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在簡易廚房里泡著咖啡。他自己不喝咖啡,但是泡咖啡是他的工作。今天他也任勞任怨、一絲不茍地將熱水澆在咖啡粉上,萃取苦澀的黑咖啡。
白夜住在福音協會內部的宿舍里。這棟宿舍是傀禮師的專用宿舍。包括宿舍在內,協會的占地面積和建筑結構與東京大學相同,每個分部都有同等規模的用地和同樣的建筑,白夜所在的這個地方是本部。
協會內部被分成了不同的組:傀禮組、調查組、檢查組、修繕組、保存組、總務組、教育組,等等。
協會主要活動內容包括做死者與生者之間的橋梁、發掘與培養傀禮師,等等。這些信息并沒有公開。委托人都是通過體驗過傀禮的人口耳相傳找上門來的。因此,不了解福音協會為何而存在的人,會以為福音協會是宗教團體或者某種秘密組織。
傀禮有一千兩百多年的歷史。這種能力超出人類的理解范圍,給人們帶來了恐懼;甚至有人將傀禮師視為妖邪,像獵殺女巫一樣獵殺他們。所以他們一直以來都保持低調,暗中活動,從不招搖。
隨著時間的推移,傀禮的能力也逐漸為人所知。傀禮師最受矚目的時候,就是明治時代的超能力熱潮時期。人們對傀禮師大加吹捧,將他們捧上神壇。
但是傀禮師的知名度越高,想要利用傀禮師的人就越多,甚至開始有人利用他們妨礙警方破案。
例如讓被殺死的人暫時復活,企圖掩蓋罪行;或者利用自己殺掉的人,去殺掉另一個人。拜其所賜,很多犯人都沒有被繩之以法。
而且,傀禮師自身的安全也受到殃及。有人無視人權,僅僅把他們當成方便的工具,在暗地里進行交易。還有人僅僅因為懷疑“你不是有舉行傀禮的能力嗎?”就綁架他們。
傀禮師的存在,同時也引發了外交問題,因為只有日本被證實存在傀禮師。
復活死者——再也沒有比這更加危險、誘人的能力了。就連組建一支不死軍隊都將成為可能,在某些情況下還有可能毀滅一個國家。所以政府才一直不愿公開承認傀禮師,試圖向世人隱瞞他們的存在。
可惜為時已晚。已經有好幾個國家抗議,說這種能力是一種潛在威脅。起初,政府表示那些只是不實信息,但是隨著越來越多的傀禮師被帶到國外,被外國利用,不容忽視的事實與日俱增,政府終于開始采取行動。
政府與各個國家秘密簽署條約,承諾由政府管理傀禮師,與各國共享情報,并且禁止將傀禮師用于軍事等,以此管控情報。因此,知道傀禮師存在的人越來越少,傀禮師的知名度降低到了只有內部人士才知曉的都市傳說級別。
既要對傀禮師進行管理,又不能迫害他們,畢竟對方是人類。所以,政府便打著“做生者與死者之間的橋梁”等正義凜然的旗號,召集傀禮師。
現在被建來當作管理場所的,就是福音協會。
白夜正閑適地泡著咖啡,突然聽見敲門聲,先是響了一聲,接著又連續響了兩聲。
他暫停往濾杯里倒熱水,朝一旁的房門下方望去。正好有個A4大小的褐色信封從門縫塞了進來。
白夜打開褐色信封一看,里面裝著一份文件,標題上寫著“委托書”。他從上到下仔細閱讀,力求不漏掉一個字。
等他閱讀完文件,已經是五分鐘后的事。剛才倒進濾杯中的熱水已經全部滴落到咖啡壺中,咖啡粉開始變干了。
“啊……”
由于沒有倒入適量的熱水,黑色的液體肯定很苦;而且如果連最后一滴咖啡都沖完的話,就會出現雜味。這壺一滴不剩全部沖完的咖啡,恐怕會是雜味的樂園。
是繼續往濾杯里加熱水,還是重新泡一壺好呢?白夜猶豫不決。最終,他決定當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開始往濾杯里加熱水。
將熱水加到準確的位置后,白夜將咖啡倒進杯子,端到矮腳桌上,面朝旁邊的沙發喚道:“起床了,小黑。”
睡在沙發上的黑緒睜開一只眼睛仰望白夜,貓一樣的眼睛盯著他。她翻了個身,黑色長發從沙發上垂落下來。
“咖啡泡好了。”
“哎呀呀,不好意思,麻煩你了。”
黑緒坐起來,按住胸口輕輕點頭道謝,將咖啡杯端到鼻子底下,做了個聞味道的動作后,才將咖啡送進口中。白夜靠過去一些,觀察她的神色。
“嗯。今天的咖啡也很好喝。”
黑緒身上散發出貴族小姐般的優雅氣質。她的反應與平時無異,看來并沒有發現他把咖啡泡砸了。白夜心里的石頭總算落地,松了口氣,看向委托書。
“來委托了。”
白夜舉起委托書,黑緒不情不愿地擺了擺手。白夜將這個動作理解為可以念,于是念起了委托書。
“委托人是周防大和、亞美夫婦。目標是他們的女兒真珠。八天前的2月4日,她被發現死在家中,脖子上有勒痕,疑似遭到謀殺。本次傀禮的目的,是從目標口中問出兇手的身份及舉行告別儀式。執行時間為葬禮第二天的凌晨兩點,即兩天后的2月14日,執行地點為周防家。”
“知道了。”
“尸檢結束后,遺體好像儲存在有冷藏設備的殯儀館。雖然已經死亡了一段時間,但是身體應該不會腐爛。聽說真珠小姐是在跟兇手對峙的時候被勒死的。她才十二歲。”
白夜說完,將委托書翻至第二頁,看向尸檢報告。
進行傀禮委托時,必須提供官方的尸檢報告或者死亡診斷書,以及委托人的身份證明文件。這是為了避免委托人出于掩蓋死亡的目的委托傀禮。
“好可憐。”黑緒口吻輕快,完全聽不出憐憫的意思,“居然對這么可憐的少女下毒手,兇手可真是喪心病狂。”
黑緒展開雙臂,抬頭望天。這種樂在其中的態度令白夜皺起眉頭。黑緒絲毫不在意白夜的目光,興高采烈地繼續說道:“哎呀,不過真是太好了。我可不想對付大號睡美人。以前接受傀禮的謀殺案受害者,變成傀儡后徹底失去了控制,真讓人吃不消。”
“沒辦法。帶著怨恨死去的人,會更加無法控制感情。”
白夜回憶起當時的情形,把腦后的短發撓得亂糟糟的。
比起意外事故或自殺案中的死者,遭到謀殺的人會更加難以控制。他們常常因為遭遇謀殺而心懷怨恨。要是再明白自己已經死了,那就更麻煩了。怨恨會淡化他們對死亡的恐懼,因此就算身體受到傷害,他們也會一直發狂,直到怨恨消除為止。
“不過她才十二歲,哪怕失控了,應該也能很快被控制住吧?總而言之,幸好她的尸體沒有被毀壞。”
“毀壞……你是指刻耳柏洛斯[1]嗎?”
“他們太過分了,居然挖眼、割舌。被他們那么一搞,就算尸體復活了,也看不見東西、說不了話。不過,對協會有意見的話,直接來投訴就是了。居然因為不敢當面投訴,就跑去毀尸,真是既膚淺又愚蠢。”
黑緒有些粗暴地將杯子放到桌上,發出仿佛要把杯子砸碎的聲音。
刻耳柏洛斯是從幾年前開始暗中活動的犯罪組織,他們的犯罪活動以毀尸為主,人稱“連環毀尸案”。他們隨機挑選死者,到處毀尸。雖然已有幾名兇手落網,但是并不足以摧毀刻耳柏洛斯這個組織。他們的人數和活動據點都不為人知,完全沒有要停止活動的跡象。
該組織的成員認為靈魂會在死后得到凈化,一旦再次回歸身體,就會遭到玷污,墜入地獄。所以他們將福音協會的行為視為惡行,日復一日地妨礙協會的工作。
毀尸的方式就是挖掉眼珠和割掉舌頭,不讓尸體看到現世、和現世的人說話。他們相信只要這樣做,就可以降低靈魂回歸身體后受到的污染。
這件事在三年前曾轟動一時,因為刻耳柏洛斯把犯罪聲明發布在了網上。雖然有執行犯落網了,但是對方還是像打了勝仗的士兵一樣昂首挺胸。警方沒有抓住組織的尾巴,就無法打擊刻耳柏洛斯的囂張氣焰。
當時的話題也涉及傀禮師,所以在網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盡管立刻就有人出來降低熱度,但是估計有好幾萬人都記得這件事。這次事件使傀禮師從明治時代后再次受到人們的關注。
“把氣撒在不能說話的尸體身上,簡直愚蠢透頂。只不過是毀尸,就敢宣稱自己是地獄犬刻耳柏洛斯,這幫家伙腦子有毛病吧?名字也很老土。肯定是中二病或者沒人理會的人運營的組織。”
“是嗎?雖然刻耳柏洛斯并非善類,但是如果不是因為存在傀禮,也不會發生那種悲劇。要是不存在傀禮師,肯定就不會發生那種事。”
“啊哈哈。出現了,傀禮師排斥反應。那是不可能的,存在的東西就是存在。想讓傀禮消失的話,就得把傀禮師及其世系連根鏟除。”
究竟需要多少人消失,傀禮這種東西才能不復存在呢?白夜試著想象了一下,腦海中卻無法浮現出那樣的世界。
“委托時間是后天凌晨嗎?希望遺體在此之前不要被毀壞。”
黑緒哼著歌品嘗起咖啡,白夜瞇起了眼睛。
“好,準備出發。”
注釋
[1]古希臘神話中的地獄看門犬,它為冥王看守冥界的大門,允許每一個死者的靈魂進入,但不讓任何人出去。此處為犯罪組織的代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