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蟬鳴撕開悶熱的空氣，吳杰踩著自行車拐進鞋廠后巷時，車輪碾過碎磚塊發出咯噔一聲響。墻根處的野狗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又趴回曬得發燙的水泥地上。他聞到了熟悉的皮革味道，混著膠水刺鼻的氣息，從鐵皮廠房裂開的縫隙里滲出來。鞋廠沖床的轟鳴聲隔著三條街都能聽見。

吳杰繞過堆滿邊角料的巷子，在第七車間銹蝕的鐵門后找到了李虎。十八歲的少年正弓著腰給運動鞋刷膠，后脖頸曬出涇渭分明的黑白線，工作服上沾著星星點點的氯丁膠。

“虎子！”吳杰敲了敲玻璃窗。對方抬頭時，沾著膠水的睫毛撲閃兩下，忽然綻開滿臉笑意，嘴角那道縫了五針的疤跟著活過來——那是初三那年翻墻通宵上網留下的勛章。

“我擦，大學生回來了！”李虎甩著滿是膠漬的手套走來，工作服上印著“鑫旺鞋業“的logo已經褪成粉紅色。吳杰注意到他右手虎口貼著創可貼，邊緣被膠水浸得發白。他三步并作兩步沖過來，胳膊肘卡住吳杰脖子就往里帶，“讓哥看看城里伙食養沒養胖?！?

兩人扭打著走出廠區，蹲在廠區后墻的泡桐樹下，蟬鳴聲蓋過了車間噪音。李虎從褲兜掏出包壓扁的紅雙喜：“上個月網吧換新老板，充五十送網費，空調修好了?！彼麖棢熁业淖藙菀呀浵駛€老工人，食指焦黃的繭子卡在過濾嘴凹陷處。李虎的食指關節粗大了一圈，夾煙姿勢卻還是高中逃課時那樣別扭。“你狗日的真行啊，大半年才回來?！睙熁殷湓谡粗z漬的工裝褲上。

吳杰盯著墻角冒出的野薊，紫紅色花苞上停著只灰撲撲的蛾子。“也就那樣?！彼犚娮约汉韲蛋l緊，“你...手怎么了？”李虎右手背上有道猙獰的疤痕，像條蜈蚣趴在麥色皮膚上。

“嗐，裁斷機咬的?！崩罨褵煋Q到左手，疤痕在夕陽下泛著油光，“上個月夜班打瞌睡?！彼蝗贿肿煨α?，“當時血滋得老高，把線長新買的阿迪王都染紅了?！?

吳杰望著泡桐樹上新結的豆莢：“還記得初三那年，咱倆在這兒埋的許愿瓶嗎？”

“你說要當植物學家，我要當職業玩家?！崩罨⑿ζ饋砺冻龌砜诘拈T牙，“結果你考去省城，我在這給耐克擦屁股?！彼蝗豢聪騾墙?，“待會兒我下班后咱倆去網吧打一把？”

去縣城的公交搖得像喝醉的老牛，李虎靠著車窗睡覺，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的陰影。吳杰數著他工裝領口處脫線的破洞，想起高三晚自習他倆偷溜去網吧，李虎校服后襟也總是這樣綻著線頭。

網吧的霓虹燈牌漏了個“吧“字，變成“網蟲歡迎光臨“。李虎熟門熟路摸到角落的機位，鍵盤縫隙里還卡著他們高考前夜嗑的瓜子殼。“賬號還記得吧？”他點開《夢幻西游》的圖標，“你送我的無級別刀還在。”

吳杰看著屏幕里85級的逍遙生，裝備欄躺著把“紫電青霜“，這是他用三個月伙食費買的畢業禮物。李虎操縱角色跑到長安城酒樓，游戲里的店小二還在喊著當年的臺詞：“客官，來碗桂花酒釀圓子？”

“上周同學會，張胖子說他閨女都會打醬油了?！崩罨⑼蝗晦D頭，“你還記得他往王老師茶杯里放蝌蚪的事兒嗎？”

“當然記得！”吳杰回復道。

想起當時的場景，兩人頓時笑作一團，驚動了趴在主機箱上取暖的橘貓。

網吧包廂里，李虎咬著棒棒糖猛敲鍵盤?！澳憧茨憧矗∵@招旋風斬還是你教我的！”屏幕藍光映得他瞳孔發亮，傷痕累累的手在鼠標上飛快點按。

手機震動時吳杰正在給角色換裝備。林曉萱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跳出來，他手指一滑接聽電話?！拔?？我在...”余光瞥見李虎戴著耳機全神貫注操作游戲角色，便貓著腰往洗手間走。

“你那邊好吵?！绷謺暂娴穆曇艄娏髀晜鱽?，吳杰把手機緊貼耳朵，瓷磚墻上的小廣告在昏暗燈光下泛著慘白?！霸诰W吧陪李虎打游戲呢?！彼犚娮约郝曇衾锏男σ?，“你論文改完了？”

電話那頭傳來紙張翻動的沙沙聲?！皠偛呸r技站來電話了...”林曉萱頓了頓，“說實習要跟著技術員下鄉，可能得住農戶家里?！眳墙芏⒅”愠厣辖Y垢的黃色污漬，水龍頭在寂靜中突然發出嗡鳴。

“你記不記得大二暑假？”林曉萱突然輕聲說，“我們在試驗田曬脫皮那次...”

“當然記得！”

吳杰腦中浮現出她戴著草帽的樣子：防曬霜在鼻尖抹出白印，手里攥著蔫頭巴腦的水稻樣本。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走廊燈光忽明忽暗，吳杰靠著墻慢慢蹲下?！澳阋ザ嗑冒?，曉萱？”他數著地磚裂縫里長出的霉斑，“我聽說你們縣暴雨沖垮了好幾個大棚...”

“半年左右吧?！绷謺暂婊氐馈?

吳杰還想說些什么，這時李虎的狂笑突然從包廂里炸開：“爆裝備了！快來看！”吳杰慌忙捂住話筒，卻聽見林曉萱在笑：“你去吧，代我問李虎好?！睊鞌嗲八盅a了句：“別玩太久啊，早點回家。”

回到座位時李虎正在開新副本?！芭笥巡閸?？”他眼睛盯著屏幕，嘴角卻翹起來，“剛爆了把紫武，給你小號留著呢?！眳墙芸粗螒蚶锊⒓缱鲬鸬膬蓚€角色，突然發現李虎的虛擬形象還穿著三年前那套舊鎧甲。

......

告別李虎后，吳杰回到家中已是傍晚。

當蟋蟀聲擠進窗縫時，吳杰靠在老屋的藤編涼席上，手中拿著那本《練氣真經》。想起昨天在爺爺墳前意外撿到的這本書，他的心中充滿了好奇與疑惑。月光透過斑駁的窗簾灑在書頁上，吳杰不由自主地又翻開書，細細地閱讀著第一篇·導氣訣。

“平旦面東，舌抵上顎。吸氣如抽絲，經會陰過命門，至玉枕分兩股……”吳杰輕聲念著書中的文字，試圖理解其中的含義。他按照書中的描述，調整自己的姿勢，面朝東方，舌頭輕輕抵住上顎，開始嘗試著吸氣。然而，無論他怎么努力，始終無法感受到書中所說的氣流在體內運行。他一次次地重復著動作，可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

隨著時間的推移，夜色漸深，吳杰的耐心也漸漸被磨蝕。

“或許，這本書真的只是本被別人扔掉的騙人書?！眳墙茌p聲自語道，心中雖有不舍，但也不愿再在這上面耗費過多的精力。他將《練氣真經》小心地收好，轉身準備就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