鈐山，山腰草堂。

窗邊，一中年儒生正夜讀，忽然心有所感，放下手里的書卷，推門出來，遙望北方，見清氣直入天際，怔怔地看著。

“嚴(yán)兄，在看什么呢？”

說話的是三清觀的道士，道觀就在山頂上，三年前嚴(yán)嵩來到這里結(jié)廬隱居，常聊一些養(yǎng)生之道，漸漸就處成了朋友。

“典兄，你道法高深，幫我瞧瞧，你看北方清氣直入天際，如此異象，是個什么說法？”

“什么說法么……”典道士瞧了瞧，半天沒說話，這會兒清光已經(jīng)消散了，道：“我也看不出是個什么說法，不過呀，恐怕也沒什么說法。”

他掏出懷里的酒壇子晃了晃，對嚴(yán)嵩說道：“不是跟你說了么，此人間已遭仙界厭棄，是不可能再出仙人了，所謂修行，不過就是延年益壽，多活幾年罷了，什么說法又跟咱們有啥關(guān)系呢？”

倆人進屋，嚴(yán)嵩把桌上的書拿開，自然地拿出兩只碗，一碟蕓豆，瞧這樣子，倆人也不是第一回喝酒了。

嚴(yán)嵩拍開封泥，給典道士倒?jié)M酒，道：“上次見到邵仙師，聽他說，最近在煉一爐丹，如今已經(jīng)過了一個多月了，不知道這丹怎么樣了，若丹成，還得指望兄臺說點好話，求幾顆來。”

“師父還在閉關(guān)呢，誰知道啥時候丹成。”典道士捏了一顆蕓豆，放進嘴里品著味道，端起碗喝了一口，斯哈一聲：“你也別迷信丹藥，不是跟你說了里頭的門道么？如今世間靈氣微薄，想要煉丹，就得找那些千年，百年的藥材，以求煉出里面的靈氣，但這許多年，多少道士，把那山啊，洞啊的都翻遍了，還能剩下幾個千年藥材？”

“藥材不濟事，再好的手段也煉不出好丹藥來。我?guī)煾赴。兪桥滤溃焯煜胫鵁挼ぃ押煤靡蛔烙^都賣了買藥材，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界，守著這么破一個道觀，也不怪我那些師兄弟不跟他了。這回若煉不成，估計也死心了。”說罷又是一嘆，往嘴里扔兩顆豆子，嘎嘣嚼了起來。

“你既這么不看好，為啥還跟來啊，我來這兒就認(rèn)識你，這都三年了，你還不走么？”

“走？”典道士搖了搖頭，道：“我不走，我?guī)煾冈俨粷彩驱埢⑸缴锨鍖m達觀院的正經(jīng)正一道，手里是有東西的，只是這老家伙不肯吐露罷了，我跟著他，熬著他，早晚他得傳給我，反正我也沒地方去，不著急。”

“倒是灑脫。”嚴(yán)嵩笑呵呵說道。

“對了，嚴(yán)兄既然提了起來，我好像還沒問過你，你中進士都十幾年了，為啥一直不去做官啊。躲在這山里頭，跟我這樣的窮道士為伍，不是辱沒了才能么？”

“唉，什么辱沒不辱沒的。”嚴(yán)嵩嘆氣，道：“從小，我便知道，人有時運。時運不濟，再怎么爭也是無用。若是時運到了……”

典道士似乎聽懂了，也似乎沒聽懂，但卻也沒有追問。

這時，門外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典真，你在何處？快回來！”

倆人抬頭看去，竟然是一只紙折成的“鶴”，在忽閃著翅膀。

“呦呵，鶴符都用了，老頭著急了。”典真伸手，鶴符落在他的手掌，變成了一道黃色符文，隨之焚燒殆盡。

“這——”嚴(yán)嵩驚訝不已：“當(dāng)真是神仙手段了。”

“道士糊弄人的把戲，傳音不過二三里，沒什么大用處。”典真把碗里的酒喝完，又丟進嘴里兩顆豆，對嚴(yán)嵩道：“剛剛我心念一動，掐算了一下，嚴(yán)兄怕是靜極思動，要離開鈐山了。他日還有相見之時，嚴(yán)兄若是發(fā)達了，可別忘了咱們今日的交情。”

“典兄當(dāng)真神算。”嚴(yán)嵩拱手回禮，道：“若來日相見，兄必不負這三年相伴的情誼。”

“那便好了。”典真哈哈大笑，轉(zhuǎn)身離去，灑脫不羈。

嚴(yán)嵩目送他離去，返回室內(nèi)，開始收拾行囊。

典真算的不錯，他確實要走了。

剛剛北方的清光，讓他明白，自己的時運已至了。

典真回到山頂?shù)烙^，由上向下望去，看到草廬燭火熄滅，嘆息一聲，打開門走了進去。

來到丹房，里頭冒著煙，一個燒焦了半頭毛的老道士，手里捧著三顆瑩白如玉的丹藥，傻呵呵地笑。

“哎呦，三顆？”典真驚訝道：“師父你不是說，能出一顆就知足，僥幸成兩顆就不易，三顆絕無可能么？”

“是，我說過！但那是從前！”老道士把三顆丹藥收好，道：“現(xiàn)在不一樣了。”

“為啥？”

“剛剛的清氣柱，你瞧見了沒有？”

典真點點頭，道：“到山下和嚴(yán)嵩喝酒，剛好看見了。”

“你知道那是什么？”

典真搖頭，老道士小心地把丹藥塞進葫蘆里，神神叨叨道：“那是仙氣兒啊！那是仙人不棄，把天戳個窟窿，掉下來的仙氣兒！”

“這世道要變了，終是物極必反，靈氣眼瞅著要徹底絕了，忽然又有了，咱們成仙有那么一絲希望啦。”

“師父你是不是樂瘋了啊，這是什么胡話啊，不是你說的人間遭仙界厭棄，絕天地通了么？怎么，仙人心情舒暢了，又垂憐了么？”

“我也不知道咋回事，但是我知道，我的丹成了。”老道士晃了晃手里的葫蘆，道：“你也收拾一下，明日隨我回龍虎山，有些事我得跟宗門的師兄弟們確認(rèn)一下，你放心，不讓你白跟我這許多年，到了山上，我就介紹你入宗門，授法給你，行與不行的，好歹給你個機會。”

“師父你總算是還有點良心！”典真都要哭了，伺候老頭快十年了，終于熬出頭了。

“哎呀，天無絕人之路。”老道士晃蕩著手里的葫蘆，聽里面桄榔哐啷的聲音，仿佛天籟之音一般：“真沒想到，祖師爺顯靈，我邵元節(jié)也有成仙的機會，三顆丹藥，遠遠不夠，要是有一百顆，才能說是差不多。”

“一百？”典真聽到嘟囔，嘴都撇到耳朵根了。這三顆丹藥，就用了十根千年人參，六朵高山雪蓮，其他珍貴藥材無算，一百顆？上哪兒找那么多靈藥去？

做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