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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官”與匪

在經歷剛才的事后,朱明心中那股狂暴的殺意無處發泄,憋得他幾乎要爆炸。

但朱明并沒有結束行程,數十萬流民涌入京城,他此行才剛剛開始。

隨著不斷深入甕城,一幕幕地獄般的景象映入朱明的眼中。

但他并沒有再出手救助,因為他知道唯有摸清楚情況,才能制定更加完善的計劃,救更多的人。

突然一陣凄厲到不似人聲的哭喊,撕破了甕城壓抑的沉寂。

“娘,娘,我餓……我餓啊……嗚嗚……娘……”

這哭聲來自不遠處一個用破草席勉強搭成的窩棚里。

一個瘦得皮包骨頭、小臉燒得通紅的小男孩正躺在一個同樣枯槁的婦人懷里,有氣無力地哭喊著。

他的聲音嘶啞微弱,如同垂死小貓的嗚咽。

婦人緊緊抱著孩子,枯槁的臉上滿是絕望的淚水,她徒勞地拍著孩子的背。

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任何安慰的聲音,只能徒勞地用自己冰冷的臉頰去蹭孩子滾燙的額頭。

這微弱的哭聲,在這片由麻木和死亡統治的地獄里竟顯得如此刺耳。

突然一陣粗暴的吆喝聲和棍棒擊打皮肉的悶響由遠及近。

“滾開,都滾開,別擋道,五城兵馬司巡街。”

只見幾個穿著破舊號衣、歪戴著氈帽、手持水火棍的五城兵馬司兵丁,罵罵咧咧地推開擋路的流民。

顯然他們是被那持續的哭鬧聲吵得心煩意亂,或者只是想找個由頭發泄一下。

只見為首的一個小頭目模樣的兵痞,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還在哭泣的幼童。

他臉上露出不耐煩的兇戾,幾步沖了過去,手中的水火棍高高揚起。

“小雜種,號喪呢?”

“吵死老子了,讓你哭,讓你哭。”

“不要軍爺,孩子病了,他只是……”婦人驚恐地抬起頭,想要護住懷里的孩子。

“滾開。”

兵痞一腳踹在婦人肩上,將她踹倒在地。

孩子從他懷里滾落出來,摔在地上,發出微弱的痛哼。

那兵痞看也不看倒地的婦人,手中的水火棍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砸向地上那個因高燒而痛苦抽搐的幼童。

目標,正是孩子的頭顱。

“住手。”

一聲沙啞卻蘊含著無盡悲憤的怒吼從朱明喉中迸發。

他目眥欲裂,沖了上去。

然而,一切都晚了。

朱明才跑了一兩步,那裹著鐵皮的棍頭,帶著兵痞的全部力氣,狠狠砸在了小男孩的太陽穴上。

“噗嗤!”

一聲骨頭碎裂的悶響。

孩子的哭聲,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只剩下那聲悶響在朱明耳中無限放大、回蕩,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看到那小小的頭顱像一個被砸碎的西瓜,瞬間凹陷下去。

紅的、白的……溫熱的液體和腦漿猛地迸濺開來,濺在兵痞猙獰的臉上,濺在冰冷的土地上,也濺在了旁邊那個掙扎著爬起來的母親臉上。

那婦人見此一幕,臉上的驚恐瞬間被無與倫比的劇痛和絕望取代。

她張大了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喉嚨里發出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

此刻她的眼睛瞪得滾圓,死死地盯著地上那團小小的、不再動彈的身體。

緊接著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然后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再無聲息。

這婦人竟被活活嚇死了!

兵痞抹了一把濺到臉上的紅白之物,嫌惡地啐了一口。

“呸,晦氣!”

接著他看也不看地上的兩具尸體,像踢開兩團垃圾一樣,罵罵咧咧地帶著手下繼續往前驅趕人群。

“看什么看,都散了,再敢嚎喪,這就是下場。”

人群死寂一片,麻木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更深沉的恐懼和絕望。

他們本能地向后縮著,為這些披著官皮的“閻羅”讓開一條的通道。

朱明站在原地,身體僵硬如同石雕。

他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掌心被指甲摳破的地方,鮮血正一滴一滴地滲出。

順著他的手指滑落,無聲地滴在腳下的土地上。

那帶著他體溫的血珠在落地的瞬間便失去了所有熱度,變得和這骯臟的土地一樣顏色。

他死死地盯著那兵痞遠去的背影,仿佛要將那身影刻進骨髓里。

就在這些兵痞開道的同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車輪碾過凍土的轆轆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這角隅的絕望。

一輛裝飾頗為華麗的青呢馬車,在一名車夫和幾個豪奴的簇擁下,沿著甕城中被兵痞清道,勉強還算暢通的道路駛了過來。

馬車的窗帷用的是上好的湖綢,繡著精致的纏枝蓮紋,在這片污濁的灰敗中顯得格外刺眼。

馬車經過朱明等人不遠處時,一只涂著鮮紅蔻丹、戴著碩大翡翠戒指的纖纖玉手掀開了車簾一角。

只見一張妝容精致、年輕嫵媚的臉探了出來。

當她看到外面這景象后,眉頭嫌惡地蹙起,顯然是被甕城里彌漫的惡臭熏到了。

此女正是襄城伯李國楨新納不久的愛妾——翠娘。

她的目光掃過路邊形容枯槁的流民,如同看著一堆令人作嘔的垃圾。

當看到有幾個流民圍上來想要討些吃食,她精致的臉上更是毫不掩飾地露出了鄙夷和厭惡。

“哪來的臭要飯的,臟死了,還不快滾遠點,別擋了老娘的路。”

話音未落,她隨手將啃了一半的雞骨頭,朝著流民的方向狠狠擲了過去。

那根沾著油光的雞骨頭在空中劃過一個弧線,“啪嗒”一聲,不偏不倚的砸在一個流民蓬亂花白的頭發上。

“哈哈哈,砸中了,娘親真厲害。”

馬車里一個穿著錦緞小襖、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拍著手,探出頭來興奮地叫嚷著,全然不知窗外的苦難。

趕車的豪奴為了討好主子,更是獰笑一聲,手腕一抖。

“啪”一記響亮的鞭花在空中炸開,長長的皮鞭如同毒蛇般狠狠抽向被嚇傻了的年老流民。

鞭梢精準抽在年老流民枯瘦的背上,那單薄的破棉襖瞬間被撕裂,一道鮮紅的血痕立刻浮現出來。

老年流民痛得悶哼一聲,身體猛地向前一撲,狼狽地摔倒在冰冷的泥濘里。

“駕。”

豪奴得意地一抖韁繩,馬車毫不停留地碾過地上的污雪,留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和一串屬于孩童的放肆笑聲。

唯有那個背上淌血、蜷縮在泥濘中的年老流民,不知是死是活。

“啊!”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低吼,從朱明的喉嚨深處爆發。

他額角青筋暴跳,雙眼瞬間變得赤紅。

那只被王承恩死死按住的手更是爆發出恐怖的力量。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腰間那柄開了血槽的匕首,渴望著痛飲仇讎之血。

“爺!”

王承恩魂飛魄散,整個人幾乎要撲到朱明身上,用盡全身的重量和力氣死死得拖拽住他。

老太監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嘶啞絕望道:“求您了,想想大局,想想大局啊!”

“您若在此刻暴露,前功盡棄,這滿城的百姓……就真的一點指望都沒了。”

他的指甲幾乎要摳進朱明的皮肉里。

四名化裝成腳夫的凈軍暗衛看似依舊散落在周圍,但他們的身體瞬間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獵豹。

而他們的目光則死死鎖定在那輛遠去的馬車和車上的每一個護衛。

袖中的弩機機簧已被悄然扣開,只待帝王一聲令下,便會掀起腥風血雨。

朱明的身體如同拉滿的強弓,在王承恩拼死的拖拽和理智的瘋狂撕扯下劇烈地顫抖著。

他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那輛消失在甕城拐角的華麗馬車,仿佛要將它連同里面那些奢靡腐爛的靈魂一起燒成灰燼。

朱明此時緊咬著牙關,牙床發出咯咯的摩擦聲,嘴角甚至滲出了一絲殷紅的血跡

大局!大局!

這沉甸甸的兩個字,如同兩座無形的大山,死死壓在他的脊梁之上,幾乎要將他碾碎在這污穢的凍土之上。

胸中那口翻騰的怒火,硬生生被這冰冷的現實壓回了五臟六腑,灼燒得他肝腸寸斷。

過了許久,久到王承恩幾乎要虛脫,朱明緊繃的身體才猛地一松。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血腥、腐臭和絕望的味道。

再緩緩吐出時,他眼中的赤紅稍稍褪去,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冰冷和疲憊。

他抬手,用袖口狠狠擦去嘴角的血跡,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粗暴。

“走。”

朱明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不再看那堆積如山的凍尸,不再看這片被神佛遺棄的人間煉獄。

朱明邁開腳步,踏著混雜著血污和泥濘的凍土,朝著甕城深處走去。

他每一步落下,都帶著千鈞的重量,仿佛要將腳下這片浸透了血淚的土地踩進地獄的最深處。

王承恩長長地舒了口氣,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內衫。

他不敢有絲毫放松,連忙跟上,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

四名暗衛也悄然恢復了偽裝的狀態,如同最忠實的影子,無聲地移動著,將朱明護在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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