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炮正蹲在碼頭角落啃著冷饅頭,眼睛卻一直盯著倉庫方向。
他嘴里嚼著饅頭的動作突然一頓,那個叫劉大力的新人帶著的跟班又在偷偷打量著自己。
李二炮呵呵一笑,裝作沒有發現的樣子,把最后一塊饅頭塞進嘴里,拍了拍手上的碎屑。
昨日那白虎幫小頭目招人時他也在,看見了這劉大力搬三袋沙袋的架勢,分明是練過武的。
還有他那個跟班,細皮嫩肉的,虎口連個繭子都沒有,也敢冒充逃荒的?
他起身伸了個懶腰,故意晃到柳誠身邊:
“劉老弟,昨天晚上睡得咋樣?”
“還行,就是呼嚕聲有點太吵。”
柳誠不知道他為何突然過來與自己套近乎,咧著嘴笑著,露出一口與臟臉不相稱的白牙。
李二炮心里冷笑幾聲,自己倒要看看這劉大力究竟是何方神圣?
這時遠處有人喊道:
“李頭兒!該搬貨了。”
李二炮應了一聲,臨走時意味深長地看了柳誠一眼。
要是這小子真是倭寇派來的探子,自己一定要讓他嘗嘗錦衣衛的厲害。
原來這李二炮本名李錚,正兒八經的錦衣衛總旗,一月前陸炳陸指揮使親自把他安插到杭州,就是為查沈家通倭的案子。
說起這錦衣衛,可是朱元璋親手打造的特務機構。
當年他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搞了個親軍都尉府,專門負責皇帝的護衛和儀仗。
到了洪武十五年,他又覺得這玩意兒有些不夠用,直接升級成了錦衣衛。
一開始,錦衣衛就是皇帝身邊的保鏢兼儀仗隊,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到了如今的時代,錦衣衛早就不是當初那個簡單的儀仗隊了。
現在的錦衣衛不僅負責嘉靖的安全,還掌握了偵查、審訊、關押等大權,甚至可以直接越過刑部抓人審人。
錦衣衛的緹騎一出動,那就意味著嘉靖皇帝有大動作了,要么是秘密調查,要么是直接抓人。
朝中那些大臣們聽到“緹騎出動”四個字,哪個不是嚇得腿軟?誰知道下一個被盯上的會不會是自己?
至于現在錦衣衛的陸指揮使陸炳,這位可是跟嘉靖皇帝光屁股玩大的交情。
陸炳的母親可是嘉靖皇帝的乳娘,他就是嘉靖的乳兄弟。
當年嘉靖還是興獻王世子時,陸炳就跟著一起讀書習武。
所以嘉靖皇帝登基后,陸炳自然也是一路高升,從錦衣衛百戶做到指揮使,深得信任。
別看現在嚴嵩嚴閣老權勢滔天,見到陸炳照樣得客客氣氣叫一聲“陸指揮”。
“李哥,想啥呢?”
同組的力工見李錚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湊了過來。
李錚回過神來,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腦勺:
“想你家婆娘呢!趕緊搬貨!”
他彎腰扛起箱子,心里卻盤算著自己的行動。
指揮使大人的密信里說,皇上最近正在為修萬壽宮缺銀子發愁,要是能抄了沈家這條走私線,那可是大功一件。
......
臘月的西苑銀裝素裹,陸炳踩著新落的雪走進萬壽宮前的甬道。
這位錦衣衛指揮使披著玄色貂裘,靴底碾碎冰晶的聲音,傳出了老遠。
“陸指揮使好雅興。”
從假山后面轉出一個緋紅身影,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揣著手爐,臉上堆著笑,身后小太監舉的油紙傘上積了半寸雪。
陸炳眼底精光一閃,拱手行禮:
“黃公公這是要去給萬歲爺回話?”
“正是,嚴閣老遞了青詞本子,說今冬瑞雪是祥兆。”
黃錦呵出一口白氣,他忽然壓低聲音,
“聽說陸指揮使派人去了趟杭州府?“
雪花落在陸炳肩頭,他隨手撣了撣:
“查個私通倭寇的案子罷了。”
他的話鋒突然一轉
“不知道令郎呂憲近來可好啊?”
黃錦眼皮跳了跳,陸炳的話讓他心中生出幾分不對勁。
呂憲是他認的干兒子,現任提督織造太監在杭州府為萬歲爺籌集銀子,陸炳怎么會不知曉呢。
“那猴崽子在杭州府籌集銀子,陸大人倒是掛念著他,他知道一定會感激涕零的。
陸大人為何突然提起了那個猴崽子,難不成他哪里得罪陸大人你了?”
兩人沿著回廊緩步而行,陸炳靴底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倒也不是。只是我手底下的在杭州府查案時發現了一些趣事。
呂公公好像在和沈家合伙做些生意,沈家手底下有個碼頭,近來可總有倭船出入。”
黃錦聽陸炳如此說,突然笑出了聲,用手掃過陸炳肩頭的落雪:
“我的陸大人,我還當是什么大事。只要那猴崽子按時給萬歲爺送銀子,莫說是倭船了,就是弗朗機人的船來了又如何?”
陸炳聽到黃錦這般說辭,臉上神色絲毫未變,他忽然停步,從懷中摸出個布包:
“黃公公請看。”
這布包里躺著一錠倭銀,邊緣還沾著火藥末子。黃錦拿指甲刮了刮銀面,笑容淡了幾分:
“陸大人這是何意?”
陸炳盯著黃錦那只保養得宜的手,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格外晃眼:
“昨夜我手底下的人在京城里查了一家綢緞莊。
那掌柜的招認道這些倭銀都是呂公公經沈家的碼頭進來的。
更妙的是,這些銀子最后可都進了嚴閣老的家。”
黃錦捏著銀錠的手指驟然收緊,老太監突然輕笑起來:
“陸大人這雪越下越大,不如去暖閣喝杯茶?”
陸炳知道黃錦想要和他細聊此事了,他瞥見黃錦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裂了道細紋,方才他捏銀子時太用力了。
暖閣里炭盆燒得正旺。小太監們退下后,黃錦親自給陸炳斟了杯六安瓜片:
“嚴嵩...他把手伸得這么長?”
陸炳端起茶碗,品了一口,臉上神情頗為玩味:
“杭州來的密報說,呂公公每月經沈家的碼頭送十萬兩銀子進京,不知道黃公公你可見過這些銀子嘛?”
茶盞“咔”地磕在幾案上,黃錦臉上還是帶著笑容,只是眼角的皺紋卻一下子繃緊了:
“陸大人消息倒是靈通,咱家老了,那猴崽子若真不懂事......”
雪光透過窗紙,在陸炳臉上投下斑駁陰影。兩人心照不宣地沉默片刻。
“茶涼了。”
老太監突然起身,輕咳兩聲。
“陸大人若無他事,咱家該去伺候萬歲爺用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