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流蘇樹下的秘密
- 滿月程
- 拾驛
- 7598字
- 2025-05-02 20:12:22
初秋的蟬鳴仍在教學樓外聒噪,林程程抱著作業本走過公告欄,新貼的“禁止傳播不實言論”告示在陽光下泛著冷白光。自從江滿用紅筆寫下“造謠者開除”的警告后,走廊里的竊竊私語確實收斂了,但他也仿佛突然從她的生活里蒸發了。
一周前
梧桐葉在秋風里打著旋兒掠過走廊,林程程攥著作業本的手指微微發緊。三樓拐角處幾個女生交頭接耳的聲音飄進耳中:“聽說江滿和林程程......”話音未落便被刻意壓低,卻在她經過時驟然變成刺耳的哄笑。這已經是本周第七次聽到類似議論,粉筆灰簌簌落在講臺的教案上,連班主任欲言又止的眼神都變得意味深長。
暮色漫進教室時,江滿的課桌上永遠堆著半人高的習題冊。他握著鋼筆的指節泛白,草稿紙被鉛筆反復劃擦出毛邊。自從謠言傳開,少年就像擰緊的發條——課間操時間在找班委調取監控,午休時攥著匿名紙條在各班教室間穿梭。“等我揪出造謠的人。”他總這樣說,卻沒注意到林程程放在他桌角的熱牛奶漸漸涼透,沒看見她欲言又止的眼神在他轉身時黯淡成霧。
走廊盡頭的公告欄前,新貼的失物招領被風吹得嘩嘩作響。林程程望著自己上周丟失的粉色發圈,突然想起那天江滿彎腰幫她撿起時,校服衣角掃過她發燙的臉頰。而此刻少年正伏在教務處的辦公桌上,臺燈在他側臉投下濃重陰影,他甚至沒聽見身后儲物柜“咔嗒”輕響——那是林程程默默收回想要遞上巧克力的手。
那天傍晚的家庭聚餐,火鍋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林程程的眼睛。她盯著江滿夾菜的筷子尖,看他有條不紊地把蝦滑放進清湯鍋,卻始終沒分給她最愛的麻辣鍋。當他起身去洗手間時,林程程幾乎是條件反射地放下碗筷,踩著帆布鞋追了出去。
走廊的感應燈忽明忽暗,江滿轉身時撞進她眼底翻涌的情緒。“江滿,這幾天你為什么老是躲著我?”她攥著校服衣角,聲音比想象中更沙啞。少年喉結動了動,鏡片后的目光游移:“沒躲你,處理正事,有點忙而已。”
他說的是實話。這一周他像臺高速運轉的機器,在監控室熬了三個通宵,比對每個課間經過他們教室的身影;又挨個約談傳播謠言的學生,連午休時間都泡在老師辦公室。當終于揪出故意剪輯偷拍視頻的學生會成員時,他累得趴在課桌上就能睡著,卻在夢里反復夢見林程程紅著眼眶的樣子。
此刻林程程望著他眼下的青黑,突然注意到他校服袖口蹭上的藍墨水——那是他查監控時用來記錄時間的記號。她張了張嘴,卻被江滿先一步打斷:“要是因為那些謠言不開心...我會處理干凈的。”他低頭踢著地上的瓷磚縫,“等你氣消了,我再教你新的解題方法。”
風從消防通道的窗口灌進來,掀起林程程的馬尾。她這才明白,原來那些刻意的疏離,不過是兩個笨拙的人在保護對方的方式。誤解像層薄霧,在真相面前悄然散去,卻在彼此心間種下了比友情更柔軟的種子。
解開誤會那天,林程程才知道江滿頂著壓力查謠言源頭,熬了好幾個通宵。原來他不是故意躲著自己,反而是在想盡辦法保護她。知道真相后,林程程心里暖暖的,看江滿的眼神不自覺多了幾分依賴。
從那以后,兩人又恢復了以前的相處模式。林程程干脆退了補習班,直接讓江滿當她的“專屬家教”。江滿嘴上嫌棄她笨,手里卻認真地整理著錯題本;林程程嘴上抱怨題太難,眼睛卻總忍不住偷看江滿解題時專注的側臉。
在家里補課特別方便,兩人常窩在江滿房間的書桌前。遇到難題,江滿會把椅子挪過來,指著題目一條一條分析;課間休息時,林程程會翻出原主以前的舊照片,聽江滿講小時候的趣事。原來原主總追著江滿要糖葫蘆,兩人還在沙坑里埋過“寶藏”,這些故事讓林程程對江滿的了解越來越深。
日子一天天過去,林程程發現自己越來越習慣有江滿的生活。他遞來的熱牛奶、幫忙圈出的重點、偶爾開的小玩笑,都成了生活里最溫暖的片段。不知不覺間,這個總愛吐槽她的學霸少年,已經在她心里占了特別的位置。
清晨八點,陽光輕柔地透過窗簾縫隙灑在江滿的床上。他正沉浸在夢鄉,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響起。迷迷糊糊中,他順手接起電話嘟囔了一句,以為是鬧鈴,又把手機扔到一邊,翻身朝洗手間走去。
電話那頭,林程程甜美的聲音傳來:“小滿弟弟,好不容易放一次五一,您大人有大量,就陪我去逛會兒街,我在家待著都快發芽了。”見對面沒有回應,她便撒起嬌來,聲音拖得長長的:“好不好嘛,就今天,小滿弟弟。”
一分鐘過去了,兩分鐘過去了,電話那頭依舊安靜。林程程的耐心漸漸耗盡,眉頭緊皺,剛想發火,就聽到電話里傳來開門聲,緊接著是一陣快速的腳步聲。
“你說什么?我剛才沒帶手機。”江滿帶著疑惑的聲音傳來。
林程程愣了一下,沒好氣地說:“你可真行,我好說歹說半天,你居然沒聽到,讓我一個人對著空氣唱獨角戲。我就是想讓你陪我去逛街啦,五一假期這么難得,別浪費了嘛。”
江滿望著床頭柜上兩人去年在游樂園拍的合照——林程程舉著棉花糖笑出虎牙,自己被她強行戴上粉色兔耳朵——喉間溢出輕笑。晨光爬上他半敞的睡衣領口,在鎖骨處投下曖昧的陰影:“大小姐消消氣,我這就去換衣服。不過說好了,超過三小時你得請我吃火鍋。”
林程程聽到江滿答應了,立刻喜笑顏開:“好嘞,我就知道小滿弟弟最好啦!我先去換衣服準備準備,一會兒見哦。”
掛了電話,林程程蹦蹦跳跳地跑去衣柜前挑選衣服,滿心期待著和江滿的這次逛街之行。而江滿則在房間里迅速洗漱、換好衣服,想著等會兒又要被林程程拉著到處跑,不禁搖了搖頭,嘴角卻微微上揚。
五一的商場人潮熙攘,林程程一進大門就成了眾人目光的焦點。她穿著淡紅格子吊帶裙,恰到好處地勾勒出纖細身形,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搭配白色小皮鞋,顯得俏皮可愛。頭上歪戴著紅色格子帽,幾縷短發從帽檐下鉆出來,襯得小臉愈發靈動。
反觀一旁的江滿,穿著普通的白色T恤、淺灰色休閑褲,腳下是雙干凈的白色球鞋。這樣簡約的穿搭,讓他整個人清爽自然。雖然不如林程程吸睛,但周身溫和的氣質,也讓不少人多看了幾眼。兩人并肩走著,一個活潑亮眼,一個低調隨性,形成奇妙又和諧的畫面。
商場明亮的燈光下,林程程緩緩轉身,周圍仿佛都為她放慢了節奏。當她的目光觸及江滿時,臉上立刻綻放出燦爛的笑容,歡快地向他打著招呼。
江滿看到林程程的那一刻,不禁愣住了。在他的印象里,林程程平時總是大大咧咧,不愛穿裙子,更不擅長打扮,遇到難題就會急得不知所措,穿著也一向樸素。可眼前的她,化著淡雅的妝容,一襲紅格子小吊帶裙完美地襯托出她的身材,整個人散發著別樣的魅力。
江滿一時看得入了神,直到林程程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林程程似乎察覺到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絲調侃地問道:“小滿是覺得我今天不好看嗎?”
“不是。”江滿連忙回答。
林程程眼睛一亮,嘴角上揚,露出狡黠的笑容:“那是好看嘍?”說著,她輕盈地繞到江滿身后,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歪著頭問道:“你覺得我今天有多好看,以前好看還是現在好看?”
江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移了話題,語氣有些不自然地說:“第一次見你穿裙子打扮,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臉上原本淡淡的微笑漸漸轉為失落,輕聲補充道:“不過很好看。”
然而,林程程沉浸在江滿說她好看的喜悅中,沒有留意到他表情的變化。她滿意地笑了笑,走在了江滿的前面。江滿望著她的背影,心中泛起一絲復雜的情緒,有對她改變的驚喜,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悵然,仿佛曾經熟悉的那個她,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有了新的模樣,而他還在努力適應這份變化。
商場內,熙熙攘攘的人群穿梭不息,林程程和江滿已逛了約莫兩個小時。江滿手中除了那個精致的月亮玩偶外,其余購物袋皆是林程程所購之物,他默默地幫她拎著,沒有絲毫怨言。
林程程不時偷偷打量身旁的江滿,見他專注地走著,心里卻泛起了嘀咕。她潛意識里認定,江滿對原主并無好感,大概是原主往日太過樸素,不懂得精心打扮自己,更不善于將內心的愛意表露出來。畢竟,人往往都會被美好的外在所吸引,誰不喜歡漂亮的人呢?
可她又覺得原主條件并不差,稍加打扮便明艷動人。瞧今天,自己這一番精心裝扮后,江滿不也有片刻的失神嘛。想到這兒,林程程暗暗握緊了拳頭,在心里給自己打氣,一定要幫原主實現愛情與事業的雙豐收。
“江滿,”林程程突然停下腳步,歪著頭看向他,“你干嘛買這個月亮玩偶呀?”
江滿微微一愣,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玩偶,嘴角不自覺地揚起一抹溫柔的弧度:“也沒什么特別的原因,就是覺得它很可愛,看到就想買下來。”
林程程撇了撇嘴,似是有些不信:“真的嗎?我還以為你有什么特殊的想法呢。”
江滿輕輕笑了笑,目光落在林程程的臉上,透露出一股莫名的情感,認真地說:“當然是真的。不過……這個月亮讓我想起了你,有時候覺得你就像這月亮一樣,或溫柔,或明亮。”
林程程并未察覺異樣,臉瞬間漲得通紅。她沒想到江滿會說出這樣的話,心里既驚喜又慌亂。她別過頭去,不敢看江滿的眼睛,小聲嘟囔道:“就會貧嘴。”
江滿看著她害羞的模樣,眼中滿是笑意。兩人繼續向前走著,周圍的喧囂聲仿佛都被隔絕開來,此刻,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林程程心里暗暗想著,或許,江滿對原主的感情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冷漠,而自己也更加堅定了要幫原主收獲幸福的決心。
銅鍋咕嘟咕嘟冒著泡,牛油的紅浪裹挾著花椒在沸騰中沉浮。林程程盯著滿桌食材,嫩牛肉的紋理泛著新鮮的光澤,毛肚在冰霧里蜷成卷,她咽了咽口水,把一大把蝦滑推進翻滾的紅湯里。玻璃窗上凝結的水霧模糊了街景,倒映出她鼻尖沁出的薄汗。
她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愛吃的食材一股腦兒地放進鍋里,雙眼緊緊盯著翻滾的湯底。很快,食材熟了,林程程夾起一塊嫩牛肉,蘸上醬料,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你不是不愛吃火鍋嗎?”江滿突然開口,骨節分明的手指握著玻璃杯,冰塊碰撞的脆響在熱鬧的店里格外清晰。林程程夾著黃喉的筷子懸在半空,睫毛輕輕顫了顫——原主確實總抱怨火鍋味道大,每次路過火鍋店都要捂著鼻子快步離開。
“想換換口味了不行嗎?人風情萬種嘛。”她歪頭朝江滿笑,故意把尾音拖得輕快,卻在低頭時瞥見少年垂落的睫毛投下的陰影。銅鍋的熱氣蒸騰而上,將她精心化的妝暈出細微的水汽,她突然有些后悔選了這家店。
江滿只是低低應了聲“嗯”,喉結在燈光下滾動。他起身時帶起的風掠過林程程發梢,薄荷混著雪松的氣息還沒散盡,人已經消失在排著長隊的人群里。林程程望著空蕩的座椅,鍋里的食材還在咕嘟作響,濺起的紅油滴在白色桌布上,暈開小小的朱砂痣。
手機屏幕亮起的瞬間,她幾乎是立刻抓過手機。“賬我結了,我先走了,家里出了點事。”江滿的消息簡短得像道冰冷的閘,林程程盯著屏幕上跳動的光標,打下又刪掉三個不同的回復,最終只發了個“好”。窗外暮色漸濃,霓虹燈在水霧里暈成斑斕的色塊,她夾起一片煮老的牛肉放進嘴里,咸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
鄰桌的笑聲混著香油碟的香氣飄過,林程程數著湯底里沉浮的辣椒,突然發現江滿連一口菜都沒動過。她望著他喝過的玻璃杯,杯壁上還留著淡淡的指紋,像某種未說出口的心事。銅鍋里的火漸漸弱下去,熱氣不再蒸騰,她才驚覺店里的客人已經換了好幾撥,而自己的影子,不知何時被路燈拉得又細又長。
盡管她理解江滿家里有事必須離開,可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座位,一種孤獨感還是不可抑制地涌上心頭。她原本還期待著能和江滿在這熱熱鬧鬧的火鍋店里度過一段愉快的時光,可計劃趕不上變化。
不過,林程程還是盡量讓自己專注于眼前的美食,畢竟生活中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意外。她夾起一片毛肚,放進嘴里,希望美食能驅散心中那一絲淡淡的難過,同時也在心里默默祈禱江滿家里的事情能夠順利解決。
林程程回到家,屋內空蕩寂靜,她將包隨意扔在沙發上,便急切地拿起手機,手指快速地敲出一行字:“你家出了什么事?”發完消息后,她緊緊盯著手機屏幕,眼神中滿是擔憂,可屏幕上始終沒有新消息提示。
此時的江滿,獨自站在那片熟悉的公園中。那棵巨大的流蘇樹滿樹繁花,粉白的花朵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周圍的小樹上,也都開滿了細碎的花朵,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花香。
江滿緩緩走到樹下,看著周圍擺放的那些承載著他和林程程回憶的物件,眼神變得溫柔而又復雜。這棵樹,從他們剛出生時就被種下,見證了兩人十六年的成長。每年這個時候,他們都會一起來到這里,將各自的東西放在樹旁,再把許愿條掛在樹上。
他抬頭望去,那些許愿條在風中飄動著。其中一條許愿條上的字跡,即使過了這么久,依然清晰可見:“我希望我們的結局像月亮一樣圓滿”。江滿的手指輕輕撫過那些許愿條,思緒飄回到了過去的時光。
他記得林程程第一次寫許愿條時,臉上帶著羞澀又期待的笑容;記得兩人一起在樹下玩耍,笑聲回蕩在這片小小的天地間。可如今,眼前的林程程,卻像是變了一個人。那個曾經對這里的一切都無比熟悉的女孩,如今卻對這些記憶只字不提。
江滿從口袋里拿出自己寫好的許愿條,小心翼翼地掛在樹枝上。做完這一切后,他靠在樹干上,陽光透過花枝灑在他的臉上,光影斑駁。他閉上眼睛,感受著花瓣飄落的觸感,仿佛與外界隔絕開來。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摸出來看了眼林程程的消息,鎖屏界面還停留在去年今日她發來的照片——樹下堆著兩人的漫畫書和彩色鉛筆,配文是“明年也要一起!”江滿將手機倒扣在鋪滿花瓣的草地上,閉上眼任余暉灑在臉上,直到暮色徹底吞沒了整棵流蘇樹。
在這片寧靜中,他的心中滿是失落與迷茫。他不知道眼前的林程程到底怎么了,那些共同的回憶,她為何像是從未經歷過一般。而林程程此時還在家里,守著手機,滿心疑惑與不安,她不知道江滿為何不回消息,也不知道他此刻正在那棵承載著回憶的樹下,獨自沉浸在過去的時光里。
林程程攥著發燙的手機,聽筒里忙音像根細針,一下下戳著耳膜。窗外路燈將樹影拉得老長,她望著茶幾上沒吃完的外賣,突然覺得房間里的空氣都變得濃稠起來。自從下午收到江滿那句敷衍的告別,她打了二十三個電話,最后卻從吳芙那里得到“家里一切安好”的答復。
“嘟嘟——”第八通電話終于被接起,江滿的聲音像是裹著層冰霜:“有事?”林程程握著手機的手猛地收緊,對方聲音里的疏離讓她想起商場里他盯著月亮玩偶時的溫柔,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撞得她眼眶發酸。
“你......今天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聽見電話那頭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江滿沉默了兩秒,突然反問:“你覺得今天是不是一個很特殊的日子?”
林程程愣住了,指甲無意識掐進掌心。手機屏幕的冷光映出她皺起的眉,腦海里快速搜索日歷上的節日、紀念日,卻一無所獲。“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你的生日嗎?應該不是吧?我記得你生日是在12月19日的冬天?”她試探著說,聲音越來越小。
漫長的沉默中,林程程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過了許久,江滿輕笑一聲,帶著她從未聽過的苦澀:“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也不是我生日。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也不重要。”
“可是......”林程程剛想追問,江滿已經打斷她:“我累了,想睡了。”江滿的聲音突然變得溫柔,卻讓林程程鼻子發酸,“對于今天的事,我很抱歉,不應該丟下你一個人,以后不會了。”
林程程呆坐在沙發上,手機從掌心滑落。月光透過紗簾灑在地板上,她忽然想起白天江滿盯著她新裙子時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他結賬時匆匆轉身的背影。那個藏在流蘇樹下的秘密,此刻像未拆封的信箋,安靜地懸在兩人之間。而江滿倚著樹干,望著隨風晃動的許愿條,終于確認了心底那個不敢面對的猜測——眼前的女孩,早已不是記憶里會在他自行車后座哼歌的林程程。
林程程將手機倒扣在枕邊,屏幕幽光熄滅的瞬間,黑暗如潮水般漫過整個房間。中央空調發出輕微嗡鳴,卻蓋不住她混亂的思緒。江滿最后那句“不重要”像根刺,反復扎進她的神經。她翻了個身,臉埋進枕頭,鼻尖突然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櫻花香,恍惚想起白天在商場試的那支香水,此刻卻無端勾起原主模糊的記憶片段。
月光從百葉窗縫隙漏進來,在地板上切割出細長的銀線。她盯著這些光影,強迫自己回溯原主的生活軌跡:清晨擠地鐵時永遠攥著的草莓味硬糖,課桌抽屜里藏著的半塊巧克力,還有課本扉頁上反復描摹的“江滿”二字。可無論怎么拼湊,關于那個“特殊日子”的線索都像被橡皮擦去般無影無蹤。
床頭的月亮玩偶在月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林程程突然坐起身。她想起原主日記本里夾著的干枯花瓣,想起江滿今天抱著玩偶時小心翼翼的模樣,記憶深處突然閃過醫院消毒水的氣味。車禍那天的畫面毫無征兆地涌來——金屬扭曲的刺耳聲響,玻璃碎裂的清脆,還有耳邊若隱若現的呼喚:“程程,許愿樹......”
“原來是這樣......”她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揪著被角。或許不是自己沒有完全吸收原主的記憶,而是那場車禍本身就撕碎了某段至關重要的過往。原主或許也像她此刻這般,在某個深夜對著月亮苦思冥想,最終帶著遺憾沉沉睡去。
窗外的風突然變大,吹得窗簾輕輕鼓起。林程程躺回床上,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樹影,想起江滿電話里落寞的聲音。她知道那個答案就藏在記憶的裂縫里,藏在那棵開滿流蘇花的樹下,只是此刻的她還沒有勇氣去觸碰。
當月光爬上床頭第三道橫梁時,林程程終于閉上眼。夢境中,她看見扎著馬尾的少女在花海中奔跑,身后跟著抱著月亮玩偶的少年。他們的笑聲混著鈴鐺聲,漸漸消散在漫天飛舞的花瓣里。而現實中,床頭柜上的手機突然亮起——江滿的對話框里,躺著一張照片:滿樹流蘇如雪,最高的枝椏上,褪色的許愿條在風中輕輕搖晃。
深夜,月光如霜。林程程枕邊的月亮玩偶被陰影籠罩,絨毛泛起詭異的青灰。她沉睡時,手機屏幕突然亮起,江滿的對話框彈出新消息,卻在即將顯示內容的瞬間熄滅。窗外的梧桐樹無風自動,枝葉沙沙作響,仿佛有雙無形的手在撥弄命運的琴弦。
林程程不知道,此刻她太陽穴處正泛著若隱若現的淡金色紋路。每當她試圖挖掘原主記憶,這些紋路就會發燙,像某種禁制在無聲警告。原主林程程的靈魂并未消散,而是蜷縮在意識深海,如同沉睡在琥珀中的蝴蝶,那些與江滿的點點滴滴,是她用最后的力量封存的禁地。
商場里,江滿凝視月亮玩偶時眼底的哀傷、火鍋店他欲言又止的神情,都源于他早已察覺異常。十六年來,他與原主在流蘇樹下許下的每個愿望,都藏著只有兩人知道的暗號。當林程程對“特殊日子”茫然無知時,江滿握著電話的手青筋暴起——那是屬于他們共同種下的樹開花的日子,是約定要一起掛上新許愿條的時刻。
在意識的深淵,沉睡的原主靈魂偶爾顫動。她能感知到外來者的存在,那些被翻閱的記憶碎片令她痛苦不堪。車禍發生時,她用最后的力氣將靈魂核心沉入意識底層,設下靈魂互斥的禁制。隨著時間推移,兩個靈魂的頻率逐漸接近,如同兩條即將相撞的軌道,一場注定的生死較量正在暗處醞釀。
流蘇樹上,許愿條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其中一條被雨水浸得發皺的紙條上,原主用稚嫩筆跡寫著:“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江滿你要記得...”字跡戛然而止,旁邊是新系上的許愿條,江滿剛勁的字體寫著:“我一定會找到你”。夜風拂過,新舊紙條相互纏繞,仿佛兩個靈魂在無聲對話。
而此刻的林程程,正做著混沌的夢。她夢見自己站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間,遠處有個模糊的身影。每當她試圖靠近,對方就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她不知道,這是原主靈魂設下的記憶迷宮,也是兩個靈魂交鋒的前兆。當某天月光足夠明亮,當記憶封印徹底松動,這場靈魂間的生存之戰——“雙魂共生,唯強者可存”,終將以一方的徹底湮滅為終章。