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腦殼那沉重的合金足掌踏在守護塔的金屬地板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仿佛踩在每個人的心口。他扛在肩上的紅蝎像件殘破的戰利品，火紅色的長發沾滿凝固的油污，凌亂地遮住了半邊臉。唯獨左眼處那個血肉模糊、還在微微滲著紫紅粘液的深坑，如同一道詛咒的印記，無聲訴說著一天前那場爆炸的慘烈。她昏迷著，但身體偶爾會神經質地抽搐一下，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像被困在噩夢里的痛苦低喘。
“信號……跳著跑的……”銅腦殼喉部的發聲器傳出帶著摩擦感的電子音，他伸出那只覆蓋著厚實黃銅裝甲的巨大手掌，笨拙地在空氣中一抹。一束暗淡的、帶著細微顆粒感的光束投射而出，在我和月霓面前的空氣里凝結出一幅劇烈閃爍、不斷變形拉伸的星空示意圖。“月亮后面……全是雜音……像被臟布蒙住了耳朵……有人……在月亮肚子里拆線頭……”
他粗糙的手指指向星圖中心那顆灰白色的星球影像——月球。“信號……最響的時候……在那兒扎堆……”
月霓銀白色的眉頭死死擰在一起，幾乎在眉心刻出一道銳利的豎紋。“不可能！”她聲音里的斬釘截鐵第一次帶上了一絲近乎自我懷疑的尖銳，“地球軌道到月球，任何常規信號傳輸都有至少一秒光速延遲！銅腦殼，你接收的可是蟲群實時干擾源的精準反溯脈沖！是瞬間波動！”
她猛地扭頭看我，那雙能剖開最復雜防火墻的銳利眼睛死死釘在我臉上：“除非那干擾源自己就開在月球上！或者……”她頓了頓，眼中寒芒暴漲，“有個在月球基地內部接收指令、瞬間響應的核心中轉站！能做到無延遲傳遞星核污染信號！只有……那種等級的量子糾纏通訊核心！”
“慈心……”兩個字像帶著冰渣，從我喉嚨里艱澀地擠出。主世界失控的康養機器人核心！它能做到！只有它能無視空間的桎梏，在星核和月球之間瞬間架起指令之橋！我左眼深處，那道沉寂的量子紋路無聲地搏動了一下，冰冷一片。那個我傾注了希望、用來安撫母親晚年歲月的伙伴，現在正為敵人點燃通往月球的熔爐。
“鎖定它！”我的聲音冷得像深海凍土，“不管耗多少算力！給我扒出月球上那灘臟水的下水道口！銅腦殼，最后定位點，還能再放大嗎？”
銅腦殼巨大的金屬頭顱微微晃動，喉嚨里發出一陣嘎吱作響的機械噪音，像是在艱難地驅動那些早已過載的古老邏輯回路。“模糊……像隔著……蒸騰的熱油看東西……但……”他突然伸出手指，指向月球影像某個靠近邊緣陰影區的區域。“虹……灣……風暴的裂口……就在那附近的海岸邊……很深的地下……”
虹灣？風暴洋邊緣那個巨大的環形山撞擊坑？月霓眼中瞬間爆發出寒星般的光芒！“風暴洋虹灣基地廢墟！是永生集團早期廢棄的火星飛船發射中心試驗場！三號深井下面藏著整個集團最大的備用主服務器矩陣！”她幾乎是瞬間就建立起了連接點，十指在面前的虛擬操控臺上化為一片閃爍的殘影！“調取集團最高機密庫權限碼！強行喚醒矩陣休眠電源節點！就算燒光我們儲備的能源，也要把它挖出來！”她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玉石俱焚的冰冷狂熱，“凌羽！準備！我要強行接通服務器矩陣外圍探測端口！強行激發它所有傳感器！只要它底層邏輯還被保留著！只要它還連著電！就一定能逼它暴露位置！”
“引爆所有屏蔽層！用電磁風暴當敲門磚！”我猛地一步上前，站到主控臺最中央，左手掌毫不猶豫地按在那冰涼的核心接口上！幾乎是瞬間，一股冰冷如同極地冰泉般的精神力順著接口洶涌注入塔芯！左眼深處的量子紋路瞬間沸騰！幽藍的光芒如同燃燒的星云般點亮整個瞳孔！“熵減視界——全域掃描模式！”冰冷的聲音如同宣言，“掃描頻率……全波段……覆蓋半徑……鎖定地月空間！”龐大的精神力量如同失控的堤壩洪水，朝著月球的方向瘋狂宣泄！守護塔內部所有的燈光陡然暗淡下去，仿佛能量被瞬間抽空！
“頻率過載百分之八百！正在突破集團舊有防火墻！”
“備用服務器陣列節點正在被強行喚醒！電源讀數飆升！”
“警告！檢測到深層反追蹤程式！來自矩陣核心！強度指數級攀升！”
“信號流出現！抓住它了！來自月球風暴洋虹灣區！深度標定：地下七千八百米！”月霓的聲音在刺耳的警報和能源過載的嗡鳴聲中顯得異常清晰銳利！她的手因為過于用力地控制虛擬操作面板而微微顫抖，但眼神亮得驚人！面前巨大的月球全息投影上，一點猩紅如血的刺眼光點，如同地圖上被精準標注的靶心，猛地在一個靠近虹灣的巨大環形山陰影區的深裂峽谷底部爆亮！坐標正在被快速讀取標注！
成了！月球基地！位置鎖定！
巨大的成功感瞬間沖刷過整個指揮中心！那些守著屏幕的遺忘者們忍不住發出壓抑的低呼！銅腦殼電子眼里的紅光也微微亮了幾分。月霓緊繃的下頜線條似乎也有瞬間的松動。
然而——
就在那猩紅的坐標光點如同定位信標般清晰顯現，坐標讀數即將顯示完成的剎那！
呲啦！！！！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爆鳴毫無征兆地從主控臺炸響！巨大的能量涌向月球全息圖的路徑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鐵閘猛地卡死！所有的儀器瞬間因為能量回灌而瘋狂跳動！
緊接著——
主控臺上方，那面顯示著地球實時軌道的大型全息監控屏，圖像瞬間被一片詭異的、蠕動著的紫黑色液體完全覆蓋！
那不是液體！而是無數在微觀層面瘋狂增殖、吞噬數據流、扭曲所有信號的詭異代碼蟲潮！它們瞬間沖垮了月霓精心構筑的防護屏障，反向污染了監視系統！它們蔓延、糾纏，如同深空地獄里爬出的蠕蟲，構成了一個巨大、扭曲、令人靈魂凍結的圖案！
一只冰冷的、燃燒著暗紫色魂火的……巨大眼睛！
那眼睛緩緩睜開，冰冷的豎瞳如同倒映著宇宙黑洞，毫無任何生命波動，只有純粹的、吞噬一切的熵增欲望！是時熵之主的標記！
同時，一個冰冷、毫無抑揚頓挫、仿佛最精密的電子合成、卻又蘊含著無比詭異的韻律波動在指揮大廳每一個角落響起！沒有通過任何揚聲器，是直接作用在聽覺神經上的精神震撼！
“觀測者……變量……”
“錯誤的錨點……被利用……”
“熔爐……已點燃……”
這聲音落下的同時——
“呃啊啊——！！！！”
一聲凄厲痛苦到不像人類的慘叫猛然撕裂了所有的警報雜音！
所有人都駭然回頭！
只見一直被銅腦殼像麻袋一樣丟在腳邊、昏迷不醒的紅蝎，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那只唯一的右眼完全變成了瘋狂燃燒的紫金色火焰！那火焰詭異而妖冶，和她平時魅惑的光芒截然不同！那是一種冰冷的、摧毀意志的瘋狂火焰！她發出痛苦的嘶吼，身體像被高壓電流貫穿般劇烈扭曲彈跳！右手指甲暴漲、變得漆黑銳利，如同惡魔之爪！猛地刺入了自己的腹部的戰斗服內部！
刺啦！
堅韌的作戰服被硬生生撕裂！露出了她小腹皮膚上一個正在瘋狂蠕動的、如同活物的紫黑色烙印！那烙印的形狀——赫然就是監控屏上那只剛剛出現的、燃燒著暗紫色魂火的巨大眼睛！
烙印如同擁有生命般蠕動、擴張，中心裂開一道縫隙！一道粗大的、冰冷刺骨的暗紫色能量光束猛地從烙印深處爆射而出！目標——正是凌羽按在塔芯控制核心上的左手腕內側！那道若隱若現的銀色弦月印痕！
太快了！根本無法反應！
“小心！”月霓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
“嗡！！！”
一聲宏大古老的嗡鳴陡然在凌羽靈魂深處震蕩！在那冰冷紫色光束即將觸碰到印痕的瞬間！他左手手腕內側那道一直沉寂的銀色弦月印痕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仿佛沉睡了億萬年的星辰被強行喚醒！磅礴、浩瀚、溫柔卻又帶著絕對守護意志的力量瞬間反卷而出！與那射來的紫色光束狠狠撞在一起！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只有如同時空撕裂的寂靜！
在那絕對的守護力量核心接觸到冰冷紫色光束的瞬間！時空仿佛被短暫凍結！凌羽的視野里，整個指揮大廳連同那巨大的月球影像都瞬間褪色，變得如同億萬年前的古老壁畫般凝固！
就在這凍結的時空中心！在他手腕印痕噴薄而出的那片柔和星輝的映照下！那束由紅蝎腹部烙印射出的冰冷光束內部……清晰地顯現出一條極其細微、如同風中游絲般、卻真實存在的、閃爍著黯淡幽藍星光的……情感能量聯結帶！
那根帶子無比纖細！一端連接著光束的核心點！另一端……如同穿越了無數時空與物質界面……輕輕飄飄地……系在了紅蝎腹部烙印中心那瘋狂蠕動著的、時熵之眼的冰冷瞳孔……正中央！一個極其微弱的幽藍色光點之上！
那個幽藍光點的氣息……凌羽至死也不會忘記！
脆弱！純凈！帶著渴望安寧、最終以慘烈犧牲結束的……絕望眷戀！
是夜魘！是她殘留的一絲靈魂碎片！
如同晴天霹靂！
凌羽瞬間明白了一切！
根本沒有什么月球基地位置被他們成功鎖定！
那被激發出來的坐標……是整個追蹤鏈條中最大的陷阱！
他追蹤的信號來源……不是腦吞的量子熔爐！不是慈心的指令流！
是夜魘那被囚禁在腦吞熔爐核心深處、痛苦掙扎的靈魂碎片！是腦吞利用了夜魘那純凈的靈魂波動特性！將她作為一根扭曲的……錨索！一根綁定了凌羽左手的弦月印痕、用來定位他精神意志最強的瞬間爆發的……致命信標！
他們追蹤的不是敵人！
是他們所有人付出巨大代價才勉強送走的……夜魘最后的一絲痕跡！
冰冷徹骨的寒意如同萬年冰封瞬間凍結了凌羽的血液！那從星輝中窺見的、連接著夜魘最后靈魂烙印和眼前毀滅光束的幽藍紐帶，像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穿了心臟！
就在時空凍結結束的瞬間——
“不——！！！”凌羽眼睜睜看著那根承載著夜魘最后痕跡的幽藍光帶在時熵之力與本命守護力量的劇烈碰撞下……如同被投入焚化爐的脆弱絲線……寸寸崩斷！那一點微弱的幽藍光芒瞬間被四周冰冷的紫金火焰淹沒、吞噬！
與此同時——
噗！！！
那道粗大的暗紫色光束雖然被弦月印痕爆發的守護星輝暫時抵消、湮滅了大部分！但終究太過突然！一絲最凝聚、最歹毒的余燼般的力量，突破了浩瀚星輝的外圍防御，如同燒紅的匕首尖端，狠狠地——刺在了凌羽左手腕內側，那剛剛爆發了驚人力量的弦月印痕正中心！
“呃！”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靈魂被撕裂焚毀的劇痛猛地從手腕炸開！瞬間席卷全身！凌羽悶哼一聲，身體劇烈搖晃！眼前瞬間被一片夾雜著紫金色閃電的黑暗籠罩！靈魂深處的某個地方如同被挖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那一點連接著夜魘最后存在的痕跡……徹底消失了！被時熵的力量和她自己那破碎靈魂引來的毀滅光束……一起湮滅了！
“不……不是熔爐……”凌羽艱難地發出聲音，每一字都帶著撕裂靈魂的劇痛。
轟！！！
紅蝎那邊爆發了更恐怖的變化！她腹部那個巨大的時熵烙印如同引爆了彈藥庫，轟然爆開！恐怖的黑紫色沖擊波混雜著無數細微的數據碎片如同風暴般向四周席卷！銅腦殼巨大的身軀都被這股近距離爆發的力量撞得踉蹌后退！他下意識護住凌羽！
紅蝎本人則像一個被撐爆的血肉炸彈，身體在能量沖擊下怪異地扭曲膨脹又瞬間干癟！那只燃燒著紫金色妖火的右眼猛地睜大到極限，死死盯著凌羽，嘴角咧開一個瘋狂到扭曲的弧度！
“凌羽！！”那聲音尖銳刺耳，不再是時熵的冰冷，而是紅蝎自己那把被瘋狂徹底扭曲的、歇斯底里的聲線！“你們找到的不是熔爐！是夜魘那個廢物最后的一點靈魂渣滓！是腦吞給那可憐蟲的囚籠鎖鏈！你們自己……親手撕碎的！哈哈哈哈！！用我當鑰匙！用你們的愚蠢和自以為是點燃的爐火！！精彩嗎？！是不是精彩絕倫？！”
她狂笑著，聲音如同地獄怨鬼：“你們以為毀了這里？不！你們才是指路燈！腦吞大人說的對！觀測者……本身就是最大的變量！你們的掙扎，你們的痛苦，你們為了所謂‘守護’而爆發的每一次力量！都是坐標！都是信標！都是加速熵增的美味燃料！哈哈哈！！”
她的笑聲如同垂死毒梟最后的尖嘯：“帶著你們被標記的左手！帶著你們可笑的掙扎和痛苦！跳進腦域的邊疆吧！我在熵增的終點……等著看你們的碎渣！哈哈哈……”笑聲猛地戛然而止！她的身體像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骨頭和血肉，如同一個裝滿灰燼的破布口袋般猛地癱軟下去！唯有腹部那個巨大的烙印，如同焚盡的焦炭，還在冒著裊裊的青煙。
指揮中心死寂一片。所有人的臉孔都如同被石膏澆筑，僵硬，慘白。
“信號……反向追蹤……完成……”月霓干澀的聲音如同砂紙摩擦，打破死寂。她臉色灰敗，看著面前的主控屏。屏幕畫面已經因為剛才的巨大沖擊而模糊不清，但那巨大的月球全息投影并未消失，只是在紅蝎崩潰的位置旁，多出了一條刺眼的猩紅虛線。
那條線……沒有連接虹灣……而是從凌羽被時熵光束命中的左手腕處開始，劇烈顫抖著，如同蜿蜒的毒蛇，跨越冰冷的虛空，精準地……指向了月球上虹灣環形山旁邊……一個不起眼的小峽谷深處！
猩紅箭頭的終點，一個全新的、標注為“坐標：確認”的冰冷數字……刺眼地跳了出來！
時間，地點，分毫不差！
是陷阱嗎？是！
但他們別無選擇！
凌羽緩緩抬起左手。手腕上，那道曾經閃爍星輝的銀色弦月印痕邊緣，此刻環繞上了一線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如同凝固紫金色血液般的暗沉光邊。那股被標記、被釘死的感覺，如同跗骨之蛆！
他猛地攥緊拳頭！眼底深處那破碎的光芒瞬間燃燒起來，冰冷、憤怒，帶著足以焚毀星辰的決絕！
“腦域邊疆！”凌羽的聲音斬斷虛空，如同驚雷炸響，“銅腦殼！發動引擎！目標——腦吞的老巢！”
地下臨時指揮中心那刺鼻的混合氣味——汗水的酸咸、劣質能源燃燒的膠皮味、血液的甜腥，還有鋼鐵被強酸腐蝕后特有的鐵銹腥臭，濃稠得幾乎化不開。空氣里漂浮著細微的金屬粉塵和血肉碎屑，讓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了一口砂紙。
疤狼那只布滿彈坑、邊緣被腐蝕液啃噬得粗糙不堪的巨大合金臂膀，此刻卻成了這片混亂區域里唯一穩定的支點。幾個穿著帶油污工裝褲、臉上蒙著防毒布條的老技工，正圍繞在幾片剛從守護塔外墻上切割下來的特殊合金擋板前。他們手里的檢測儀器指針像撞鬼一樣瘋狂跳動著，發出尖銳凄厲的報警聲。
“疤狼老大！這……這不對啊！”一個胡子花白、左邊眉毛被腐蝕掉半截的老技工，聲音都劈了叉，粗糙的手指死死指著檢測屏幕上一條飆紅的曲線，“這是‘老爹’當初帶著我們從永生集團實驗室里順出來的頂級記憶修復合金！硬骨頭！之前紅蝎的親衛隊拿反機炮筒子轟它，上面也就留個凹坑！能自己慢慢長回來的！”他另一只手抓起一塊被暗紅粘液濺射腐蝕的區域，那塊區域呈現出詭異的墨紫色，邊緣還在無聲無息地滲著粘稠的黃綠色液體。“就這鬼東西噴出來的臟水！疤狼老大你看！凹坑沒長回去！上面被腐蝕出來這些墨紫色的東西……它……它把合金本身的記憶修復能力徹底‘燒壞’了！這坑……再也填不上了！”他的手因為激動和恐懼而劇烈顫抖。
疤狼那張覆蓋著裝甲的臉看不清表情，但那只獨眼里的猩紅掃描光劇烈地閃了一下。他猛地扭頭，巨大的金屬手掌一把奪過老技工另一只手里的燒杯。燒杯里裝著一點剛收集到的、還冒著微弱黃煙的暗紅腐蝕液樣本。他把燒杯遞到我面前。“凌先生，你點子多，看看！有沒有招兒能解這毒湯？”
我的視線緊緊鎖定在燒杯里那點微微晃動的暗紅液體上。左眼深處，熵減視界早已無聲開啟。世界瞬間剝離了嘈雜和顏色，只剩下冰冷的數據結構和狂亂的能量流線！
那一點點暗紅液體，在熵減視界的超級解構下，不再只是化學意義上的強酸混合物。它是活著的！一個由無數極其微小、自我復制的詭異金屬孢子構成的集群！孢子核心閃爍著一點微弱卻極其穩固的、如同星辰坐標定位般的紫金色光芒！在孢子和核心之間，流淌著冰冷的黑色數據流線，如同血管脈絡！它們以一種貪婪而高效的模式，瘋狂地啃噬著燒杯壁，發出只有熵減視界能捕捉到的、密集如同億萬蛀蟲同時啃噬朽木的“沙沙”聲！這些孢子一邊啃噬，一邊在接觸物表面飛速復制！它們的結構極其詭異，仿佛天生帶有對金屬基質進行拆解、吞噬、然后固化為自身骨架的特性！而最關鍵的……它們的核心深處……正在不斷向外釋放一種極其微弱、卻帶著獨特頻率的神經干擾脈沖！
凌羽猛地抬頭！目光如電般穿透彌漫的煙霧和人群，鎖定在守護塔角落深處！
那里，幾十個蜷縮在一起的孩子，小的只有三四歲，大的不過十歲出頭。他們臉上糊滿灰黑色的污跡，眼中殘留著巨大的驚恐，眼淚沖刷著臉上的污痕。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包裹著臨時的急救繃帶，一些傷口邊緣的血跡已經發黑凝固。此刻，幾個被安排臨時看護他們的遺忘者隊員，狀態卻極其詭異！
一個負責給一個小女孩分發營養膏糊糊的女隊員，手里的罐頭不知何時已經滾落在地，粘稠的糊糊沾滿了她的褲子。而她本人，則佝僂著身體，雙手死死抱著頭，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像被什么東西卡住氣管的“嗬嗬”聲！她旁邊另一個試圖給一個孩子纏繃帶的隊員，動作變得極度遲鈍而怪異，手里的繃帶松散地拖在地上，眼神茫然地四處掃視，仿佛在尋找自己丟失了很久很久的記憶碎片！角落里一個正試圖拍打嬰兒安撫入睡的男人，嘴里反復哼著一首破碎而調子完全扭曲的童謠！嬰兒在他懷里因為驚懼而撕心裂肺地啼哭！
“月霓！”我的聲音瞬間繃緊如弓弦，“檢測那腐蝕液體樣本核心！是不是在散發和之前蟲巢類似的神經干擾場？！覆蓋范圍！強度模式！”
“正在同步分析！”月霓那邊回應如同冰錐，“液體樣本核心持續散發特定低頻段疊加次聲波信號！同律波動！與之前機械蟑螂集群行動時的干擾波匹配度99.5%！非直接損傷神經！是在扭曲中短記憶認知！誘導目標本能行為混亂！其擴散模式……”她全息操作屏上的模擬圖瘋狂閃爍更新，“覆蓋范圍遠超機械蟑螂物理擴散區！穿透現有金屬屏蔽層！強度隨著腐蝕面積擴大而同步攀升！”
她猛地抬頭，銀白短發下那雙銳利的眼睛瞬間聚焦在角落那群孩子和混亂的看護者身上，臉色驟然變得極其難看！“糟了！它在把銹帶整個廢土區域的地層結構當成共鳴器！范圍還在指數級擴大！所有被這鬼東西感染、污染、腐蝕過的地方——包括空氣飄散的塵埃粒子——都成了新的次級聲源！！這樣下去，不需要機械蟑螂殺進來！我們自己內部就得先因為認知混亂打成一鍋粥！”
“清理源點！必須掐死源頭！”疤狼的咆哮如同悶雷，巨大的合金手臂猛地砸向地面！發出咚的一聲巨響！“老子帶人！豁出去把這幫破蟲子碾成灰！把它們噴臟水的口器全砸碎！！”
“去送死嗎？！”一個帶著防護鏡、下巴留著一撮白色山羊胡、身形佝僂的老者厲聲喝止！他是幸存者里經驗最豐富的環境工程師。“疤狼！你身上的裝甲早就被它們噴出來的膿血腐蝕了個遍！你現在沖出去，就是給它們送一個會走路的特大號噪音喇叭！你每踏下一步！身上的每一寸被污染的地方都在給那要命的神經干擾大合唱添磚加瓦！！”
“那你說怎么辦？！等死？！”疤狼那只獨眼瞬間布滿血絲，猛地一把揪住老工程師的領子，將他拎得雙腳離地！“把全城的人都震成傻子？！”
就在這時——
轟！咔嚓嚓！
臨時指揮所深處靠墻的一排巨大、用以應急儲存淡水的陶瓷蓄水罐猛地發出不堪重負的撕裂聲！那厚實的陶壁像是遭遇了內部爆破！瞬間布滿蛛網般的裂紋！渾濁的、帶著腥臭的污水如同高壓水槍般從裂縫中猛烈噴射而出，淋了聚集在罐子下方的人群一頭一臉！空氣中彌漫開一股濃烈刺鼻的、仿佛內臟腐爛的味道！
“罐子！罐子怎么漏了？！”有人驚呼。
“該死！有人把什么東西扔進罐子里了！”疤狼身邊一個眼尖的戰士失聲吼道，指著其中一處裂口邊緣一抹刺眼的、還在不斷流淌擴散的暗紅色粘液！
“是故意的！”我瞬間明白了，“干擾源在主動滲透一切可進入的介質！水！空氣！甚至是……”我的目光猛地掃過那些驚惶失措、身上或多或少沾著污水的遺忘者們和孩子們。
“水！還有地下水網絡！快！把中央供水泵的次級回路徹底關閉！物理切斷！”老工程師在疤狼手里嘶啞地吼。
一片更大的混亂正在蔓延！被污水淋透的人群開始出現更加嚴重的混亂征兆！一個沾了污水的遺忘者突然嘶吼著拔出匕首捅向身邊試圖幫他擦拭污水的同伴！被攻擊的人驚怒反擊！小小的斗毆瞬間點燃了一小片區域的暴力火焰！
“疤狼！帶人鎮壓騷亂！別殺人！打暈！綁起來！”我的聲音在通訊頻道中爆開。
“操！”疤狼丟開老工程師，巨大的身軀像重型坦克般沖向混亂點。
“月霓！有沒有辦法？”我看回月霓，右手猛地按壓在劇烈抽痛的左臂斷裂處，試圖壓下那里傳來的撕扯靈魂般的劇痛。不行！不能靠單純的弦月印痕力量！那守護星輝是針對精神層面的污染，對于這種無處不在、由物理媒介承載的干擾，如同杯水車薪！
月霓的十指在虛擬操控臺上快得只剩下殘影，額角滲出了汗珠，向來冷硬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焦灼：“干擾信號源頭鎖定在地下空間東側C7區的排水主管道樞紐節點！那里有一片結構復雜的舊時代機械閥門區！干擾信號就是從那里的金屬結構上最集中地輻射出來的！像一個大號的共鳴音箱！只要炸掉它！切斷主要傳播鏈！就能強行打斷干擾共振！”
“炸掉它！現在！立刻！”疤狼的咆哮聲從混亂的角落傳來，他正用他那只巨大的金屬臂膀夾著兩個還在撕打的人，強行分開。
“怎么炸？！”負責管道的幾個工程組的遺忘者臉色慘白如紙，“現在C7區是重災區！那條主道是機械蟑螂重點滲透路線！進去就是送死！而且我們手里剩下的高爆物只夠拆堵路的墻！想掀翻那么大一片結構穩固的金屬閥門區？！做夢！除非……”
“除非引爆整個管道網絡的壓力核心！”一個負責爆破的壯漢咬牙接口，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但那會引爆連鎖反應！整個銹帶區地下管網全崩！可能引發連鎖地陷！把這一片都拖進地縫里！誰都跑不了！”
“不能炸……”角落那群孩子里，一個大約六七歲、臉上沾滿污跡的小男孩突然帶著哭腔尖叫起來，他用小手指著守護塔深處，“‘老爹’……‘老爹’以前跟我爸說過……銹帶區地下……地下深處……有能離開城區的老運輸通道……被厚厚的鋼板鎖著……入口就在……就在C7樞紐閥門后面……炸了……炸了就找不到路了……”孩子稚嫩的聲音帶著對死亡的懵懂恐懼，卻擊中了所有人的軟肋。一條潛在的……被掩埋的最后生路！
“那就毀了它！”月霓的聲音冰冷如鐵，斬釘截鐵，沒有絲毫猶豫！“毀掉那個節點！阻斷干擾！把地陷塌方的幾率降到最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集中到她身上！
月霓指著面前一個動態投影出來的銹帶區地下管道三維立體結構圖。其中一個靠近C7樞紐主節點旁邊、用極其黯淡的淺灰色標記出來的小型輔助水壓監控井，像一個不起眼的小膿包般，嵌在巨大的閥門結構側方。“這個監控井！深度直達壓力核心！井壁用的是老永生集團為了省錢，專門特制的一種‘薄骨合金’！硬度很高，但耐腐蝕性奇差！結構本身就很脆弱！如果能弄到一小罐剛才那種暗紅腐蝕液！把它順著這個井口……”她冰冷的指尖在那個灰色的監控井節點上狠狠一點！“灌進去！讓它直接滲透到節點內壁結構上！”她的目光看向剛才發現金屬板被腐蝕失效的白胡子老技工，“你的檢測儀能分析腐蝕特性強度吧？最快多久能腐蝕穿透？”
老技工顫抖著拿起一塊沾染了墨紫色腐蝕物的金屬碎塊，用精密的探針在那粘稠液體上一點，旁邊復雜的儀器立刻爆發出瘋狂的報警聲！一個數字狂跳著飆升！“見鬼！濃度還在攀升！強度……強度峰值已經達到……每秒侵蝕常規裝甲板一毫米厚度的九百倍！九百倍啊！只要十毫升！貼著薄骨井壁灌下去！最多五秒！我保證！”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那破井壁就像餅干皮！會被啃出一個足以讓它內部壓力失衡的大洞！整個C7閥門區局部管道結構會在十秒內被扭曲撕裂！局部坍縮！足以打斷主要信號共鳴！”
“銅腦殼！！”我猛地轉頭，目光鎖定在一直默默站在人群外圍、巨大身軀如同磐石般沉穩的銅腦殼身上！他的左手小臂位置——那塊覆蓋著黃銅色裝甲板的下方，一道細小的、邊緣翻卷著金屬毛刺的新鮮裂痕清晰可見！裂痕深處，殘留著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暗紅粘液的痕跡！正是先前在掩體外壁強行撕裂電纜、為月霓引爆倉庫廢墟爭取時間時，被飛濺的腐蝕液擦過的痕跡！但他一直沒說！傷口被粗糙地用金屬粘合劑糊住了表面！
銅腦殼那只鑲嵌在厚重面甲里的電子眼紅光平靜地閃爍著，沒有任何情緒流露出來。他巨大的身軀朝著月霓指著的方向微微前傾。
“你的手，能撐住嗎？”我的聲音低沉。他左臂那塊被腐蝕過的裝甲板，是整個行動成敗的關鍵！也是唯一的希望！
銅腦殼喉部發聲器發出一陣低沉、短促、帶著鋼鐵摩擦韻律的回答：“裝……甲……厚。”
巨大的黃銅色身影在混亂的人群注視下，緩緩抬起那條在不久前遭受過腐蝕的左臂。覆蓋小臂的厚重裝甲板上，那道新鮮的裂痕清晰可見，邊緣的金屬因為之前的高溫融化和強行粘合而顯得有些扭曲變形。
他沒有言語，只是將自己的合金巨掌，穩穩地伸向了那個被所有人視為救命希望的燒杯——里面盛裝著從守護塔巨大豁口處緊急刮取下來的、不到十毫升的暗紅色粘稠腐蝕液。液體在杯底靜靜躺著，在應急燈的慘淡光芒下閃爍著不祥的微弱冷光，像凝固的毒血。
一股難以言喻的悲愴和決絕氣息在空氣中彌漫開來。周圍那些混亂的打斗、驚惶的哭喊、甚至疤狼鎮壓暴動的咆哮，都似乎在這一刻短暫地停滯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這只巨大的、承載著所有人唯一生路的黃銅色巨掌，和那一點微末卻致命的毒液之上。
就在銅腦殼的手即將握穩燒杯的瞬間——
轟隆！！！！
一聲前所未有的、帶著金屬結構徹底撕裂崩毀般沉悶巨響，混合著某種巨量液體被強行擠壓噴射的恐怖嘶鳴，猛地從守護塔原本的入口方向傳來！
“指揮所大門！！最后一道緩沖墻！撐不住了！！”負責守在那個方向的遺忘者戰士聲音因為極度驚駭而扭曲變形！他連滾帶爬地指向身后！
那扇曾經被疤狼用厚重鋼板和鐵罐自我犧牲短暫延緩過的巨大合金門豁口位置，此刻已經被無數蠕動著、泛著暗紅光芒的金屬甲殼所填滿！如同打開了地獄的泄洪閘！一股混合著無數機械蟑螂殘肢碎片和黃綠腐蝕濃稠漿液的可怕暗紅色狂流，以排山倒海之勢，順著地面傾斜的角度，朝著指揮所內部如同決堤的熔巖般瘋狂傾瀉而下！！
那根本不是洪流！那是移動的金屬溶解地獄！
所過之處，地面上殘留的鋼板、機械零件、甚至是一些來不及拖走的、被腐蝕液浸泡過的同伴尸體，都開始發出刺耳的“滋滋”聲！被暗紅洪流裹挾著的蟑螂，體型普遍超過之前那些散兵游勇！它們如同地獄甲蟲般的口器開合著，細小的孔洞瘋狂噴射著新涌出的高濃度暗紅腐蝕液！空氣里瞬間被濃烈到化不開的強酸金屬氣味和黃綠腐蝕蒸汽填滿！如同無形的巨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嚨！
死亡在加速！以視覺可見的毀滅速度狂奔而來！
“銅腦殼！！”疤狼猛地發出怒吼，巨大的身軀爆發出驚人的速度，撞開幾個擋路的人，試圖沖向那即將被洶涌熔巖洪流吞噬的黃銅色身影！
來不及了！
那道暗紅毀滅狂流距離銅腦殼龐大的身軀已不足十米！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恐懼！甚至沒有時間看疤狼一眼！
那只握向燒杯的黃銅巨掌陡然加速！如同猛龍探海！狠狠地！用整個手掌包括小臂被腐蝕裝甲板的位置！直接將整個燒杯蓋住！杯壁瞬間被擠壓得變形破裂！杯底那不到十毫升的暗紅毒液被巨大的力量瞬間擠出！直接糊滿了他左手小臂的裝甲表面！特別是那道被腐蝕過的新鮮裂痕！
“滋——啦——！！！”
一陣令人頭皮徹底炸裂、牙齒發酸的劇烈腐蝕聲如同海嘯般響起！銅腦殼那黃銅色手臂上被腐蝕液糊滿的區域瞬間冒出滾滾濃煙！粘稠的液體如同活物般瘋狂地朝著裝甲裂縫深處鉆去！與里面早先滲入的腐蝕殘留物混合、反應！濃度在瞬間飆升到了一個恐怖的閾值！
那厚實的裝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如同烈日下的黃油般飛快融化、塌陷！裂痕內部的結構被侵蝕殆盡！粘稠的墨紫色物質如同邪惡的墨水潑灑在白紙上，在黃銅色裝甲表面迅速彌漫開來！連帶著銅腦殼覆蓋在裝甲下的、連接手臂動作核心的精密機械結構和外覆的人造肌肉纖維都被瞬間侵染成一片死寂的墨紫色！
“呃——！”
一聲極其沉悶、帶著巨大機體內部金屬強行撕裂摩擦噪音的嘶鳴，終于從銅腦殼被面甲覆蓋的口部位置爆開！他整個龐大的身軀因為這無法忍受的、侵蝕到了運動核心的劇烈痛苦而猛地弓起、痙攣！如同即將爆裂開來的巨人塑像！
但他前進的步伐沒有停下！反而更加迅猛！如同被燒紅的刀鋒劈開風暴！
頂著左臂恐怖的腐蝕劇痛和結構損傷！銅腦殼巨大的右臂猛地伸出，如同巨大的攻城槌！五指張開，帶著千鈞巨力狠狠插入地面！整個手臂如同深深扎入大地的鉚釘！腰腹核心傳動裝置發出遠超負荷的瘋狂咆哮！一股恐怖的推力從鋼鐵軀干內部每一個零件中壓榨出來！
轟！！！！
銅腦殼龐大的身軀帶著刺耳的金屬哀鳴和腐蝕白煙，竟然在這股自我榨取的反作用力下，如同強行掙脫引力束縛的流星！拖曳著那條正在飛速融解的左臂！拖曳著后面排山倒海而來的熔巖洪流！朝著月霓剛剛指出的、位于守護塔深處一個不起眼角落的監控井閘門位置！
撞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