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恩每一根汗毛都在倒豎，頭皮從未有過的發麻。

他想過一千種一萬種第三位玩家出現的情況，他設想過無數種找到她的方法。

可是無論哪一種，盧恩都不曾想到……

這第三個玩家，居然早在一萬年前，就降臨到了這個世界，寫下了隱藏著序列零秘密的童謠，成為了似乎亙古不變，卻無人關注的月亮。

畢琪琪！

這世上第一個，最初的超凡者，最為了解序列零秘密的人……

竟然就是第三個玩家！

已經概念化的盧恩，飛一般地向著地面狂飆而去。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通過打火機中的火種，重新降臨在這個世上。

因為他有預感……

哪怕他以全勝姿態復活，想要打贏這來自一萬年前畢琪琪，也不是一件輕易的事。

他沒有把握！

只是還沒有等盧恩重回世間，那睜開眼睛的月亮，那畢琪琪的化身，那充滿了怨念，活了一萬年的怪物，開始注視世間了。

無數細小而黑白相間的眼睛，在月亮上緩緩睜開，進而像是液體一樣流動，匯聚到了一起，聚成了一個碩大無比，卻又清澈無比的眼睛。

作為孩童，奧沙利文第一時間看到了天上的異象，她下意識地伸出手，指向了月亮。

“媽，月亮上有個眼睛。”

聽到奧沙利文的話，前一刻還驚疑不定的格溫，顫微微地抬起頭，看向了天空。

眼睛？

她只是下意識地看著，腦海中卻頃刻間被關注了無窮多的信息。

無數名序列一的超凡者，他們是如何欣喜地晉升，又是如何絕望地淪入月亮，成為那張大口咀嚼的食物。

無數種激烈的情感，瞬間充斥著格溫的大腦。

她幾乎不能反應，只能下意識地抬起手，遮住了奧沙利文的眼睛。

“不要看！”

她用盡全力地說出這句話。

只是下一秒，更多的人抬起了頭，看向了那出現異象的月亮，看向了那突然出現的眼睛。

他們看著月亮上的眼睛緩緩張開，緩緩地注視著世間，緩緩地念出了她的低吟。

“第一，找……維多利亞，殺……了……她。”

“第二，毀……了……布列塔尼。”

“第三，成……為……神。”

一萬年的時光太久，久到畢琪琪已經記不清她曾經的任務了。

攻略還是弒殺維多利亞，對于畢琪琪而言，她只記得自己要殺死一個人。

布列塔尼這個帝國，她根本記不得要做什么，所以毀掉最簡單。

而唯一的，第三個任務，她卻記得清晰無比。

因為她已經成功了。

成為神。

成為那個盤踞在月亮上一萬年，再也沒有自己意識，只能夠依靠吞噬序列一的超凡者，來獲取信息的神。

而當她咀嚼完范海辛的記憶后，她便開始了此生唯一一次的注視。

“快出來……維多利亞……你在哪里……我要找到你……”

畢琪琪黑白相間澄澈明亮的眼睛，就位于月亮之上。

眼睛不會說話，只是發出宛如電波的低吟，不斷地在每一個注視她的人腦海中響起。

任何一個抬頭看到這月亮的人，腦海中都開始不斷循環地播放起了畢琪琪的低吟。

前一刻還遮住奧沙利文眼睛的格溫，此刻雙眼突然失去了神。

她的女兒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母親，看著母親雙眸中不斷閃現的細小眼珠。

無數個細小的，低吟著的眼球，出現在了格溫的眼睛里，替代了她的思想，取代了她的靈魂。

于是，格溫開始重復起了月亮的低吟，那來自畢琪琪的話語。

“第一，找……維多利亞，殺……了……她。”

“第二，毀……了……布列塔尼。”

“第三，成……為……神。”

她每念一句，奧沙利文臉上便越發露出驚恐的神色。

奧沙利文不斷地把頭埋進母親的懷里，祈求著自己的母親，快點恢復正常。

可是下一秒，奧沙利文卻聽到了世界上最恐怖的詛咒。

“快出來……維多利亞……你在哪里……我要找到你……”

誰來救救媽媽……

奧沙利文紅了眼眶，左右搜尋著。

老張伯倫爺爺，此刻正仰著頭，空洞著雙眼，一動不動地看著月亮，重復著與媽媽一樣的話。

夏洛特姐姐，她的動作慢了一些。她剛剛舉起手，想要遮住眼睛，卻已經晚了，她也在說話，說著那恐怖的，宛如詛咒一樣的話……

突然，一只手輕輕地按在了奧沙利文的肩膀上。

這只手很纖細，卻又很溫暖。

有點像是盧恩公爵大人，可又不一樣。手的主人似乎剛剛哭泣過，上面滿是濕潤的淚跡。

奧沙利文下意識地便想要抬頭，去看這手的主人。

只是還沒有等她抬起頭，黑色的高頂禮帽便被手的主人扣了下來，扣在了她的頭頂，遮住了她所有的視線。

而直到這時，維多利亞的聲音才緩緩傳來。

“盧恩，你一直隱瞞著我，就是因為這個東西嗎……”

維多利亞的聲音難得地顫抖了起來。

時至此刻，她才終于懂得了老師的沉默，明白了盧恩對于階梯的忌憚，知道了這世上最為恐怖的事情。

同時，她也明白了一件事。

維多利亞低下頭，看著被自己扣下黑色高頂禮帽，而掙扎著搖頭的奧沙利文。

維多利亞看著她，看著想要擺脫束縛，掙扎而出的小女孩，眼神突然變得柔和起來。

她仿佛看到了過去的自己，看到了現在的自己，看到了那個想要叛逆盧恩，倔強而孩子氣的自己。

維多利亞……

她終于釋懷了，真正地釋懷了。

老師不是玩家，他一直在守護著自己，守護著這個世界，守護著他珍視的一切。

幸好……

維多利亞緩緩閉上眼，心中第一次為盧恩的身死而感到慶幸。

因為他看不到，這世界毀滅的那一幕了。

“盧恩……”

維多利亞嘴里念叨著，小心地組織著語言，她突然想說老師與首相先生，又想說公爵大人，甚至還想像最初那樣，喊他哥哥。

可是維多利亞想了又想，最后還是說出了那最后的，也是最深切的愿望。

“我的愛人，請看著吧……”維多利亞緩緩舉起雙手，榨取著自己體內每一絲超凡之力，“我會守護好你締造的世界！”

黑色順直長發無風自飄，原本已如灰燼的長裙，頃刻間接到了天上流光溢彩的光，化作了璀璨而耀眼的禮服。

王冠在空中凝聚，權杖在手邊生成。

帝國境內無數種語言，齊齊在維多利亞身旁浮現，隨著她心念而動，匯聚成身為帝國境內至高無上者的敕令。

“我，布列塔尼女皇，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仰起頭，怒視著月亮之上睜開的眼睛，毫不退讓地說道：

“告喻全帝國子民，凡我臣屬，決不允許直視月亮。把眼睛給我……”

“閉上！”

閉上！

把眼睛給我閉上！

不允許看，帝國不允許滅亡！

盧恩守護的一切，我都不允許它消亡！

我，維多利亞絕對絕對絕對……

絕對不允許！

統治者途徑的序列一，皇帝。

這是已然位于整個世界頂點的途徑，她對于帝國內萬物的統治，是以她的意志為錨的。

意志越是堅定，越是無懼，越是不惜一切，皇帝的敕令效果便越是無可抗拒！

帝國遙遠的邊疆，第一個抬頭注視月亮的牧民，一點一點地閉上了他的眼睛。

帝國繁華的都市，第一個抬頭注視月亮的紳士，一點一點地閉上了他的眼睛。

帝國的每個角落，每一個抬起頭注視著月亮的臣民，都聽到了他們女皇的敕令。

她讓他們不要再直視月亮，她讓他們閉上眼睛，她的敕令是如此地堅定，是如此地無法駁斥，是如此地讓人屈服。

于是……

他們閉上了眼睛！

維多利亞不由自主地咧開了嘴。

她看著重新回過神來，抱著奧沙利文痛哭的格溫，看著重新向自己投來復雜眼神的夏洛特，看著重新拖著殘軀，找尋酒瓶的老張伯倫……

她再也忍不住，傻傻地笑了起來。

嘎吱……

正在這時，張伯倫緩緩地擰開了酒瓶，貪婪地將瓶中的威士忌一飲而凈。

“敬陛下，謝謝你，讓我臨死前還能喝上一杯酒。”

張伯倫已然醉了。

他醉得是如此厲害，以至于竟然忘了優雅，將本該藏在心中的話說了出來。

“可惜您不是盧恩，不，哪怕是公爵大人，恐怕也救不了這個世界了。”

張伯倫無所顧忌地說著，維多利亞卻沒能反駁。

因為她抬起了頭，看向了天上的月亮。

那里……

正在緩緩降下，無邊無際的黑幕。

那是比永夜還要漆黑的黑暗，那是比極地還要冰冷的寒意，那是比絕望還要絕望的絕望……

縱使黑幕還未降下，維多利亞已經感覺到了自己與月亮，與那個名為畢琪琪玩家的差距。

那是皇帝與神明的差距。

皇帝動員全國，妄圖建造通天塔，而神明不屑一顧，輕輕一指便將無數人的心血推倒。

“陛下，一切都結束了。”張伯倫站在了維多利亞身邊，意興闌珊地說道，“您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努力，下面您該坦率地接受……”

“帝國的毀滅了。”

維多利亞嘴中輕聲地呢喃著張伯倫的話語，絕望地望向了天空。

那里……

只有無邊的黑暗……

沒有任何盧恩存在的痕跡……

“盧恩……”維多利亞頹然倒下，絕望地呼號，“請拯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