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老目光似有似無地掃過那包裹。

下一瞬，卻猛地坐直了身子。

一大堆形貌古怪、靈光隱隱的藥草，正靜靜躺在布中。

孫老原本渾濁的眼珠子，像是被冷水潑了一把，猛地亮了三分。

小心地拈起一株通體碧綠、形若游龍的怪草，指尖輕輕一捻，臉色便跟著變了。

初是狐疑，再是凝神，片刻后，唇角竟慢慢翹了起來。

接著，一株一株辨過去。

“好小子！當(dāng)真是好小子啊！”

孫老一聲大笑，花白胡子都抖了三抖。

嗓音微揚(yáng)，透著難以置信的驚嘆：

“你這是潛進(jìn)了龍宮庫房，還是哪座沉海古窟？”

“這幾樣寶貝……老夫翻遍典籍，也只在幾本殘卷里瞧過名字，市面上一株都尋不見！”

他指著那堆草藥，激動(dòng)得手都在顫：

“這碧濤玉髓草，伐髓易骨，煉體極妙；這金焰焚心花，藥性霸烈，是沖擊瓶頸的要角；還有這株……”

話未說完，他已忍不住一掌拍在桌案上，茶盞都給震得跳了一跳。

“你小子信得過老夫，將這些寶貝托付于我，那是找對(duì)人了！”

他滿臉自豪，拍著胸口道：

“盡管放心！該賣的，老夫替你走門路，賣個(gè)好價(jià)?！?

“不該賣的，親手炮制成丹，保你修為蹭蹭往上漲，睡覺都能漲功力！”

姜仁看著他這副興奮模樣，眼中微閃，嘴角卻不動(dòng)聲色地牽了牽。

這趟出海之行，險(xiǎn)是險(xiǎn)了點(diǎn)，可現(xiàn)在看來，也算是值了。

有了這批靈草，再加上孫老的手藝。

短時(shí)間內(nèi)，修煉資源是不用愁了。

三日光陰，倏忽而過。

姜仁每日里練拳打坐，氣沉丹田，沉煉體內(nèi)的勁力。

其余時(shí)候，便只剩等。

孫老像是閉了關(guān)，連日不見蹤影。

醫(yī)廬門扉緊掩，里頭不聞人語，亦無藥香飄出，安靜得有些過分。

沒等來孫老那邊的動(dòng)靜，倒先收了另一樁消息。

欽海司差人送來一封箋紙，雪白一頁，措辭客氣，請(qǐng)他得閑時(shí)，走上一趟。

“來了。”

姜仁心頭一震，提氣起身。

身份與賞功，才是他真正立足的根本，豈敢怠慢。

略作收拾，拎著腰牌，徑直趕往欽海司衙門。

熟門熟路，穿過那曲折小院與假山水榭。

在一間偏廳里，見到了那位舊識(shí)。

當(dāng)初考核接引的錦袍青年，此刻正伏案閱卷，眉頭松弛。

“姜潮引，你來了?！?

青年見姜仁進(jìn)來，先是一愣，旋即嘴角微揚(yáng)，浮起一絲恰到好處的輕笑。

姜仁站定，語氣平平：

“奉文司歷之命，前來聽候安排。”

那青年聞言，神色如常，顯然已有所料。

“你來得正巧。”

他從案上理出一份文書，順口道：

“文司歷昨日已隨洛京上使，啟程回京述職?！?

“去洛京了？”

姜仁挑了挑眉，心頭輕輕一動(dòng)。

雖有些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是啊，不過你放心，司歷臨行前，就已將你這邊安排妥當(dāng)?！?

青年說著，清了清嗓子，將那份蓋著朱印的文書攤開，臉上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欣羨之色。

“姜仁聽令！”

姜仁聞言，神情一肅，挺身而立。

青年聲音帶著幾分儀式感，也帶點(diǎn)飄忽的味道，念道：

“經(jīng)欽海司核準(zhǔn)，鑒于海師姜仁，于迷霧海域中功勛卓著，特擢升其海師品階，自‘潮引’晉為‘淵引’！”

一句話落地，廳中靜了半晌。

姜仁垂眸，心中波瀾不顯，只在指尖輕輕收緊。

那青年也不賣關(guān)子，接著宣讀道：

“晉‘淵引’銜，每月俸銀五十兩，賜欽海司淵引印璽一枚，準(zhǔn)其獨(dú)引三等及以下差船，自主接引差務(wù)?！?

話音落地，廳中又是一片靜。

五十兩俸銀，落在尋常人家頭上，已可算得富足綽綽；

而“獨(dú)引三等差船”的許可，更是實(shí)打?qū)嵉姆什钜婚T。

三等差船，不管是民營福船，還是官家的廣船。

只要船上掛著欽海司的調(diào)令，那就是筆明晃晃的銀子生意。

一趟引航，三五百兩不在話下，頂?shù)眠^尋常小戶人家十年血汗。

那青年宣完，默了默，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看向姜仁的眼神，像看見了什么古怪猛獸，帶著難掩的驚嘆。

“十五歲的淵引……”

他搖了搖頭，低聲道：

“這消息要是傳出去，怕是整個(gè)欽海司都得炸翻天?！?

旋即收起異色，轉(zhuǎn)身從柜中取出一個(gè)沉甸甸的錢袋，雙手奉上。

“姜淵引，這是您出海前，所接引航差務(wù)的報(bào)酬，共計(jì)三百兩白銀。”

銀子份量不輕，拎在手中像抱了一袋鉛沙。

姜仁不動(dòng)聲色地接了，輕輕一點(diǎn)頭。

此番出海，原是重差，引航價(jià)碼高出市價(jià)不止一籌。

雖說眼下已非從前，但這筆酬勞仍是及時(shí)雨，解得燃眉之急。

青年復(fù)又一笑，眼神帶了點(diǎn)提點(diǎn)意味，語氣卻不似剛才那般照本宣科：

“這些，只是欽海司目前能做的安排與犒賞?！?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調(diào)微低：

“至于您引領(lǐng)船隊(duì)脫困那等大功，因涉機(jī)密，還須待文司歷從洛京述職回轉(zhuǎn)，由上頭拍板，方能定下封賞。

“但您放心，有文大人親自保奏，好處，絕少不了您。”

姜仁聞言，只是輕輕頷首。

與錦袍青年道別后。

姜仁提著沉甸甸的錢袋，揣著絳紫色的“淵引”印璽，慢吞吞走出偏廳。

天光正好，庭前微風(fēng)不燥。

姜仁沒急著離開，而是順著上回的記憶，繞過石階回廊，一路朝欽海司內(nèi)部深處行去。

穿過數(shù)重院墻后，豁然開朗。

海風(fēng)撲面，小巧碼頭靜臥潮邊。

正是當(dāng)日考核用的那片內(nèi)港，幾艘考船泊得整齊，一字排開，艇首掛著舊帆，靜默無聲。

如今無船來、無人候，碼頭空空，唯潮聲不息。

姜仁并未靠近那些船。

目光一掃，轉(zhuǎn)身踏入旁側(cè)樹叢，繞過一塊偃伏的礁石，尋了處低洼地勢(shì)的僻靜所在。

此處生滿野草，臨海卻不顯眼，既避人目，也便起身潛行。

駐足片刻，先四下張望，又緩緩斂神，將感知如水波般輕輕蕩開。

草蟲輕鳴，枝葉不動(dòng)。

靜極。

確認(rèn)周遭無人，姜仁才脫去外衫，露出一身精悍肌肉，線條分明，不多不少，盡是苦練打熬的痕跡。

下一刻，腳下一沉，肩膀一翻。

“撲通”聲都未聽見，已如利鱗游魚般滑入水中。

身影瞬息沒入碧波，連半點(diǎn)浪花都未翻起，只余岸邊野草輕輕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