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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其德昭昭,其行烈烈

身為許褚族人的許壯,在辛毗的面前碰了一鼻子灰。

想到辛毗警告他的言辭中描述的情景,他心中渴求踩著姜維上位的功利心思,立即憑空消散。

緊隨其后的,是遍體通寒。

許壯可不認為他的族長許褚,會為了他這樣一個“有點本事”的族人,去開罪那些與姜維相交甚善的雒陽權(quán)貴。

“參軍訓斥的是。”

“是屬下……不,是小人自不量力了。”

望著許壯灰頭土臉的退下,沒有堅持己見的頂撞自己,辛毗的心中不由暗道一聲可惜。

他對許壯此人,談不上多么喜歡。

來此的一路上,這廝仗著許褚族人和魏王身邊虎衛(wèi)的雙重身份,可是沒怎么把他放在眼里。

這等人便是死了,辛毗也沒甚不忍。

便是魏王知道了,也不會因此而問責于他辛佐治。

畢竟,人要找死,旁人攔不住不是么!

懶得多看許壯一眼,辛毗探身向前,準備進入車駕內(nèi)對許壯此人眼不見為凈。

現(xiàn)在的辛毗只想平安無事的回到雒陽,今后,能不參與兵戈之事,就絕不主動參與。

“佐治且慢。”

曹休忽然出聲喊住了辛毗。

這令辛毗面皮一抽,脖子僵硬的望向曹休。

“文烈,你該不會也……”

惱然的,辛毗斜視了一眼因為曹休的出言而再度抬頭的許壯。

此刻的他已經(jīng)沒了進車駕內(nèi)小憩的念頭,反身坐在車夫的位置上,辛毗表情鄭重的對曹休規(guī)勸道:“文烈,看在你我二人的交情上……”

“聽在下一句勸。”

“就算是毗把手上的二百人全交給你,以伯約的武藝,你也未必能留得住他。”

“對面的那些蜀軍騎兵,不會袖手旁觀。”

“這其中。”

辛毗遠眺了一眼徐庶,徐庶妻兒和劉備兩個女兒的身影。

他苦笑道:“如果劫殺時出現(xiàn)了什么閃失,使得徐庶等人意外身死,而伯約又避開了此劫……”

“今后你與伯約再相逢,他未必會再愿意放你一條生路。”

曹休:“……”

他曹文烈即便要殺姜維,也不屑于用此小人手段。

“佐治,休的意思其實是……”

意識到自己被辛毗誤會了的曹休,張口準備解釋。

然。

不等他出聲,辛毗打斷了他的話。

“文烈,毗知道你的意思。”

“但。”

“動手前,你能答應毗一個請求不?”

辛毗神色間掛上了一副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懇求道:“等毗逃離此地十里后,你再動手成不?”

“算在下求你了!”

“毗。“

“上有老下有小,是真的不能死啊!”

“如果萬一再被對面俘虜了去……”

“哪怕是伯約看在舊情上二次放了我,魏王也斷然不會饒恕我。”

說到最后,辛毗都快哭了出來。

他只感覺自己太難了。

先是穩(wěn)操勝券的下辨之戰(zhàn),被曹洪一戰(zhàn)打崩了,連帶著他也成了俘虜。

天可憐見,他這個隨軍參軍當時只想混個軍功鍍個金啊。

曹洪打崩也就罷了。

慶幸他遇到故人,保得了一命,隨后在王太子曹丕的力保下,還接了個將功贖罪的出使任務。

眼瞅著出使任務要圓滿結(jié)束了,偏偏曹休又站了出來折騰……

崩潰。

這就是辛毗當下心情的寫照。

如果不是放不下北地的家眷安危,辛毗是真想拍拍屁股投奔姜維去。

至少去了姜維那兒,不用時刻把腦袋提溜在腰間。

“佐治。”

曹休輕喝一聲,制止了這位好友的“胡言”,徑直開口道:“休的意思是,某不打算跟你回雒陽了。”

“某是將軍,從哪里跌倒就該從哪里爬起來,焉能背負著戰(zhàn)敗之辱去見魏王。”

“所以。”

“某決定去往漢中夏侯將軍處,在那里,再與伯約做過一場,贏了,休自會去魏王面前請罪,敗了……”

曹休向著姜維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來年你若有心,就去休的墳前敬一杯水酒。”

曹休根本不給辛毗拒絕的機會,他看了一眼許壯:“你叫許壯是吧,欲要建功,不如隨某去漢中走一遭。”

“將軍相邀,小人自當前往。”

許壯被辛毗一番呵斥而澆滅的灼熱功利之心,因為曹休這句話,再度沸騰了起來。

他連忙點了護衛(wèi)的百余名曹軍士兵,站到了曹休的身后。

曹休扯過一匹戰(zhàn)馬的韁繩翻身而上,許壯亦當即帶上人馬追隨曹休離去。

這次,曹休沒有選擇走陳倉道主干道。

而是折道東南,選擇了一條相對崎嶇,卻可繞過張飛馬超等人立足之處,進而直達陽平關(guān)前的小徑。

“文烈,你這又是何苦呢。”

辛毗望向曹休離開的方位,嘆息連連。

可下一刻。

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大事的辛毗,跳腳指著曹休大罵了起來。

“曹文烈,你這廝給我滾回來啊!”

痛罵曹休半天,辛毗哭喪著臉坐回了車駕上。

你走了。

伯約讓你曹文烈代為轉(zhuǎn)達給王太子的話,豈不是又落到了某的身上?

魏王若是來了興趣……

毗,不免又要生死線上走一遭!

……

人與人之間的悲歡,注定不同。

陳倉道,主干道上。

張飛望著和姜維聯(lián)袂走來的徐庶這位故人,他不等兩人走近,就已經(jīng)大踏步迎了上來。

“元直先生。”

“可真是令俺張飛,想煞你也。”

張飛不會什么情感細膩的表達。

他就像是迎面沖來的一頭暴熊,不等徐庶同他問候招呼一聲,就已經(jīng)朝著徐庶這位昔年第一個折服了他的大哥軍師,狠狠的來了個熊抱。

熊抱還不夠。

張飛愣是抱著徐庶,原地轉(zhuǎn)了好幾圈。

徐庶沒有因為張飛的粗魯行為而心生不悅。

曾經(jīng)身為游俠兒的他,向來不看重的就是繁文縟節(jié)。

恰恰相反的,張飛的這種態(tài)度,則令徐庶的心底,涌現(xiàn)出了一股暖流。

因為張飛的行為讓徐庶知道,過往的故人依舊沒有忘卻他,更沒有因為異地多年的聚散分離而存有隔閡。

好在。

張飛沒有一直抱著徐庶不放。

他在放下徐庶后,就來到了抱著孩子的徐庶妻子面前,徑直行了一個躬身大禮。

“妹子,俺老張是個粗人,不會說什么安慰人的亮堂話。”

“過往那些年,你們受苦了。”

張飛把胸脯拍的震天響,信誓旦旦的說道:“可從今天起,誰也不能讓妹子你和元直先生再受委屈。”

“這點,俺張飛拿性命保證。”

徐庶的妻子李氏沒有因張飛豹頭環(huán)眼的外貌而感到害怕,她在對著張飛還了一禮的同時,眼含熱淚的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

她不怕自己受委屈。

她現(xiàn)在只為自己的丈夫感到欣慰,替丈夫徐庶過去所有的堅持,感到了值得。

不遠處。

姜維只是靜靜的看著這一幕,沒有插手其中的打算。

無他。

劉備不在場的情況下,張飛對徐庶的所為,代表著的,即是劉備的態(tài)度。

劉關(guān)張誓同生死這句話,從來不是說說。

莫說張飛只是代自己表態(tài),就是張飛闖下了滔天禍事……

以劉備的脾性,他在知曉了后也只會堅定的擋在張飛身前,刃指前方,而絕不會回過頭,對自己的兄弟埋怨半分。

因為。

他是唯一一個為了兄弟情義,而不顧一切的漢昭烈帝啊!

其德昭昭,其行烈烈。

古往今來,為社稷而戮兄弟者,不知凡幾;為兄弟而棄社稷者,唯有漢昭烈。

所以。

當關(guān)羽的死訊傳來時,丞相萬般的苦勸,動搖不了昭烈帝復仇孫權(quán)的決心。

當張飛的死訊再度傳來的那一刻……

縱然是神靈當面,仙人攔路,東吳也必須滅,孫權(quán)也必須死。

奈何,造化弄人的。

上天,偏偏跟這位昭烈帝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可即便如此。

白帝城的那晚,昭烈帝也不曾為兄弟復仇,興舉國之兵伐吳而懊悔半分。

他只恨。

恨自己敗了,恨自己在奔赴九幽與兄弟聚首前,未能報得血仇。

后世人都說大漢氣數(shù)盡了,人力不可逆,哪怕那人是昭烈帝來了,也不行。

可,誰又看得到……

這一刻,姜維仰頭看向天際。

好似在與一位不可名狀的生靈對視。

誰又看得到,上天為了阻止這位昭烈帝,不惜耗盡了三國的英雄氣。

甚至為此。

無情的奪去了丞相的天時,扼殺了士元的地利,湮滅了他這位幼麒的人和。

誰又看得見。

正因為這位昭烈帝的存在。

四百年的大漢帝朝,才會結(jié)束的那般體面。

以一個義字落筆,給了大漢一場最隆重的葬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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