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白天又瞎跑，怎么比去年還要淘氣呢？”當晚，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才吃了晚飯。鐘離崢從懷中掏出珠花，溫柔地插在小女兒的頭上。鐘離澤夢已經過了白天那股調皮勁了，又有些疲憊，賴在父親的懷里面，懶懶打了個哈欠：“我想父皇母后了嘛……再說，我書都已經背完了，哥哥也比不過我呢！”

唯一的女兒記憶里極佳，這一點鐘離崢早有領教。他輕輕笑著，拍了拍女兒的腦袋：“我們夢兒最厲害了，但是夢兒，你還太小了，我和你母后在御書房說的事情你聽不明白，不要亂想，好不好？”

“嗯！”

鐘離澤夢有些沒精打采地點頭。那邊穆岫瑤和大兒子聊的也差不多了，也走過來，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澤夢，母后給你找了個師父學本領，你愿意嗎？”

師父？學本領？澤夢的眼睛頓時不那么迷蒙了，認真地看著母親的眼睛：“學什么啊？”

“就學些醫術啊之類的，怎么樣？”

“醫術？是用來救人的嗎？”

“醫術當然是救人的，夢兒想不想學啊？”

鐘離澤夢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猶豫地看著自己的哥哥：“那哥哥呢？哥哥學嗎？”

“我學武術！”鐘離澤樺大聲道，揮了揮自己的拳頭，“母后剛剛跟我說了，給我找了一個師父學武功！這樣我就可以更好地保護你和弟弟們了！”

像是受到了鼓舞一般，鐘離澤夢坐直了身體：“父皇之前一直不肯讓母后跟我一起睡，總說母后頭疼。我要是學了醫術，可以治好母后嗎？”

“可以。”穆岫瑤忍俊不禁，摸了摸她的頭：“但是這樣的話，夢兒就要跟師父離開京城一段時間，父皇母后很忙，不能一直陪著你，這樣可以嗎？”

“我不要！”剛剛要點頭，聽見母后說了這樣的話，澤夢又不太樂意了。嘴角一撇，又要哭了。穆岫瑤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小聲：“澤夢，其實這位師父特別厲害。”

“厲害在什么地方？”

“這位師父能文會武，通音律，還會醫術，是真正的全能大家。要是我們夢兒跟著這位師父學藝，以后啊，一定要比母后還厲害。”

澤夢撇撇嘴，還是有些不高興：“可是我不想離開父皇和母后，也不想離開哥哥和弟弟們。”

“澤夢乖乖的，等母后有空了，就去看你，好不好？”穆岫瑤抱過女兒，輕輕拍著她，“你師父是娘親最好的朋友，夢兒會喜歡她的。”

溫柔地，耐心地。就像有魔力一樣，慢慢安撫了鐘離澤夢的不安與膽怯。她輕輕點了點頭。

“好。”

“我就知道我們小夢兒最聽話了……”

鐘離澤夢在很多年之后，依舊還能想起初次見到師父的那一個下午。皇城依舊是霧蒙蒙的天，師父一身白衣翩然而至，在陰霾之中顯得格外亮眼。

“想好了，讓夢兒跟我走？”

“不然呢？跟著我們前途未卜，不還是受苦？”

“你和姐夫究竟是怎么想的？當時為什么不出兵？”

“原以為四域諸侯會出兵抵擋，誰料，他聯合了兵力最強的西域王，打了南域和東域一個措手不及。再到京城這邊反應，已經晚了。”

……她懵懵懂懂地聽著師父和母親的交談，桌上最愛吃的栗子也沒了胃口。等師父和母后交談結束，母后先出去了，只剩下師父還在。師父就那樣俯下身，溫柔地看著她。

“夢兒，你該跟我走了。”她伸出一只手。

鐘離澤夢沒有說話，只是沉默地牽上了她的手。

“我帶你去南域。你的父皇母后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你跟著我會很安全。”

“師父……”師父的手很暖，指尖有些繭，摸起來確實有些粗糙。但，又很是令人心安。

蕭漫蹲下身來，直視著她的眼睛，溫柔地笑了笑：“帶些你喜歡的東西吧，我們該出發了。”

這是鐘離澤夢從小到大第一次離開那高大巍峨的皇城。

詩書上總是不遺余力地描繪著京城的繁華與熱鬧，可是此刻街巷空空蕩蕩，罕見人煙。城樓上的士兵蹲在一處閑聊著，臉上的表情可以說的上是麻木。幾日前還人聲鼎沸的京城如今已經是空落落的一片，隱約還能聽見幾人在聊著皇帝仁義，不愿見蒼生流血流淚，準備將皇位拱手相讓云云。鐘離澤夢對這一切都感到陌生。父皇和母后還有哥哥都教過她憐惜百姓疾苦，可是那不過是盛世之中的勞苦，來自天災。如今人禍降臨，很多事情已經超出了她的認知。

她想問師父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看見師父淡漠的眼神的時候，她退縮了。越往南邊走，越能看見蒼涼破敗的城邦，那些城邦在數月之前經歷了一場浩劫，血腥之氣經久不散，空留小橋流水殘荷敗葉，人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

“師父……”即使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鐘離澤夢也能感覺到這一切都詭異地不對勁，一滴混著恐懼和不解的眼淚劃過臉頰。蕭漫聽見她在喊，低下頭，看見懷中的小姑娘的眼淚，也不由得嘆息：“夢兒別怕，我們就快到了。”

“可是……這邊怎么都沒有人呢？”

“因為剛剛打過仗，很多人都逃走了。”蕭漫用袖子擦了擦她的臉，白衣上也沾上了些許灰塵，“其實無論是你爹爹還是你娘親，都不愿意見到百姓流離失所了。所以，我支持他們的選擇。”

“爹爹和娘親選了什么？”

“沒什么，就是保護百姓的選擇罷了。”

自知失言，蕭漫便打了個哈哈，隨意糊弄了過去。鐘離澤夢因著被眼前的場景震到了，所以沒有再追問。

一路向南走了大半個月，一路上殘破的城邦也漸漸有了生氣。人們還是有些膽戰心驚地生活著，但是殘破的屋舍已經修葺完畢，戰爭的陰霾或許會隨著時間慢慢消融。終于在秋日將盡的時候，到了歧路谷。

鐘離澤夢只看到眼前霧蒙蒙的一片。云煙繚繞在山間，擋住了眼前山谷中所有的景物。蕭漫從腰間掏出一瓶丹藥，喂了她一顆：“吃下去吧。這里不是什么云霧繚然，而是一種有毒的瘴氣。以后，我們就住在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