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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羅德里戈·奧爾蒂斯·威諾洛,1988年出生于巴西圣保羅,并在當地長大。他主要用葡萄牙語創作,類型涵蓋小說、詩歌、漫畫,目前有超過200本選集中刊登了他的作品。他喜歡咖啡、辛辣的食物、電影和書籍。


The People of the Missing Recipient

收件人不詳的人們

作者/【巴西】羅德里戈·奧爾蒂斯·威諾洛 翻譯/木 海

插畫/李 天


我好不容易擠到太空港的時候,那里一片混亂。盡管我們在太空中通常不必擔心空間不夠用,甚至都不會受到某個固定的重力方向的限制,卻很容易碰上交通堵塞,特別是當路上堵了個超大號飛船的時候。

沒有人知道它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或者更準確地說,我們知道飛船來的方向,要怎么處理它卻是個大問題。

太空港內到處擠滿了狂躁、困惑的乘客和工作人員,我向他們出示自己的工作證,費勁地穿過人群,終于來到了由警衛和員工組成的人墻前。他們一臉不滿,顯然早已厭倦了反復喊著同樣的話。

“聽好了,”一位長得像孔雀的火星人舉著擴音器大吼道,“我們還在努力處理星際飛船的問題!在此期間,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本區域的起降量將保持在最低!”他舞動著自己的尾羽,想吸引更多人的關注。

暴怒的人群發出震耳欲聾的噓聲。他們都有地方要去,有事情要做,有貨物要運送。

路過“孔雀”的時候,我快速向他點頭致意,但他被一朵半實體紫云纏上了,并沒有注意到我。

這時,有個警衛告訴我說:“阿特在那邊。”

我嘆了口氣。阿特是我認識的海關官員里最令我感到棘手的一位,這可不是隨便說說的。我在這兒工作了大半輩子,也只認識了這么一個在磨洋工的同時死摳細節的官僚主義者。

此刻,他就坐在自己的辦公桌旁,完全無視了外面的混亂。

“阿特,可算見到你了。外面都堵成這鬼樣子了,這船怎么還沒處理好?”

阿特微微一笑。不是為了歡迎我的到來,而是簡單打個招呼。不管誰來他都是這副表情,似乎天生就戴著這副面具。

“沒辦法啊,貨運信息有問題,收件人不詳。”

“我已經聽說了,”我深吸了一口氣,“但不能因為一艘飛船,就讓整個太空港停擺吧。如果不知道往哪里送,就不能往回送嗎? ”

“沒辦法,寄件人同樣不詳。”

這也太不尋常了。收發信息都不詳的貨物,怎么可能送到太空港這么遠的地方來?這艘船本該連檢查站都沒辦法通過啊。

“哎呀,既然攔著路,就只好把飛船請走了。為什么警察沒來處理?這太不合規則了。船員也不愿意幫忙嗎?”

“沒。”他簡單地回了一個字,然后頓住了。

當我以為他嘴里不會冒出第二個字的時候,他卻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然后繼續說:“這是一艘自動駕駛飛船。它盡其所能地向我們提供了數據,但它沒有違反規定,甚至可以說足夠遵守規定,讓我們沒辦法動手把它請走。”

外面傳來人們的怒吼。顯然,憤怒的人群已經發生了肢體沖突。我沒有往外看。我得集中注意力處理眼前的問題。希望警衛們能應付好那些鬧事的。

“好吧。那我們把飛船炸個稀巴爛怎么樣?這總該沒問題了吧!”我幾乎吼了起來,阿特卻面不改色。

“不行,”他說,“這樣會違反《活體貨運條例》。”

“等等,那艘船運的是什么?牲畜嗎?”

“不,是人。”

我眨了眨眼睛,莫非我倆一直在雞同鴨講?

“我記得你剛說過,船上沒有船員,同時我了解到這不是一艘客運飛船。”

“是的,這兩點都沒問題。”

“那么,請解釋一下,人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哦,你不會相信他們搞得有多麻煩。為了便于長途運輸,那些人都被凍起來了。”

這確實能夠解釋一些事情,但同時引發了更多疑問。

“聽著,在這些人干掉我們,或者我們因玩忽職守而被解雇甚至被逮捕之前,趕緊把貨運單,還有你手上全部的相關材料,都拿給我看看。”


很久很久以前,在某個非常遙遠的星系里,有一顆和地球很像的行星。實際上,這樣的行星有兩顆,都很像地球。像到什么程度呢?他們之間紛爭四起,戰事連連。

說來也巧,盡管距離遙遠,其中一顆行星卻是地球的盟友。作為盟友,地球本該給予外交援助,可距離實在是太遠了,沒有地球人真的愿意跑那么遠去幫忙。也沒有其他盟星愿意伸出援手,無論是地球的殖民星還是普通星球。當然,另一個沒人愿意幫忙的原因是,那顆行星已經在戰爭中落了下風。

從古至今,外交和官僚體制都非常復雜。三言兩語解釋不清其中的利益勾連,但簡而言之,對地球或其他盟友而言,幫助已經處于頹勢的行星將會造成爆炸性的后果。

正因如此,背井離鄉尋求援助的大使處境十分尷尬。即使是最普通的救援任務,也會危及星系間的政治格局。逃亡也很困難,即便保護條例明確了平民在戰爭期間撤離的事項,敵對行星也不會允許載人飛船完好無損地離開。當然,這種做法是違反條例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敵人本來就想借機挑起事端,火上澆油。

有人靈機一動:如果不是載人飛船,而是無人駕駛的郵政飛船呢?戰爭時期,郵政服務仍然保持暢通。只要通過衛星傳感器檢查,確認沒有攜帶武器,郵政飛船便可通行。沒人能保證這方法行得通,但大家一致同意,與其坐以待斃,不如借助低溫技術當一回貨物,等著大使接收。

計劃奏效了,大部分幸存者順利登上了逃生飛船。雖然仍有少數人留了下來,但大多數人得以穿過衛星帶,通過曲速飛行迅速逃離故鄉。

或許你會不解:“一艘行星規模的逃生飛船怎么可能就這樣躲過敵對行星呢?”我只好回答:“這是一艘小型的星際飛船。”你可能對此回答并不滿意,于是堅持問: “沒道理啊,怎么做到的?!”我會回答: “敵對行星沒你想得那么聰明,他們只是武器占優。”

好了,現在有個包裹,是滿船的幸存者。發件人是即將戰敗的行星,收件人是大使。隨后,敵對行星炸掉了發件人,但郵件照舊,畢竟收件人還在。又過了段時間,大使死了,這下子收件人也沒有了。

大使并非死于暗殺或陰謀,他的死并無可疑之處。他是正常老死的。隨之而來的,又是外交問題。贏得戰爭的行星想要抹除被他們摧毀的行星的痕跡,盟星的膽小鬼們則希望他們安分守己,別跑來銀河系搗亂。雙方不謀而合。

包裹進入銀河系后就脫離了曲速。盡管依舊保持著高速,但還是花了好些年才抵達太空港。好不容易到了這里,官僚體制又冒了出來。也就是說,我們不得不處理幾個問題:查無此寄件人的飛船,查無近親的已故收件人,以及一船的“活體貨物”。

外交和官僚體制無法解決的問題,移民法也解決不了。盡管郵政服務挽救了這些人的生命,但到頭來,關于應該如何處理跨星系郵遞的人,卻沒有明確規定。他們雖然流離失所,但嚴格來說,他們甚至不能算是難民。

“這些人不能留在這里!”我嘴上這么說著,心里卻清楚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阿特緩緩點頭。安保部門的蒂娜主任—— 一位裝了很多雙手臂的賽博格女士——盯著他們看了一會兒,然后轉向我。

“不能把他們搬進來嗎?這樣我們就可以清空飛船了。”

“不行,”阿特說,“我們不能亂動別人的貨物。”

“要是……”我喃喃自語,猶豫怎么開頭,“解凍他們呢?這樣他們就不再是貨物了吧?”

阿特輕晃腦袋,“我覺得可以。那就先解凍,再把他們搬進來,這樣我們就可以把船拖走,或許也可以把它交給警察。”

“飛船后續由我來負責處理。”蒂娜說。

“好的。剛解凍應該很缺生活用品吧,要為他們提供一些人道主義援助嗎?”我思索著。

“我不確定。也許不符合規定。”阿特說,“情況有點特殊,因為我們無法將他們視為來自某個現存行星的具體種族,所以嚴格來說,他們不具有移民或難民身份。從法律意義上講,他們有點像是在太空中出生的。”

我很懷疑他的說法,“真的可以直接無視他們的出身嗎?”

“這是有法可依的。根據《星系際公法》,血統原則不適用于他們。也就是說,我們不能依據血緣關系來判定他們的星籍,因為他們的父母來自我們認為不存在的行星。就算他們堅信那顆行星存在,也無從證實了。但也許可以應用屬地原則。換句話說,他們出生在哪里,就具有哪里的公民權。”阿特堅持自己的看法。

“所以,你認為他們算是在這個太空港出生的?”

“差不多。既然太空港是地球領土的一部分,那么他們就是地球人,進而有權獲得身為地球人的福利或其他援助。”

我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被繞進去了。

“我去找個法務部門的人過來,方便解凍后給他們上戶口。剩下的事情就交給蒂娜處理了。”


阿特的說法大抵沒錯,但也并非完全正確。

一解凍,他們就被單獨拉走了。雖然這帶來了新的后勤問題,但至少那艘飛船不再占道了。起降延誤波及整港,但情況正在逐漸好轉。盡管太空港沒有地球那么大,但也比很多行星要大,所以空間很寬裕。

花了好些時間,一切才重回正軌。那些人似乎認為逃生計劃天衣無縫,自己已經獲救了。緊接著,我出面解釋當前情況,打破了他們的幻想。

“歡迎各位來到太空港,很抱歉,你們現在是地球人了。”

“收件人不詳的人們”并不樂意。等我們終于解釋清楚來龍去脈,他們不禁潸然淚下。其中,最令他們崩潰的是仇敵依然逍遙自在,再也沒人會替他們伸張正義。拋棄熟悉的一切,和親友踏上艱難逃亡的道路,回過頭一看,正義卻缺席了,甚至就連復仇也變得遙不可及。盡管我并非那種熱衷復仇的人,此情此景也令我感同身受。

我嘗試著去換位思考,盡自己所能回答問題,并散發宣傳冊。我提供了毯子、枕頭、幾袋花生和其他勻出來的食物,但在太空港里,能做的事情太過有限,尤其是當你面臨人道主義危機卻手頭拮據的時候。

其實他們想要的并不是這些。他們想要的,是我們永遠無法給出的答案。我們沒辦法做出他們想要的行動。對他們而言,我們反倒也成了問題的一部分,因為我們不得不否認他們的問題。

事實上,法務部門的同事很快就告訴我們,不能直呼他們那顆行星及其敵對行星的名字。他們討厭被稱為“收件人不詳的人們”,但這叫法總比“爆炸行星的幸存者們”要好一點兒。安保部門拼命阻止那些將他們的行星名和種族名說出口的人,擔心這會帶來更多的麻煩。所以,沒錯,某種意義上,我們也是他們的敵人。

當我們討論他們的去留的時候,他們越來越焦躁不安。無論是地球行星政府還是各國政府,都不滿于平白冒出一大堆無家可歸、處于失業狀態的地球人。同時,聯盟中也沒有誰愿意伸出援手。

這件事迅速傳開,成了政治熱點。雖然很快就有人提出人道主義援助,但是由于人們普遍都在回避“戰爭難民論”,保守派政客便牢抓他們擠占社會福利的可能性,大呼他們是“非法移民”。陰謀論也層出不窮。

“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過了大約十二個小時后,我找到他們,“好消息是,人們認可了你們的存在,并且意識到你們需要幫助。壞消息是,人們認為你們會搶走他們的工作,花掉他們的稅金。”我沒有提及那些種族歧視和排外思想的言論。如今這樣已經夠糟了。

我以為自己足夠委婉,可還是發生了暴動。這一切都是可以預見的:我們很難擺脫繁文縟節,而幸存者們訴求急迫。他們大喊大叫,四處搞破壞,還有人受了傷。蒂娜的安保團隊已經無法控制局面,警察很快就出動了。對警方來說,這正是送上門的由頭,他們很快壓制了暴動,逮捕了目標人物。

騷亂持續了將近一個星期。在那期間,我和阿特差點被誤捕。畢竟我們大部分時候都在努力控制局面,提供他們賴以生存的食物,也難怪有些人認為我們是革命的領導者。我們費了好大功夫才解釋清楚。

“收件人不詳的人們”全數被捕。大多數參與暴亂的人被關進他們原先的飛船,那艘飛船早已被征用,翻新為行星規模的監獄。其余的人被送到地球或者殖民地去了,但他們的處境并沒有好轉。

這回,一切終于塵埃落定,我們清閑了下來。我收到了法務部門的表揚信,信中稱贊我不但妥善應對了整個危機,而且從未提及那些禁詞。但我也受到了行政部門的處罰,因為他們認為我熱衷于“照顧那些人”,從而“浪費”了太多資源。


太空港一切恢復如常。我完全不清楚那些“收件人不詳的人們”的下落。

最近來了個新同事,她是“那些人”之一。把她分配過來工作是聯盟的“融入計劃”的一部分。聯盟標榜這一計劃是為了幫助我們貧窮的新同胞,但這聽起來只是為了騙取廉價勞動力,而想出這個幌子的人,與之前制造恐慌、指責新來的人要搶走工作機會的,正是同一撥。

她的名字是布香。準確來說,“布香”只是她的稱呼,是“收件人不詳的人們”中“不詳”的諧音。是的,我知道這聽起來很糟糕。當我們這樣稱呼她時,我能看出她的內心在枯萎,但我們不能叫她的真名。法務部門表示,她的真名“過于種族化”(我也不知道“種族化”究竟是何含義),容易叫出問題來。人力資源部門選出了“布香”這個稱呼,水平實在是不敢恭維。

很多人嚷嚷著要推動立法,以防類似事件再次發生。他們擔心其他行星會依葫蘆畫瓢,整出更多的“航運移民”,仿佛是“那些人”耍小聰明,鉆法規的空子,刻意為之似的。

布香總是低著頭,很少說話。她在暴亂的時候就認識我了,似乎也能理解我的所作所為。我感覺她一視同仁地討厭著包括我在內的每個人,我也能理解。不過,她對我的討厭有一些特別之處。也許她對我有更高的期望,所以微微地對我敞開了心扉。

她告訴我,她的家人在監獄里,她工作不光是為自己,還為了他們。她總說我當初做得沒錯,他們意外地成了地球人,本應對此心懷歉意,而不是大鬧一場。我不忍心告訴她,大部分地球人一直就不想被別人分走資源,是地球人不善在先,他們沒什么好抱歉的。我也知道,一旦說出口,就像是在為我自己開脫,把他們如今的不幸都推到別人身上。畢竟,我顯然是更占優勢的一方。

最令人悲傷和難以理解的是,那些反對將納稅人的錢投入福利事業的政客,似乎卻非常樂意把錢花在關押暴徒上。其中甚至有人請愿,想要把剩下的“那些人”也關進監獄里。當然,《地球人權法》與《聯盟憲法》都不會允許他們這么做,但也無法阻止他們的試探。這不禁讓人沉思,當他們對這些生命漠不關心時,就說這是錢的問題;但當他們有意懲罰這些苦苦求生的人時,同樣是要花這么多錢,他們突然間又不介意了。

我的工作還算順利。阿特和蒂娜同樣很好,盡管蒂娜似乎不信任包括布香在內的“收件人不詳的人們”,但這沒關系。布香做得不算好,不過她已經盡力了。太空港很好,一切正常。事實上,盡管可能不會再遇上第二次,我們還是制定了新的規定,以應對類似事件。此外,太空港的翻修和擴建也在有序推進中。

對了,聽說外交上也有些變化。聯盟和那個贏得戰爭的行星進行了談判——你看,事情都是因你們而起吧?也不是死咬著要補償之類的,只是聯盟平白少了個盟友,又看你們武器精良,起了交好之心。看來只要槍桿子夠硬,就算炸毀了別的行星,就算炸毀后帶來了一系列爛攤子,人們仍然會向你示好。顯然,捅出點簍子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大家照樣嘻嘻哈哈。

我盡量不去胡思亂想。只是,每當出現類似的新聞,布香看上去就越發麻木。

由于太空港有著重要的戰略地位,我們很快就會迎來戰勝星的使者。當然,我們事先接受了培訓,避免談及某些話題、使用某些措辭。管理部門為了避免引發外交問題,還曾考慮過在那天給布香放個帶薪假,但他們現在似乎懶得大費周章了。

他們決定把她藏在倉庫的角落,給她放一臺電腦,讓她繼續做平日里那些無聊的文書工作,遠離大使團的視線。

我很同情她,說這也太可惡了。聽到我這么說,她只是給了我一個冷淡又疲憊的眼神,提醒我自己和那些把她關起來的人沒有區別。

“只是在倉庫待一天罷了,”她說,“我又不是不習慣被當成活著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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