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深了。
今天是一個極其特殊的夜晚,往日里還算熱鬧的綠水城里此刻變得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住所關好門窗,并向他們信奉的神靈祈禱今夜平安無事。
黑玫瑰商會駐地。
奧斯丁褪去身上那件深紅色睡衣,露出背后如同蜈蚣般密密麻麻的猙獰傷口。
寬大的木桶中熱氣升騰,他赤著身走入其中,任由熱水吞噬自己傷痕累累的身軀。
“呼......”
疲憊喘息在填滿霧氣的浴室中回蕩。
他用水清潔了一下早已不再年輕的臉龐,隨后將后腦勺枕在桶邊,慢慢閉上眼。
過了不知道多久,開門聲響起,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現在他身后。
白皙的雙手輕輕撫上他的肩膀,力度適中地為他舒緩起緊繃的肌肉。
“那個孩子怎么樣?”
溫柔的聲音在耳邊徘徊。
“他很聰明,是弗朗西斯里少有不被【狂血】影響的聰明人。”
奧斯丁閉著眼睛,聲音輕得像是馬上就要被風吹走。
“而且,”他突然笑了笑,“他長得和你姐姐幾乎一模一樣。”
“簡娜之前一直通過信件和我炫耀,說她生了個漂亮的男孩,之前我還一直不信。”
女人的話語中帶著親昵與笑意。
“是啊,他的性格可和那塊臭石頭一點都不像。”
感受著肌肉上的酸脹感,他皺著眉繼續說:“就是那股子狼一樣永不滿足的貪婪,倒和那群惡狼如出一轍。”
“畢竟他的姓氏是弗朗西斯。”
女人湊上前,濃霧中曼妙的身軀若隱若現。
“是啊,我給他準備了那么多東西,但他仍舊不滿足,”奧斯丁搖了搖頭,“直到我同意他帶走兩名醫師才算罷休。”
“帶上也好,緹絲女士的信徒在北境這種危險的環境里也算一大助力了。”
殷紅的嘴唇輕輕在他額頭上印了下,語氣中帶著感激與討好。
“謝謝你,奧斯丁。”
“他畢竟是簡娜的孩子,我不能看著他出事。”
奧斯丁搖了搖頭,臉上浮現出一抹遺憾:“只是可惜那場盛宴前沒能將她帶走,否則——”
“這不怪你,沒人能想到他們竟然會這樣殘忍,竟然......竟然一個人都不想放過。”
“不說這些了。”
奧斯丁突然睜開眼,一把抓住那截白嫩的小臂。
“該做的我已經做了,接下來就看小唐納德自己的了。”
女人的身影跌入木桶,伴隨著一道嬌媚驚呼,奧斯丁健壯的身軀從木桶中浮出水面。
“對了,你確定......小唐納德是......”
“這對我來說沒有什么區別,親愛的。”
奧斯丁略帶喘息的聲音在浴室中回蕩。
“畢竟......他的父親當年......”
漸漸的,浴室中只剩下了水波蕩漾的聲音。
...
...
奧莉薇婭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
淡淡的血腥味讓她下意識想起那個狼一樣的年輕男人。
今晚他沒有選擇住在這里,而是回到了城北的旅館中。
讓侍者將臥室打掃一遍后,內心十分疲憊的奧莉薇婭毫不顧忌躺在他曾經躺過的位置。
下午她見了那些醫師,并將唐納德的要求告訴了她們。
結果卻不盡人意。
除了曾經為他治療過的勞拉醫師外,再沒有人選擇跟他離開。
奧莉薇婭為此感到有些苦惱。
勞拉醫師的能力并不出眾,僅靠她一人根本無法建立起緹絲女士的生命教堂。
但其他人聽說是要前往危險的邊境后,卻沒有一個像她那樣做出勇敢的決定。
奧莉薇婭并不怪她們。
勞拉醫師是被商會收養的孤兒,自然可以無牽無掛地一走了之。
但其余醫師心中或多或少都有著無法割舍的牽掛。
邊境又是那樣危險,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死在那片危機四伏的荒野之中。
可這樣的話,那位弗朗西斯先生的請求就無法滿足了。
黑暗中她咬住自己的指尖,一臉糾結地睜開眼。
最近,她的父親又派人送來了一封信。
她不想和那位從未謀面的人結婚。
除了那位王室繼承人種種不好的傳聞外,其實還有另一個原因。
從小到大,奧莉薇婭聽到最多的就是:“你要聽話”“家族的振興需要你”“你是家族改變現狀的唯一選擇”。
這些話與父親越來越不掩飾的意圖讓她背負了沉重的壓力,也讓她心底生出了叛逆的念頭。
她不想再這樣了。
她想拋棄眼下的一切,想掙脫身上越來越沉重的枷鎖。
她想逃走。
...
...
破破爛爛的木屋中。
弗雷德安靜地坐在木桌前,盯著手中一大一小兩枚徽章怔怔出神。
過往的種種如幻燈片般在眼前閃過,他甚至能記起每一位跟隨他的騎士的樣貌與名字。
莫爾斯皇家騎士團帶給他的榮光如同往日余暉般消散,余下的,只有將他近乎完全吞噬的骯臟黑暗。
將徽章放在桌上,他走到墻根的木箱前,從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一座純白的雕像。
那是一位騎在馬上的偉岸男性。
祂的面孔隱藏在頭盔下,身下雄壯的戰馬腳踏云團,一手持著代表信念的十字架,另一只手則握著象征正義的審判戰錘。
【掌管正義與信念的騎士之神】。
這是祂的正式神名。
祂是世間所有騎士的信仰,騎士們遵守祂提出的【八德九則】戒律,并逐漸演化成了八種不同的職業分支。
謙卑。
榮譽。
犧牲。
英勇。
憐憫。
公正。
真實。
靈魂。
八大美德帶給他們強大的力量,也化作了他們一生的枷鎖。
作為一名榮耀騎士,弗雷德一直以此為榮。
他恪守九則,英勇戰斗,向莫爾斯皇家騎士團及他的主君戴蒙·科恩男爵獻上毫無保留的忠誠。
他一直以為,這是他的榮耀。
但他錯了。
一次令人絕望的戰斗,一場令人發笑的審判,將他原本所擁有的一切無情剝奪。
現在的他一無所有。
只剩下了這尊神像。
將之鄭重擺在桌上,他后退兩步拿起掛在墻上的佩劍。
單膝跪地,他一臉虔誠地低下頭,將劍放在自己的身前慢慢閉上雙眼。
“公正之砧的鑄造者,信約鐵律的持劍者啊,
您的騎士在此屈膝,
以劍柄為燭臺,以鎖甲為經文,
在判決之錘與真理火盆間立約:
愿此刃永不劈砍無辜者的身軀,
愿此盾永護弱小的旅人。
請以律法淬煉我的骨髓,
請以鐵誓澆鑄我的眼瞳,
直至天平兩端塵埃落定,
盔甲內里血肉成灰,
猶存銀星指引迷途之人。”
這是一截不完整的正式禱詞。
雖然簡短,但它能帶給弗雷德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感受著光線穿透神像灑在身上的微弱觸感,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位金發碧眼的年輕貴族。
燭光搖曳,神像的影子也隨之晃動不止。
“您也是這樣認為的嗎?”
臉上的猶豫化為烏有,他的內心前所未有地堅定起來。
“那么......就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