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和沒有再勸,他心里明白,作為一個有文膽的讀書人,都有自己堅持的道,不是輕易可以改變的,如果能夠輕易改變,他那文膽也就不叫文膽了。
幾人又商議了幾句,便回到內閣繼續處理沒完成的工作去了。
這一日,猶如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風淡云輕地和平日沒有任何區別。但平靜的水面之下,暗流早已涌動,幾方勢力都沒有閑著,都在為自己的利益奮戰著。
翌日。
文華殿,經筵。
內閣諸公,六部尚書、翰林學士等早早就到了,幾乎已經占滿了整座大殿。由于本次參與的人實在太多,所以三品以下及不是翰林學士的官員,連個站的位置都沒有,只能在左順門外候著,一旦“己方辯友”用上了自己的“論點”,則立刻入殿發言幫腔。
“安排得倒是非常合適?!甭狘S錦說了經筵辯論的流程安排,嘉靖忽然產生了一種大學時代幫著學生會辦辯論賽的感覺,只不過那時候他只是個“場務”,現在卻成了坐在高臺上的領導,還真別說,這感覺挺奇妙的。
“好了,時候差不多了,咱們也過去吧。”嘉靖擱下湯匙,茹瑤幫他擦了擦嘴,他摟過來又香了一個,才在美人嬌嗔之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乾清宮。
今日,他注定勝利。
因為他是皇帝,道理若講不通,他也準備好了拳腳。
“黃錦,東廠你也接手有快一個月了,現在的人手,足以應付今日的場面么?今天的場合,錦衣衛不合適?!?
“陛下放心,臣已讓張永和高忠一起去安排了,保證不會出任何差錯,東廠的那些番子,都翹首以盼地等著這回伺候新皇的機會呢?!?
“那就好,上折子的名單都準備好,等會文華殿這邊開始,你們就先認人,抓之前也再確認一遍,不要冤枉了,該打的狠的,狠狠打,該輕輕放的,輕輕放,都打壞了,朕無人可用,也是個麻煩。”
黃錦標志性的笑容浮現在那張愈發圓潤的臉上,嘿嘿笑道:“臣明白,臣懂的?!?
主仆二人一邊閑聊,一邊走著,乾清宮距離文華殿本就不遠,抬攆的小太監又都是壯年,沒一會兒就到了。
嘉靖整理了一下儀容,剛要邁步進去,忽然瞥見門口的女使,道:“你不是太后身邊的人么?怎么在這兒?”
“回陛下,太后也來了?!?
“哦?”嘉靖頗為意外,他本以為有了陰五的事情,太后不會摻和這趟渾水了,但如今來了,說明還是不死心。
意外總是會有,嘉靖并不慌張,因為他已經準備好了對應的預案。
“黃錦,準備一道簾子,請太后垂簾聽政。”
女使忙道:“陛下,太后只是旁聽,不必如此大費周章?!?
“要的,太后就是太后,地位尊崇。再說此事朕也沒打算藏著掖著,想聽就光明正大的聽。只是,時候不早了,朕不能去給太后請安,還望太后見諒?!?
“好,奴婢一定轉達?!?
這邊女使回去稟告,嘉靖已經從后殿轉過前殿來了。
“陛下駕到。”黃錦尖聲叫了一嗓子,哄鬧的大殿立刻安靜了下來。
嘉靖緩步走向龍椅坐定,眾大臣山呼萬歲。
“朕紹承大統,夙夜祗懼。惟禮制關乎國本,追尊之議懸而未決。今特開經筵廣論,命九卿科道、翰林學士各陳所見。爾等當據禮明義,所言須出公心,勿持門戶之見,勿存阿附之私。朕將垂拱而聽,擇善而從。”
頓了一下,嘉靖瞧見簾子后,張太后已經就坐,又道:“朕亦請太后蒞臨,垂簾旁聽,眾卿暢所欲言,朕以天子之名起誓,絕不以言治罪?!?
“陛下圣明!”
嘉靖向黃錦使了個眼色,黃錦高聲道:“今日經筵,為禮議之辯,采用三問三駁制。持論雙方各分兩旁,繼統列左側,繼嗣列右側,雙方各出三人為主辯,截至昨晚的所有折子都在此處,供以參詳?!?
“請雙方秉禮做君子之爭,禁絕辱罵之言,違者逐出殿外。”
說罷,看向楊廷和,道:“請首輔大人主持辯論。”
楊廷和來到大殿中間,看到兩邊都站好了位置,楊廷和剛要宣布開始,嘉靖又開口了。
“首輔,稍等?!?
楊廷和回頭看向嘉靖,躬身問道:“陛下可還有需要補充的么?”
“茲事體大,朕心緒不寧,因此昨夜,朕于奉先殿向列祖列宗并先皇祝禱,稟告了此事,說來也奇怪,茫茫然朕竟然睡去,夢中聽見一個聲音,他說,要朕把今日諸卿言行記錄下來,存于史書,并設青詞香案,傳遞于祖宗面前。朕醒來后,思之輾轉,猶豫不決,就在剛剛,朕心意已定,不管是何人托夢,朕都要依言而行。”
百官聞言有些騷動。
記錄于史,這可不是小事。辯贏了,一鳴驚人,辯輸了,遺臭萬年。這就好比網絡平臺留言實名制,說話需要負責任的時候,胡言亂語的肯定要少很多。
眼見著不少人悄悄往后挪了,毛澄坐不住了,開口道:“陛下,這托夢之事,過于玄乎了,還要記錄于史,怕是后人會對此有所議論啊。”
“毛愛卿?!奔尉傅穆曇衾涞翗O:“若是他人說這話,朕絕不惱怒。但你身為禮部尚書,豈不知天下大事在祀與戎?朕把今日之議,告知祖宗,有何錯處?又有何處不合乎禮制?”
毛澄被噎得啞口無言,平時自己總是拿“禮”來說事兒,輪到自己身上了,才知道是個什么滋味兒。
這時黃錦已經準備好了香案,設有六個錄事,確保能跟得上雙方辯手的語速。
“好了,開始吧。”
楊廷和深吸了口氣,看向眾人,道:“現在,請雙方各派出三人作為主辯?!?
左側繼統派站出三人,為首王守仁,第二個人嘉靖沒見過,最后一人正是張璁。
黃錦小聲道:“陛下,原本安排的人是兵部尚書王瓊,但今早王守仁卻說他的學生方獻夫更合適,所以臨時換了人。”
“是他的學生啊,也好?!奔尉更c點頭,那王瓊他是了解過的,可以說是楊廷和的政敵,倆人非常掐架掐了很多年。此番他會下場,也在嘉靖的意料之中,但看今日楊廷和沒下場,王瓊自恃身份不下場也情有可原。
這時右側繼嗣派也推舉出了三個人,為首毛澄,楊慎次之,第三人本來毛紀要站出來,但誰也沒想到,此時楊廷和竟然走了過去。
群臣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