪物要在這時出現(xiàn)，將一切扯個粉碎。

女神大人，如果您真的在看的話，如果您真的平等的愛著世人的話...那我懇求您，憐愛我一次吧。

“你明明可以把他們都殺掉！”

一個聲音對我說，那是黑暗的聲音，邪穢的聲音，我能分辨出來。

“你憤怒，痛苦，那你就應該把他們都殺掉！”

“把那些拖欠你退伍費的辦事員！那些制定高學費的教育部官僚通通殺掉！”

“放下你該死的責任，妻子，女兒，隊友...你的苦難就來自于你太負責了！”

“只管去殺戮就好。”

“一直殺下去！”

只要一直殺下去就好了...

我是個沒用的父親，丈夫，也是個沒用的隊長。

我累了...

“不可能！”

是沈淵的聲音...

他果然還活著！

我不知道自己是用眼睛，還是用什么其他的東西看到的，但沈淵那扶著醫(yī)生的狼狽身影就這樣撞進我的大腦里。

為什么他還沒放棄？

為什么他還想著救人？

為什么...我不能像他一樣堅定...永不放棄自己的責任。

不，我可以。

女神大人，我知道我不是個合格的信徒，也不是個多有用的人。

我知道自己淪落至此，即將面對自己的死亡。

但，女神大人，我懇求您..不，我要求您，賜予我能拯救我隊友的力量...哪怕代價是我的生命。

“即便在經(jīng)歷如此多本不屬于你的苦難后，你仍想要肩負起自己的責任嗎？”

女神大人問我。

“責任與苦難毫無關系。”

我的苦難并非我造成的，我更不能因此放棄我的責任。

苦難不是我墮落的借口。

“如果真的是您的話，女神大人，那我的回答是…”

“我會負起責任，一如既往。”

我的肩上扛著我的家人，我深愛的妻子麗莎，我驕傲的女兒伊莉雅。

我的肩上扛著我的隊友，迪馬斯，醫(yī)生，沈淵...他們都將命交給了我。

“翻越荊棘，愿圣光灑滿你身，我的信徒。”

“愿你永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